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制的訓練必須從小學生做起 馬悲鳴 一、美國小學生的大選遊戲 每逢閏年總統大選期間，美國各地多以教堂和中小學校做投票站。小學生們都干 什麼去了？他們在模擬大選。 每次大選期間，美國的小學教師都在課堂上向還沒有選舉權的小學生們講解什麼 是大選和怎樣大選。然後老師佈置家庭作業：放學回家看電視，觀摩各黨候選人的 選戰。 在臨近大選前，教師讓學生們自己模擬投票，完全自由地選舉正在最後關頭激烈 競爭的各黨候選人之一。然後老師開票，宣佈：某黨候選人，誰，在我們班上以幾 票對幾票獲勝。 幾天之後，國家正式大選揭幕。選舉結果一出來，學生們就可以看到他們班上的 投票結果和國家正式大選的結果是否一致。 在六年的小學期間，所有的學生都至少經歷過一次大選遊戲。不要看不起這個小 學生遊戲大選。「斯所由來者，漸矣。」他們日後長大成人的幾乎全部公共社會意 識就來自這種遊戲。 美國小學校的班級很小。每個班都不到二十名學生。班主任老師對每個學生直接 負責，所以美國學校裡沒有班幹部。學生會負責人是週期競選出來的。每個感興趣 的學生都可以自由報名。教師絕不干涉，只負責監視競選和投票是否公平。美國幾 乎是全民都接受過小學教育，所以全民都有公平投票的民主意識。這是他們在小學 裡就訓練出來的。 二、中國學校裡的選舉遊戲 反觀我們中國大陸，中小學班級特別大，動輒四五十人一班。一名班主任老師根 本沒有足夠的精力對每一個學生負責，只好利用班幹部制度來間接控制學生。每個 班有以班主席為首的班委會，下邊還有幾小組長。這只是「行政」系統。還有「黨 務」系統，就是少先隊中隊委。每班五名中隊委員(兩道槓)，下轄幾個小隊長(一道 槓)。每所小學一個少先隊大隊(三道槓)。到中學之後，少先隊升格為共青團。每班 一個團支部，全校一個團委。到大學還有黨支部。 這些班幹部的產生都有個假裝的民主選舉程序。其實完全是在班主任老師和少先 隊中隊委，或者團支部、黨支部的操縱與控制下進行的。 筆者當年是「功課中上，不與人爭」的老中流分子，屬於典型的「基本群眾」。 每當班委會選舉前夕，老師總把我這種人士找上二十來個到教研室開會，佈置選舉 事宜，把屬意於哪些人應入選班委會告訴我們這些基本群眾。這些人選都是班主任 老師事先和中隊委或團支部、黨支部私下商量好的。第二天投票時，所有的隊幹部 或者團幹部與舊班委會成員的票是嚴格按老師意圖投的。再加上我們這一幫「中流 抵柱」的票，當選的班委會成員與老師的意圖之間絕不會走樣。如果誰膽敢不按老 師意圖投票，等著他的是老師和班幹部們的「單獨做工作」。 這裡班主任老師是一班之主。班幹部(包括隊幹部或者團幹部)就是老師的親信， 控制著全班同學的思想和行為。在中小學能當上班幹部很光榮。到高中和大學以後 ，班幹部還有個畢業分配工作的先機可乘，當然更具吸引力。但如果不會拍老師馬 屁，不會向老師小匯報，告同學的密，則不會在老師那裡得寵。不能充當老師的耳 目，當班幹部自然也就無門。這些班幹部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經常為了在老 師那裡爭寵而互相告刁狀，挖牆腳。老師利用他們的矛盾搞權力平衡術。再由他們 控制全班。 班幹部控制全班的手法說起來也很簡單低劣。那就是威脅與利誘相結合。其實也 不是以「利」相誘，往往是以榮譽誘惑。比如他們會找那些缺心眼，不求上進的干 部子弟個別談話：「你是革命後代，應該積極靠攏組織，否則就意味著背叛。」他 們也會威脅非無產階級出身的同學：「放老實點、靠攏組織、劃清界線。」只要這 些人稍微有一點就範的跡象，馬上當眾點名表揚。用這種辦法分化瓦解掉同學之間 的友誼，各個擊破他們的心防，使他們每個人都對班幹部產生畏懼心理。班幹部們 的地位也就坐穩了。這手段說俗了就是拍上壓下，專門戕害中小學生的天良，把他 們誠實和愛好自由的天性都做為洪水猛獸般的不良傾象，打磨消蝕淨盡。 三、學校為官場訓練幹部苗子 筆者當年對這些手腕很不以為然，但又明知沒有力量能克服掉這種惡習。於是只 好忍耐，指望將來畢業後走到社會上就可以不再受班幹部們的制了。可是等我走到 社會上一看，原來情況和學校裡沒什麼兩樣。在學校裡就訓練出拍上壓下本事的， 到社會上還是用這套辦法繼續當官。在學校裡就已經被班幹部打掉自信心的同學， 到社會上還是受制於人。這時我才明白，原來中國社會的黑暗；官僚階級操縱、控 制別人和欺壓良善；被欺壓者的忍辱負重與無可奈何；這一切都是從小學就開始訓 練出來的。 那些「幹部苗子」強迫他人意志的權力快感完全不是來自同學的擁戴，實際上都 是來自老師的恩賜。所以這些「幹部苗子」從小就只知道拍馬屁，向上司獻媚，而 從不知道對下面的群眾負責。這種習慣正是他們後來走上社會繼續當官所必備的經 驗。 不要小看了中小學班幹部的選舉。「颶風起於青萍之末。」他們日後長大成人， 其中絕大部分甘願容忍專制和小批人放膽玩弄政治權術，戲弄選舉程序的全部「社 會主義覺悟」就來自這種班幹部選舉制。 很多在中國大陸坐過監獄的人出來寫回憶錄，多有講到中共獄中是如何利用犯人 頭壓迫和監管其他犯人的。其實中國學校裡的管理手法何嘗不也是如此？只是殘酷 程度不及而已。 四、兩邊都是班幹部 後來終於有人說話了，指責這社會的不民主。終於有人起來行動了，力圖抗擊這 社會的黑暗。雖然他們失敗了，但不乏有領導者逃到西方自由世界。等這些名重一 時的人物講完了各自的見解和見聞，開始說他們的出身和閱歷時我們才發現，原來 民運一方竟然也有如此眾多的班幹部和黨團員。這才使我們如夢方蘇。 共產黨和民運雙方都以班幹部和黨團員為中堅。兩邊都是他們的人。雙方的工作 方法和處理問題的態度都是在同一個模子裡塑造出來的，沒有太多的兩樣。雙方的 爭鬥經常能引起我們對當年班幹部爭寵的回憶。很多在共產黨那邊討生活感覺不好 受的人背叛過來，投靠到海外民運一方以後也還是感覺到同樣的不好受。原因就在 於兩邊都是同一種類型的人物在弄權。共產黨那邊的班幹部多了一份實力和「正統 」，所以取勝。民運這邊的班幹部缺這兩個玩藝，所以失敗。 五、變相的「以階級鬥爭為綱」 現在五十歲以下的人一談起中國問題就把仇恨集中在共產黨老幹部他們的子弟這 一階層上。這當然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就和中共的「以階級鬥爭為綱」理論一樣 。如果拿掉中共老幹部和他們的子弟以後，中國的民主問題就解決了嗎？顯然未必 ！文革時已經實驗過了。新上來的人同樣不懂什麼是民主。 中共老幹部自從文革被集體打倒以後已經基本上離開了主體官場。文革結束後的 「重新起用」不過是「安慰賽」而已。更何況如今紅軍幹部都已年屆八旬，抗戰干 部也已年逾古稀，即使心有餘，也力不足了。 自從學校公私合營，大學院系調整以後，到現在近四十年時間裡，源源不斷地用 班幹部形式培養出來的一批批「又紅又專」的幹部苗子被輸送到官場上去。是他們 有機會在學校受到良好的當官訓練，畢業後在官場上游刃有餘，才把中國搞成現在 這付樣子。 中共以階級鬥爭得天下，以階級鬥爭治之，必然講出身。因此，一段時間裡，同 樣的班幹部和黨團員中，「紅五類」出身的人當官和陞遷的機會比不是「紅五類」 的人要大些。這似乎有點不公平：「當年咱們一起入隊，一起入團，一起入黨；一 樣都是老師的親信，一塊兒懲治班上的鬧將。如今你都當局長了，我才是個科長。 講到底，就因為你老爸是高幹，而我老爸不是。這太不公平了！」當這種怨氣吐出 來時，自然就是以出身遷怒於人的變相「以階級鬥爭為綱」。而在那些從小就被班 幹部打掉自信心，以至於連怨氣都吐不出來的人眼裡看：「你們這幫班幹部、黨團 員還不都是一丘之貉，全他媽不是好東西！」 在通向貨真價實的民主之路上最大的障礙來自班幹部出身的既得利益和既得名氣 集團。搞原版和盜版「以階級鬥爭為綱」者，蓋此類人也。因為只有在官場上拼搶 陞遷機會時，出身才會以一個重要參數凸顯出來。 沒人想得起那些官場無門者的出身。他們自己也對此毫無興趣。 六、也有民運人士蔑視票決 某小有名氣的民運領袖發表演講，輕飄飄地說民主在目前的中國很容易實現，不 過是個人在自由條件下進行投票而已。可實際情況遠不是這麼簡單。中國人不但如 前述般不尊重選舉程序。更有甚者，還不尊重投票結果。比如這位領袖自己在十八 張選票只有五張贊成的投票結果下，居然也能心安理得地就任某個基金會副主席而 毫不赧顏。連領袖人物都如此蔑視投票結果，更何況他人！ 在國內不顧政治風險，帶頭鼓吹民主的方勵之先生於六四過去三年半以後建議論 證一個問題，即中國到底是否需要民主，是否可以有民主？這話從方老師嘴裡吐出 ，聽起來尤其沉重。惜夫沒人理會。 筆者不想參與論證方教授的問題。但如果僅以前述這位領袖的行為方式作唯一樣 品以為證據的話，則中國確實不需要民主。十八票裡只有五票贊成也算通過，也敢 就任，那還不如皇上直接任命或者冊封來得更合情理呢。任何一個健全民主制社會 出來的人面對這種投票結果都會知趣而退。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 其道取之，不處也。」 以共產黨為代表的強權政治儘管在投票之前玩了那麼多花招，但其終極的目的還 是為了保留承認投票結果這麼一個最後遮羞的面子。單從這一點上說，這位民運領 袖是連這最後的遮羞布都不要了，在某種意義上講，甚至不如共產黨。 中國人也搞不成民主。「民主」兩字不過是代替「革命」，供那些當年的班幹部 和黨團員利用來搶出風頭的新工具而已。 大陸中國人從來不曾有過哪怕是小學生水平的民主；從來不曾有過哪怕是遊戲式 的自由投票。你讓這個人群裡出來的人，不管是共產黨幹部還是知識精英或民運領 袖，坦誠地把自己的政治抱負和前途命運訴諸大眾的公平票決，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種人怎麼會想像如何去尊重選舉程序、尊重選舉結果、尊重他人的自由意願和尊 重他人的尊嚴呢？！ 七、民主的奠基工作 中國因為人口太眾，搞民主投票的技術困難堪稱世界第一。或問之曰：「美國也 有兩億國民。人家的全民直選怎麼就行得通？」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因為美國全民 都有從小學訓練出來的守法和尊重他人意願的習慣。一旦有人在大選中違法行事， 憲兵和警察立刻就到。 中國人信的是「法不治眾」。這也是從小學訓練出來的。從打土豪，分田地，到 私占天安門廣場，只要是「人民」幹的事，不管多麼無理，也是合法的。一旦開放 直選，肯定是大規模普遍的違法作弊、強迫他人意志和開票後拒不接受票決結果。 中國沒有憲兵。即使警察不參與選舉的違法活動，這幾乎不可能，也沒有足夠的警 力對付幾乎是全民的集體犯罪。且夫民易動而難靜。一旦啟亂，覆水難收。 中國要想搞成民主的先決條件之一是從小學生開始民主訓練。第一是用立法嚴格 限制一個班的學生人數不得超過十九名。隨著條件的逐漸改善，可以進一步限制到 十七人、十五人甚至更少！這樣教師就可以直接對每一個學生負責而不必借助於班 幹部系統。第二是廢除班幹部制度。學生會負責人由學生自由自願競選。教師只負 責監視競選參與者是否恪守公平原則。 什麼時候做到這兩點，等那年的小學一年級以後的學生長大成人，佔到全國人口 某個足夠大的百分比之後，中國的民主才有希望，才敢開放民主投票。循序漸進的 爭取民主之路應當從提出這兩個要求條件開始。否則，必然會有層出不窮的作弊， 脅迫表決和拒不接受投票結果的事情發生。我們從上小學一年級開始，直到現在旁 觀海外民運；這種事情不知見識過多少次了。 有志於中國民主事業奠基工作的人應該去當小學教師。首先使教師人數多到足夠 每十九名學生配備一名班主任老師。第二是自己帶頭不在自己班上搞班幹部制度。 其他爭取民主的干法都難奏實效。 最後補充一句：老師和班幹部都沒有犯罪，既不當誅，更不該剮。應當阻斷的是 這個妨礙中國走向現代民主制的，專門用來為官場培養幹部苗子的班幹部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