黃河入海口的「超生艦隊」 李建敏 計劃生育,是關係到我國國計民生的大事。 可是,卻有一些沒有文化、素質不高更沒有國家和全局觀念的人,一味的放開肚 皮生、生、生! 一九九零年至一九九一年,我調查了魯西北六個縣八百零九個鄉村,沿渤海灣黃 河口千餘里的灘涂作了計劃外人口生育調查,所到之處皆觸目驚心。心頭被各種各 樣的生育怪圈所困惑所纏繞。我願將所見所聞公諸於世人,以求引起人們的警醒和 有關部門的重視。 「黑孩」潛流 人稱計劃外生育的嬰兒為「黑孩」。 楊金全,竟有一群「黑孩」。 見到他時,他顯露出一種「大款」的風度,隨手遞來一支「555」牌香煙,他滿臉 的絡腮鬍,濃眉下一雙游動著的目光透著狡黠。 「聽說你有八個孩子!」我問得開門見山。他先是一愣,繼而拿出一副不怕天塌 地陷的架式,硬棒棒地吐出三個字:「我有錢!」 「有錢又怎麼樣?」我緊追了一句。或許我的話過於偏直,刺痛了他十年前「有 前科」的傷疤,他發怒了,獅吼起來:「有錢,就要傳我的種!」他如雷的叫喊聲 ,把我的鼓膜震得生疼。 陳曉生,盼兒子盼了十二年。大女兒取名「大零」,二女兒取名「小零」,三女 兒乾脆叫「零」。待三個「零」湊到一塊時,他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可是他不死 心,硬逼著老婆生第四胎。果然,第四胎是兒子。他高興得發狂,全家象過年。可 超生是要被罰款的,他罵了聲不堪入耳的髒話,把賴以謀生的拖拉機賣掉了。有了 兒子,卻成了窮光蛋。 趙平,已絕了生兒子的想頭,卻又萌生了買兒子的慾念。人販子打探到了這個信 息,主動把「貨」送上門。他見孩兒墨黑的眼睛朝他直樂,心頭那份高興勁別提了 。翻箱倒櫃拿出了四千元送走了「人販子」,留下了孩子。誰知,一泡尿沖掉了「 小雞雞」,也沖走了他的兒子夢! 我走過的村子,幾乎都能聽到有關「黑孩」的故事。這些超生者,有黨員,有群 眾,還有吃「皇糧」的國家幹部。為了要一個男孩,他們不惜傾家蕩產,不怕丟職 棄官,甚至以身試法。面對這些人,我禁不住叫道:「愚昧啊,人們!」心沉如鉛 。 孤島狂潮 這個地方叫孤島,這裡雖不是城鎮,卻是個商品集散地,這裡雲集著來自全國十 幾個省市的農民個體商販。他們雖口音不同,習俗各異,卻大多只有二十至四十歲 左右,有極強的生育能力。 「濱州批發部」的男主人姓唐,他見我走進他的店,很警覺。趁一個生意人找他 ,我隨著入了內屋。別看外面只有門臉一間,裡面卻別有洞天,像北方的田鼠洞四 通八達。我剛落坐,瓜子堆裡就冒出一個三四歲的女孩,一轉身,又在啤酒箱之間 的一張小床裡發現一個熟睡的嬰兒。 「唐大哥,你有幾個娃?」 「三個。」 話音剛落,一個女人領著一對雙胞胎進了屋,兩孩兒一齊呼「爸爸」,我這才明 白,他至少少說了一個娃。 王翠花,鄒平人,沒有念過一天書。秋風嗖嗖捲起潔白的蘆花,飛飛揚揚暴風雪 一般。一枝糖葫蘆架壓在她單薄的肩頭,她的身子傾成了四十五度的角。習習的寒 風撕扯著她的破舊衣衫,讓人看了好可憐。 「你有幾個娃?」 「有三個」 「你多大歲數?」 「二十三歲」。 話音落地,讓人啞然。 這裡像王翠花這樣的女人,跟上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便可組成一對夫妻,他們 不用登記,也不用舉行什麼儀式。有的有夫之婦或有婦之夫,也可以隨便組合成「 露水夫妻」,同樣可以生兒育女,沒有什麼契約,更沒有什麼義務和權利。這樣出 生的「黑孩子」,便像小豬仔一樣,即不會被嬌慣,更不「金貴」。 在勝利油田乘上十九路公共汽車,到終點站下來,那「理髮店」便是林龍河的家 。他有六個孩子,依次取名曰:盼弟、來弟、招弟、思弟、引弟、金弟。前五個是 女孩,最大的才十歲,金弟是唯一的男孩,正捧著奶瓶吃奶。 「孩兒多,孩兒他媽有病。這裡生意好做,賺錢容易,不用拖累國家!」他愣神 了半響,才說出了這番話來。他又告訴我,這裡東邊是史口鄉,南靠龍駒鄉,北邊 是郝家鄉,西鄰油口稠油廠,是個四不管的地方。「沒個戶口手續的地方!」他說 。是呀,住在這地方的人,既不用跟村裡的人爭耕地,也不用向政府要救濟,誰還 有興頭找林龍河這樣的人的麻煩? 商品經濟的崛起,使眾多的農民匯入到了經商者的大潮中,他們跨地區、跨省區 的流動。活躍了商品經濟,也使他們開始富起來。而同時,這些商業集貿地,又為 有著「多子多福」濃厚傳統思想的中國第一代駐足城鎮的商業農民,提供了多生、 快生「第二代」的溫床,一批批「黑孩子狂潮般在這裡誕生! 可是,這第一代在城鎮出生、成長的「黑孩子」,再過二三十年,這些「黑孩子 」又會產生「黑孩子」,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 生育艦隊 黃河入海口,每年淤積了萬畝沃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版圖上,這是最年輕的 土地。這裡蘆葦叢生,紅柳綠樹鋪展,還有魚蝦蟹龜,是個豐饒的地方,只要有力 氣,人們便可以在這裡生存。 在葦叢中跋涉了大半天,才在墾利林場的東北角遇到了一戶人家。 房子很簡陋,牆是用鑽井隊的成袋重晶石粉壘成的,房頂架了根抽油管,鋪一塊 油氈,蓋上些葦草。院子裡曬滿了花生、棉花、玉米、兔皮、魚乾,頗像遊牧人的 生活樣子。 「大嫂,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四川那邊逃過來的。」她說。 「幾個孩子?」 「五個,都是閨女。」她有些沮喪。 「來幾年了?」 「六年了。」聽說她是這家男人買來的,沒有結婚登記,也沒有上過戶口。 「上頭來人查,咋辦?」 「躲唄,荒草窩哪兒不能搭棚過日子?」她很是坦然,我卻再問不出話來。 隨著她的手指方向,抬眼望去,遠處的黃河大壩象臥龍一樣躺在天際。我沿著彎 彎曲曲的古河道,向黃河入海口走去,那裡是打魚人的「部落」。 夕陽將大海塗得金光燦爛,漁民們收網返航了。「港裡」升起了一縷縷裊裊炊煙 ,廣袤的天穹下,船的桅桿象沖天的劍戟,使這片亙古的土地顯示著一種雄渾。 「買啥魚?」一漁民問。 「過路的,順便看看。」我遞上一支藍金鹿香煙,船主人便約我到他船上坐坐。 艙裡有四個孩子。「孩子長得真壯!」我說。 「大的六歲,小三小四是雙胞。他倆命大,生他們時正封海,還下著雪粒子。只 好點一盆火,他倆就生在灶灰裡。大的叫大龜,小的叫小龜。海裡生命就是屬龜兒 長!」他一面吸著煙,一面誇讚著他的孩子,像是在欣賞著他的得意之作。 「這四個孩子,在家鄉生,至少要罰這個數!」他突然伸出兩個指頭。 「兩千元?」 「美死你,兩萬!」 「這裡,像大哥這麼能幹的不多吧?」我用了「能幹」來形容他的多生育。 「嘿,多的是!光河北的這大河灘,少說也有三艦隊!」 「多少?」我被驚得目瞪口呆。 「三百隻船!」 他接著說:「個個船上滿載!不光老婆生,連小姨子也幫著生」。他忽覺說漏了 嘴,不往下說了,站起身,走出了船。 這一夜,我和衣睡在他的船上。可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聽說孤東、呈口、萊建港 等處,同樣都很容易看到這樣的生育「艦隊」,我心裡直楸得發痛。 是的,高速公路正劃破這荒園在向前延伸,現代化的大油田正在這裡被開發。現 代文明正在向這裡伸展。可那速度、那掘進力還是太弱了,太慢了。 第二天,男人們又出海了。大海將潮水遺留在濁黃的灘涂上。防潮壩下三三兩兩 散居著撈海人的住所,女人帶著孩子在曬海貨。女人從哪裡來?孩子們有多少?她 們將住多久?沒有外人來這裡,沒有人關心到這個問題。他們似一個原始的部落, 被現代文明所遺忘。可我又分明覺得,這些「黑戶」、「黑孩子們」,像野草一樣 瘋長,正在向現代文明逼近! (本文轉載自《中國婦女》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