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道路 ——中國民聯簡史(第六部分) 陳力、蘆葦 首批大陸留學生訪台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在台海兩岸,發生了一件令人興奮鼓舞的大事,中國大陸和 台灣相互隔絕了四十年,終於掀開了民間交流的新篇章,這就是首批大陸留學生組 團到台灣參觀訪問。這批大陸留學生的人選名單為:錢穎一(哈佛大學經濟系博士候 選人)、裴敏欣(哈佛大學政治系博士候選人)、吳牟人(紐約市立大學語言分析哲學 系博士候選人)、徐邦泰(加州柏克萊大學東亞系研究生)、許成鋼(哈佛大學經濟系 博士候選人)。 中國大陸留學生訪台的要求,最早是由哈佛大學就讀的錢穎一在接受《聯合報》 訪問時提出,不久後,國民黨海工會主任鄭心元即表示,中華民國政府正在考慮邀 請留學生赴台參觀。八八年六月,由推動此行最為出力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大同 盟」的主任委員馬樹禮出面,邀集趙少康、李勝峰等六位立委、教授訪美,與美國 各地大陸留學生座談,進一步直接地促成了他們訪台的意願。 訪台時間從十二月二十日開始,至十二月二十九日結束,為期十天,由台灣民間 團體「團結自強協會」安排行程,其中包括團體及個人參觀訪問項目。訪台的經費 ,初定由大陸留學生自行負擔。但後來,由於有相當多的基金會及民間團體主動表 示支持,他們亦接受了這些經濟上的贊助。 對於大陸留學生訪台一事,美國政府樂觀其成,表示在返美的簽證問題上,不會 有所為難。 首批大陸留學生組團赴台參觀訪問一事,同時也得到了中國大陸政府的認可。中 國大陸駐紐約領事館主管留學生事務的參贊何龍表示,贊成大陸留學生去台灣訪問 ,留學生訪台與海峽兩岸的政策都不牴觸,兩岸民間交往是好事,對彼此都有益。 這些留學生訪台回大陸後,他們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任何影響。 在大陸,中新社和《人民日報》也相繼登了簡短的消息,中新社還公佈了五位留 學生的名單。 在美國的各大華文報紙,如《世界日報》、《中報》、《華僑日報》等,都對首 批大陸留學生赴台一事作了肯定和贊同的評價。 訪台大陸留學生之一徐邦泰,後來擔任了民聯聯偉會主任。他一九七七年考入上 海復旦大學新聞系,在校讀書期間,籌組了學生組織「四五新聞學會」,並被選為 會長,他在復旦大學的《大學生》雜誌上,發表了「社會主義報刊民主與新聞法」 及「制定新聞法並非空想」等文章,鼓吹新聞自由。一九七九年,徐邦泰利用《大 學生》雜誌,向學生發出了五百份問卷,調查結果顯示,三分之二的復旦大學的學 生不信仰共產主義,過半數以上的人認為特權是中國大陸最大的社會問題。這項行 動,也是在大陸進行的具有真實內涵的首次民意測驗,故引起官方的震怒,使其調 查結果未能發表。八零年初,從未搞過直接選舉的共產黨,決定在區、縣試行民主 選舉。復旦新聞系的同學,認為這是推動政治民主化的難能可貴的好時機,於是推 選徐邦泰競選上海寶山縣人民代表。其實,徐邦泰已是一名共產黨員,在中國大陸 的社會條件下,共產黨員是要服從共產黨的安排的。此次他以民選身份參加競選, 自然會引起黨組織的不快。一九八零年五月,他當上了上海市寶山縣人民代表,這 也是中國大陸第一個民選代表。其後,中共官方又否定了八零年民選活動,認為參 選的都是一些「不乖」的人,徐邦泰自此惹上了麻煩。校方黨委成立了專案小組, 審查他的「問題」。他被定為自由化份子,並開除黨籍。大學畢業後,他四處奔波 求職,但一看到檔案,便沒人敢要。最後是由一家手錶廠「收留」了他。徐邦泰在 無法施展抱負的情況下,開始申請到美國唸書。一九八五年,他終於得到了批准, 在太平洋彼岸開始了新的生活。 另一位具有民聯身份的訪台大陸留學生吳牟人,和徐邦泰曲折多難的經歷相比, 要顯得順利得多了。雖然他在中國大陸多次政治運動中,都較少波及,但他對共產 黨的感觸,卻甚於許多受過傷害的人。少年的吳牟人就極關心政治,當親友長輩談 論政治問題時,他總是靜坐一旁,仔細傾聽。對光怪駁離的社會現象,他都要問個 「為什麼」,加以深刻地思考和分析。他有寫日記的習慣,日記裡記下了他很多嚴 肅的思考和對社會不合理現象的憤怒。在他二十一歲的時候就考入了上海復旦大學 哲學研究所,是最年輕的研究生。其後來美國,並毅然加入了中國民聯。他認為, 中國大陸的問題是政治問題,不是經濟問題。大陸進行的轟轟烈烈的改革,始終控 制在共產黨體制框架內,故對中國大陸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他說:「有些人不願意 提政治改革,藉口是怕引起社會的不安,其實專制政權的存在才是大陸最不安定的 因素!」 這五位大陸留學生於十二月二十日抵達台灣中正機場,他們的訪問,給兩岸隔絕 的台灣社會帶來無比的興奮和激盪。《中國時報》在十二月二十日的社論中說:「 兩岸分隔是歷史的悲劇。就老一代而言,無論省籍,不分彼此,對於過去兩岸的骨 肉分離、思鄉情苦,莫不感到極大的悲哀……然而,就兩岸新一代而言,彼此間多 了一份陌生之感,少了一份相思之情,加以兩岸政、經、社會體制不同,新一代對 政治的認知,對社會的體驗,對經濟的觀察,也都有所不同。是以今天大陸新一代 的留學生打前鋒,首先來台訪問參觀,從兩岸新一代交流的觀點來看,其意義格外 重大。」 他們剛一踏出機門,就感受到台灣人民火一樣的熱情,許許多多的記者包圍著他 們,鎂光燈閃爍不停。當晚,「團結自強協會」設晚宴招待他們,出席招待會的有 該會理事長陳寶川、紅十字會會長徐亨、中國人權協會理事長杭立武、台北市議員 郁慕明,氣氛十分融洽,賓主盡歡。 自二十一日起,五位留學生就開始了他們緊張的參觀、訪問和實地考查的活動, 他們首先參觀了台大、政大等大專院校。台灣報紙這樣描述了參觀的盛況:「五位 大陸留學生乘座的專車一到台大行政大樓,負責接待的台大研究生協會立即依計劃 ,『兩個幹部護一人』,與大群攝影機和記者展開了『保衛戰』。專門抵達學生活 動中心後,整棟二層樓擠滿了要看『大陸人』的台大學生。」二十三日,他們訪問 了秀朗小學,受到了小學生的熱烈歡迎,當天的新聞又這樣寫到:「……參觀教室 時,裴敏欣一時興起,上台作了五分鐘的『代理老師』,教導學生簡體字與繁體字 的差別,小朋友興趣盎然。而錢穎一在課堂上也問小朋友:『一匹馬掉進十一尺的 坑裡,它每次可跳高二尺,幾次可跳出坑外?』小朋友齊聲答道:『永遠也跳不出 來!』在場人士大笑,徐邦泰也豎起了大拇指說:『台灣的小學生不是蓋的!』」 另外一則新聞更加有趣,十二月二十日,五位留學生前往清大參觀,「他們來到台 灣大學女學生宿舍門前,不明白為何要掛『男賓止步』的牌子?錢穎一不解地說: 『大陸是不掛男賓止步的,而且男生還可以隨時光臨,並未設防。』在好奇心地驅 使下,他要求參觀女生宿舍……當然,沒有事先通報。在交誼廳看電視的女生,見 五個大男生,還有六十多名記者闖進,此驚不小,慌忙警怯地問:『你們是誰?』 問明來意,女生們的熱情自然流露,歡迎不速之客。輕扣門扉後,他們還欣賞了『 閨房』,對宿舍中的繽紛五彩的晾衣場,分外感興趣,並掏出相機留影。」 五位大陸留學生此次訪台急於想要看到和瞭解的是台灣自「解禁」以後是怎樣實 行民主的,它能否達到目標?遇到了怎樣的困難和阻力?會給大陸社會的前途帶來 什麼樣的借鑒?吳牟人說:「我們五人都是獨立的知識分子,我們深切地盼望能看 到真正的台灣,說出我們的良知和真正想說的話。」帶著這個目的,他們參觀訪問 了大專院校、研究所、農村、工廠、博物館、新聞學術機構、以至立法院、政界高 層人士和民進黨人士。雖然時間短促,但可以說工、農、商、學、政,無所不包。 對於台灣的新聞自由,五位留學生都有深刻的感受。徐邦泰說:「台灣的新聞界 ,非常有活力,這和大陸截然不同。大陸的新聞在共產黨的控制之下,不能越雷池 半步。而台灣卻不受任何束縛。台灣的記者真厲害,尤其是女記者。」吳牟人說: 「來台訪問這幾天,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台灣新聞界的競爭與活力。在民主社會, 新聞自由與民主政治被視為理所當然、相輔相成的兩個環節,而在大陸的專制體制 下,槍桿子與筆桿子卻成了維護政權的兩大工具。」 他們在訪問了台灣的各大專院校後,通過瞭解學生團體的發展現況,也充分感到 了校園的民主氣息。徐邦泰說:「台大給我的印象是社會活動相當活躍,我還收到 了好多學生自辦的報紙和刊物,也看到了許多『大字報』,在參加座談會時,大家 意見不一致,甚至在客人面前爭辯起來,這更令我印象深刻。」 他們在農村訪問時,對台灣土地改革的模式作了較深入的調查,進而和大陸的土 地改革作了比較。他們說,大陸土地改革是耕者「種」其田,台灣則是耕者「有」 其田,一字之差,結果截然不同。裴敏欣、錢穎一對台灣進行土地改革能夠和平而 不流血,深表驚訝。他們問:改革之初是否有地主的阻力?如何解決的?土地改革 館教務的組長謝智容向他們作了詳細介紹。他說:「早期台灣搞政治的人都是些有 錢的大地主,他們均以身作則地配合政府的政策。同時,台灣吸取了日本補償地主 發放現金的辦法,改採七成實物債券,搭配三四成大公司股票的方式,使地主所獲 補償不受通貨膨脹影響,無形中化解了不小阻力。」五位留學生均感歎道:「這麼 好的制度,為什麼以前不在大陸實施?」在回顧大陸的土地改革時,徐邦泰認為: 大陸的土地改革相當失敗。若說國民黨當年因土地問題丟了大陸,卻也因土地改革 而創造了台灣奇跡。共產黨以「打土豪」、「分田地」的號召取得了政權,去也因 土地改革的失敗,而產生了很多問題。 對台灣四十年來所創造的經濟奇跡,五位留學生也都深為佩服。台灣經濟為什麼 會這麼繁榮?他們一致得出的結論是:台灣自由的市場經濟是創造奇跡的主要原因 。 此外,五位留學生還加深了對台灣民主政治的理解。二十三日,他們至立法院參 觀,出乎意料的,他們的到來竟遭到了一些立委的「流彈襲擊」,民進黨某立委指 罵五位留學生來台是被執政黨「當成猴戲耍」,進而引起執政黨立委的不滿,紛紛 上台發言,批駁民進黨某立委的觀點。對此,吳牟人表示:「我沒有被執政黨當猴 戲耍的感覺。」其他幾位留學生也說民主權利人人享有,我們來到台灣,也可以有 說話的基本人權,別人如果不同意,盡可以加以批評,但不應加以指責。」 當天,他們還與立法院代院長劉闊才會面,並對若干問題交換了意見。徐邦泰說 :「看來擔任民主社會的議長似乎很不輕鬆。」引起了劉院長的一陣苦笑。徐邦泰 說:「在大陸,『人民代表』是公認的最輕鬆的工作,是一個不用動腦筋的舉手機 器。在民主社會,才感到議員、議長是最難作也最難當的。」 吳牟人、徐邦泰還拜會了民進黨主席黃信介,雙方就台海兩岸的政治問題交換了 意見。 總之,在十天的對台訪問中,五位大陸留學生都深切地感到,台灣儘管在目前, 還存在著種種缺陷和不足,但在這片土地上,民主的種子已播下,並開始茁壯成長 了。他們期望的是,台灣的經驗能夠在大陸登岸,進而影響大陸,成為大陸政治體 制向民主演進有力的催化劑。 另外,這五位大陸留學生還參加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座談會,在會上,他們就海峽 兩岸問題、民主問題、獨統問題、大陸的經濟改革問題都暢述了自己的觀念。他們 表示,大陸和台灣的統一應該在什麼條件下進行呢?首先政治上應該民主,經濟上 應該採取市場制度。而這兩條,台灣都是具備的,不具備的是大陸。所以,希望台 灣在政治經濟上能產生示範作用。 時間過得真快!短短十天的訪問,轉眼就過去了,在惜惜離別之際,吳牟人在他 的日記裡寫下了這麼一首詩: 聚…… 只不過是生命歷程中, 命定的結合, 散…… 只不過是生命歷程裡, 緣盡後無可奈何的分手。 只要人們相信, 聚不是開始,散也不是結束, 那麼真正值得在記憶裡銘刻的 該是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十二月二十九日,五位大陸留學生乘機返美。 五位大陸留學生的赴台訪問,自此打開了大陸和台灣在民間團體互訪的大門。這 之後,又先後有不少組團的或個別的大陸留學生前往台灣訪問。 對於赴台訪問的大陸留學生,一位台灣作家有過一個非常恰當的比喻,她稱他們 是「安靜的火種」。是的,通過訪問和實際的考查,使大陸留學生進一步認清了兩 種社會制度的孰優孰劣,中國大陸的病根在哪裡?作為一個深具憂患意識的中國人 ,我們應該怎麼辦?火種在思想深處安靜地燃燒,總有一天,它會迸發出來,把智 慧的光芒帶回他們的故鄉——中國大陸。 罷王風波 但是,就在中國大陸和海外的民運事業正如火種一般迅速燃燒、蔓延之際,「中 國民聯」又經歷了一次大曲折——嚴重的內部紛爭終於導致了一場「罷王(炳章)風 波」,使民聯陷於危機之中。 「罷王風波」發生在八九年一月召開的「三方聯席會議」(即總部、聯委、監委)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矛盾的種子,早在很久之前就種下了。究其原因,大 約有三條: 一、長久以來,不少盟員存在著對王炳章領導作風的意見,認為他在政治運作上 缺乏民主化、透明化和公開化,特別是對他在擔任主席期間的財務制度的「黑箱作 業」深為不滿。 二、在人事糾紛上,出現了「倒薛」和「倒王」兩方互動的鬥爭。在民聯的核心 中,就「資格」而言,大概只有薛偉可以和王炳章相匹了,王炳章的盟員證是一號 ,薛偉是二號。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薛偉成了王炳章意欲清除的對象(連薛偉本人 也不清楚),胡平接任主席以後,王炳章多次向胡平和丁楚提出,要專門討論薛偉「 國民黨特務」的嫌疑問題,要求對薛偉進行組織處理。但他的意見未得到胡平和丁 楚的響應。之後,林樵清又找薛偉密談,希望薛偉不要參加「四大」,被薛偉拒絕 。最後,由副主席柯力思出面,寫了一份要求處理薛偉的材料,內含很多臆造的人 身攻擊的指控。薛偉終於被激怒了,他把證明自己無辜的材料向全盟散發,並在公 開場合下對王炳章、柯力思進行了反擊,以至使他們之間的衝突變成了「三方聯席 會議」的直接的導火線。 三、另一個原因是王炳章開了一家保險公司和專辦政治庇護的DW&C公司,引起了 盟內的不滿。DW&C政治庇護公司,收費未請律師;而保險公司打著民運的旗號,發 動盟員買保險,卻又未按原定比例把錢交給民聯。有人認為有詐財的嫌疑,要求對 這兩個公司進行調查和清算,其中最積極的推動者是常委余叢,而錢達、黃奔、莫 逢傑、吳方城以及主持財務的林心聲、丁楚也表示支持。 當然,在他們中間,也有人持另外一種觀點,一些人要左右開弓,既反對王炳章 大搞神秘化的「專制主義」,也反對胡平不重視組織工作的「取消主義」,持此觀 點的以常委呼延民為代表。 這樣,一個反對王炳章的力量就組合形成了。 最矛盾的是主席胡平,他本來不想挑開矛盾,但是,盟內的紛爭又那麼激烈,總需 要一個正當的途徑來加以解決。最後,他還是下了決心同意開會。他給會議確定的 宗旨是:提供一個正當的途徑解決紛爭,交換意見,化解誤會,會議錄音整理,發 至全盟,讓盟員自去辨別是非曲直,對人和事不作結論,不作組織處理。同時,他 覺得把常委、監委從各地召到一起來不容易,因此建議除解決盟內的矛盾外,另加 兩個議程:一是總結過去一年的工作,二是討論民主運動的形勢,規劃未來一年的 戰略策略。 會期原定在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後因王炳章有家事,延期至八九年一月 七日召開,地點在紐約《中國之春》編輯部。 會議其實對人員並沒有設限,「會議通知」夾在民聯的內部刊物《民運記事》裡 ,發至每個聯絡站,唯一的要求就是由於經費緊張,凡願意來參加會議者,自己掏 錢。在參會人員問題上,也曾發生過一些風波,一是副主席柯力思沒有到會,這事 被後來一些人宣傳為「陰謀」,其實並非如此。當時柯力思在法國,他在開會前三 天給丁楚打電話請假說:因為聖誕節郵件多,他十一天才收到信,現在訂機票又遇 到機場工人罷工,已經來不及了。另一件事是主席胡平曾力勸楊懷安和楊漫克不要 參加會議。因為他們二人都曾被王炳章「整肅」過,胡平勸他們不要來,其實用心 良苦,是希望會議盡量少一點反王的「火力」,不要使事態擴大、矛盾升級。但胡 平卻為此付出了代價。會議的第一天,既一月七日晚上,與會者聚集在丁楚家裡, 主要是批評胡平,問他為什麼在此時調走了柯力思?為何拿的工資比王炳章高?為 什麼……?剛好在此時,楊漫克來到了丁楚家,問題又集中在一個焦點上:為什麼 不准楊漫克參加會議?為何要剝奪他的權利?幾門大炮,轟得胡平有苦難言。楊漫 克顯然不希望再為他的事爭論下去,他主動提出,為了不給胡平添麻煩,第二天將 不來開會。 第二天,會議正式開始。到會者三十餘人,還有不少紐約的盟員前來旁聽。會議 確實充滿了火藥味,其中還出現過兩次騷動:一是吳方城、錢達提出修改議程,將 原來「向總部質詢」的第三項議程提前為第二項,放在「討論形勢,規劃戰略」之 前。胡平表示反對,遂引起爭論,最後付諸表決,同意了吳、錢的提案。另一次是 在會議進行中,楊漫克突然出現在會場,余叢、吳方城堅持認為他有參加會議的權 利,而胡平則希望他遵守昨天的諾言。丁楚提議表決,而楊則在表決前自動退出會 場。除此之外,整個會議基本無人違規,唯一超過十分鐘發言的,是王炳章對批評 的答辯(經主席批准)。而對王炳章的批評,總的來說,不外乎三個方面:一是政治 運作中的問題;二是財務問題;三是打著民運的旗號所辦的兩個公司的問題。會議 正要結束之際,忽然傳來為迎接楊巍出獄而派赴大陸的三位盟員湯光中、黃奔、黃 漢被中共拘留的消息,一時間,群情激憤,吳方城、余叢、唐婕等立即報名,要求 回國闖關,非向中共爭到探望楊巍的權利不可。晚八時,總部又收到黃奔(此時已被 中共釋放)從香港打來的電話,說,中共拘捕他們的理由是他們帶了《中國之春》的 「反動刊物」和王炳章的「反動信件」入境。這回胡平生氣了,因為胡平曾再三交 代,除了迎接楊巍出獄外,不可再做任何讓中共抓到「把柄」的事,而現在出現的 節外生枝,顯然都是王炳章背著他所作的。在胡平的質問下,王炳章只好承認了。 這無疑是火上交油,把「倒王」又推向了一個高潮。 當天晚上,與會者都散去了,只留有胡平和楊巍的妻子車少莉,在編輯部給楊巍 打電話。楊巍沒有按時出獄(後經證實,他出獄的時間被中共推遲了數小時),他的 母親回了電話,她說:「據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報導,你們派來的人被捕是因為他們 帶有《中國之春》雜誌和王炳章的親筆信。求求你們為楊巍著想,不要再帶什麼慰 問信了。」胡平心情十分沉重,這次行動,他考慮過所有可能發生的後果,他認為 ,無論中共採取什麼行動,民聯都可以在道義上得到分。但現在,他卻沒有料到, 由於王炳章背著他的動作,不僅使民聯道義上失分,也使楊巍和他的親屬又一次陷 入險境之中。 胡平和車少莉打完電話又來到丁楚家,不少與會者正聚在那兒,一聽到情況,頓 時象炸了鍋。他們打電話給監委主任薛偉。十分鐘後,薛偉趕到,他一進門就憤怒 地大吼:「這件事監委要追查、要處分,拿著盟員的生命當兒戲,不能嚴肅處理怎 麼行?」人們一致要求把王炳章叫來質問。二十分鐘後,王炳章到了。一發發「炮 彈」猛烈地向王炳章轟來,但王炳章不承認拘捕湯光中等是由於攜帶《中國之春》 和他的信的結果,這更引起了大家的憤怒,於是程鐵軍、吳方城等起草了一個彈劾 建議,當場就有十五個人在上面簽了字。此後,胡平和余叢又和王炳章談了很長時 間,希望王炳章能有諸葛亮失街亭自貶三級的作風,主動辭職,這種大度的作風, 一是有助於平息盟員的不滿,二是提倡一種敢於負責、敢於認錯的精神。王炳章若 有所思,答應回去考慮一下,明天給大家一個答覆。 第二天十二點鐘,王炳章來到編輯部,大家早聚在那兒等他了,在會上,他說: 「我早上起來,就向上帝祈禱了,上帝給我一個啟示,我現在受到一批小人的陷害 。我有如在這裡受小人的審判,還不如回國去受中共的審判。」說罷轉身就走。王 炳章的發言,一時把大家都弄懵了,許多人憤怒非常,胡平、姚月謙、楊農、郭城 等人紛紛在彈劾書上簽了名。林樵清、唐婕等卻又十分同情王炳章,唐婕甚至嚎啕 大哭起來。 這時,胡平和林樵清一起去勸王炳章辭職,王說考慮一下,遂把自己關在一間辦 公室內。過了一會,他出來了,向大家宣讀了他的三點建議:一、他不再履行常委 職責;二、他不再參加民聯任何活動;三、他不參加「四大」,讓王炳章的名字在 社會上自動消失。丁楚、呼延民等覺得這個方案可以接受。但吳方城、余叢、郭城 、林心聲卻不贊成,認為既不是辭職,又不履行職責,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為 今後翻案埋下伏線?王炳章解釋說,他是不願為此事引起更大的震動,他願為盟內 的團結作出犧牲。這話引起了胡平的反感,他問王炳章:你一口一口顧全大局,似 乎你為民主作出多大犧牲似的。承認錯誤就是委屈你了嗎?大家對你的處分不僅只 是為了楊巍的事,彈劾書寫了,還有「一系列錯誤」,包括DW&C公司和保險公司。 你借這個台階,引咎辭職,不是很主動嗎?他提議,首先勸王辭職,若王不願意, 就將接受彈劾,通過罷免程序。如果罷免通不過,說明民聯缺乏起碼的是非觀念, 那麼,他將退盟。胡平說完,王炳章未答一言,即離場而去。 鑒於當時民聯一些常委、監委都未到會,遂決定把罷王案的投票延至在二十日以 內,即一月二十九日截止。 在這二十天內,「罷王」和「擁王」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每一個有權利投票的 常委、監委,都成了爭奪的對象。 按照中國民聯章程,罷免一名常委需經常委會和監委會過半數票贊成方能通過。 一月十四日前,監委會的多數「罷王」票已經形成,七名監委中,薛偉、萬寶、楊 先智、童菁已投了贊成票,而常委也有四票贊成,即:胡平、余叢、姚月謙、呼延 民。 常委中沙林休假,聯繫不上,柯力思和林樵清投了反對罷免票,剩下最關鍵的一 票,就是張俠了。一月十五日夜,張俠向監委主任薛偉來電,通知他:她贊成罷免 ,由於人不在紐約,票隨後寄來。這樣,實際「罷王案」業已形成。 可是一天後,張俠又忽然改變初衷,提了另一個建議:即成立一個中性調查組, 然後再舉行罷免王的投票。 她的建議被否決。因為大家覺得,在選舉過程中,票是神聖的,票一旦投入票箱 ,就不能再更動。至於張俠的建議,仍有合理的因素,但只能在完成「罷王」程序 以後才能進行。 一月十九日,張俠打電話給胡平,宣佈退盟,並稱不要再將她的票計算在常委的 票數內。這樣,常委的總票數就成了偶數,這也是造成後來更大風波的一個重要原 因。 這時,許多人又轉回頭來採取了對王炳章的「勸退」的辦法,但遭到王炳章的堅 拒。「擁王」和「罷王」之間的緩和的路已被完全堵死。 與此同時,紐約的各家華文報紙也展開了一場筆戰。最早的文章是張俠寫的,她 建議成立一個中性的調查組,先調查王炳章的問題,再行罷免程序,該文登於一月 十六日的《時報週刊》,參加赴上海迎接楊巍出獄被拘留後又釋放返回紐約的湯光 中,舉行了一個記者招待會,唐婕以《中國之春》記者(並為受《中國之春》委派) 參加了會議,她將民聯的內部鬥爭公佈於世,湯光中在會上還透露了一個令人震驚 的「消息」,他說他在上海時,楊巍的親人曾親口對他說過,中共對待民聯的策略 是「擁胡倒王」,使舉座嘩然。但數天後,楊巍的妻子車少莉發表聲明,說她已向 楊巍的親人核實,沒有人說過「擁胡倒王」的話。 自湯光中記者會後,「擁王」和「罷王」兩派把筆戰拉到社會的新聞媒體上,主 要戰場是紐約的《美東時報》,也有一些文章發表在《時報週刊》、香港的《爭鳴 》和台灣的一些報紙、雜誌上。而且愈演愈烈,甚至挾有人身攻擊,一些文章和廣 告直接指控某人是「中共特務」等。面對這種情況,胡平向全盟呼籲,希望雙方停 止攻擊,即便寫文章,也要簽署真名,以示負責。但沒有得到「擁王」派的響應。 一月二十九日以後,「罷王」派單方面停火,以避免事態的繼續擴大。 一月二十七日,雙方再次展開協調行動,常委呼延民和王炳章進行會商,一月二 十八日中午,達成協議,即由王炳章作自我檢討並自請停職。方案由呼延民起草, 胡平表示接受。可是事後王又不按協議辦,拒不交出檢討。一月二十九日,時限已 到,民聯常委會、監委會發佈罷免王炳章公告。監委會以五票贊成,一票反對,一 票棄權通過,常委以四票贊成,三票反對,一票棄權,也宣佈通過。 民聯監委、常委會公告公佈以後,引起了盟內極大的反彈,常委沙林在過了投票 截止日期之後,來到紐約,稱他反對罷免,並與林樵清、楊農、唐婕等人在《世界 日報》、《美東時報》刊登廣告,聲明罷免無效,他們的理由是:根據罷免法,常 委只有四票,未過半數。於是,雙方又展開了一場有關章程和程序的爭論。 按照民聯的章程規定,監委會具有對章程的法定的解釋權。一月三十日,民聯監 委會發出通知,宣佈罷免王炳章符合章程。理由是:根據民聯總章程二十二條規定 ,在雙方票數相等的表決中,主席的一票具有裁決權。總章程是母法,而罷免法是 子法,在遇到特殊情況,沒有明確規定時,子法應服從母法。 兩種不同的觀點,造成了民聯的分裂,內布拉斯加、芝加哥、香港、澳洲等支部 發表聲明,宣佈罷王無效,而肯塔基、洛杉磯、華盛頓、日本等支部又宣佈支持罷 王的決議。 二月四日,由「罷王」引起的風波又對民聯造成了進一步的震盪。這天是星期六 ,民聯紐約支部原定在編輯部召開新春茶話會,並討論三月二十九日魏京生被捕十 週年應採取的行動。紐約支部當時沒有主任委員,由常委呼延民代管。當天到會的 盟員共有二十五人,會議一開始,就偏離了事先預訂的議題,而轉到對王炳章罷免 的爭論上來,其時,呼延民要忙著去打工,把會議交給副主任委員梁雲主持,但他 人剛走,林樵清就提議支部改選。在一場匆忙的選舉中,李達當選為主任委員,鄭 為民、唐婕當選為副主任委員、接著,鄭為民宣讀了事先寫好的「紐約支部關於罷 免王炳章無效的聲明」,得到了通過。春節前夕,「擁王」派又進一步採取行動, 利用林樵清是總部租房契約簽訂人的方便,佔領了總部住房——包括當時在總部住 房的全部重要機密檔案。二月八日,由於王炳章對罷免不服,遂向監委會上訴。他 的這一舉動,得到了總部的好評,認為他的上訴,表明了他還是願意回到規章和程 序上來解決紛爭的,監委會立即成立了一個由錢達、黃奔、林心聲、陳力組成的小 組,重新複查王炳章的問題以及罷王的程序是否合法。與此同時,紐約僑界一些友 好人士,如徐松林、李東渤、劉添財等,也自願熱心參與協調,以圖化解民運內部 的矛盾。 二月十八、十九、二十日,調查組分別見到雙方的主要成員,擬出了調查提綱, 並提出雙方各讓一步,就其自己的錯誤作自我批評,向全盟認錯。對此,王炳章立 即表示同意,為了彌補傷痕,胡平還提議成立「民主戰略研究小組」,胡平任組長 ,王炳章、丁楚任副組長。此時,中國大陸發生了三十三人簽名的公開信,要求釋 放魏京生,一個新的民運高潮已經到來。在這一派令人鼓舞的形勢下,很多盟員都 希望這場紛爭能盡快平息,郭城、李達等二十四名觀點相異的盟友聯名呼籲,停止 內戰,以戰鬥的姿態投入中國大陸民運高潮中去,得到了一致的響應。形勢似乎正 在好轉。但殊不知情形並非如此,早在二月十七日,即調查組分別與雙方主要成員 溝通協調之前,甫由巴黎來到紐約的副主席柯力思,便以「財務監督」的名義,私 自提走了《中國之春》的大部分存款七萬五千美元,二月二十一日,又提走了剩餘 的三千七百美元,並關閉了帳戶。而《中國之春》的經理及總部的財務幹事林心聲 ,是在二十二日去銀行存款,才得到此消息的。一時之間,輿論大嘩。已經逐漸好 轉的形勢再度惡化下去。二十四日,柯力思發表聲明,提出提款的三條理由:一、 總部濫用錢打內戰;二、某人有卷款潛逃的嫌疑;三、總部運作已經癱瘓,將用這 一筆錢召開「四大」。柯力思將提出來的錢,存入私人帳號,同時宣佈:「紐約支 部」的李達、唐興、許一鳴為管理這筆錢的監督小組成員。一時間,總部和《中國 之春》雜誌又陷入了經濟危機之中,許多支部紛紛出動,緊急募捐,僅洛杉磯支部 就捐出了二千五百美元,支援總部和雜誌。在此艱難的條件下,總部和編輯部的人 員又只有靠打義工維持,他們克服各種困難,使《中國之春》第七十一期照常出刊 。 緊接著,王炳章又通知電話公司,切斷了《中國之春》編輯部的電話——因為電 話曾是以他的名義安裝的,使民聯總部和各分、支部的聯絡中斷,總部運作近於癱 瘓。 又經過了十多天反反覆覆的談判,仍無所進展,胡平終於忍無可忍地作出了罷免 柯力思副主席職務的決定,又以常委和監委的多數票,罷免了他的常委的職務,另 補丁楚、車少莉為民聯常委,最後,監委又以多數票通過了開除王炳章、柯力思盟 籍的決定,同時並對柯力思轉移公款一案向法院起訴。 三月九日,王炳章、柯力思以及「財務監督小組」的李達、唐興、許一鳴分別收 到了傳票。法院在此之前已下達禁止令,禁止王炳章等以「中國民聯」的名義活動 ,後來經過判決,要求柯力思在限定的時間內將錢全部退還,並提前半年召開「四 大」。 而在三月六日,「擁王」派就已開始以總部名義下達召開「四大」的文件,並稱 已獲得二十一名委員的認同。三月三十一日,王炳章、柯力思等召開會議,四月一 日,命名此次為「中國民聯緊急大會」,四月二日,改稱為「中國民主黨成立大會 」,並宣佈「中國民主黨」正式成立。 其間,在人事糾葛上又出現了一些變化,如民聯常委呼延民,稱因鑒於「民聯緊 急大會」的代表性,參加了該會議,數日後,他向胡平提出辭呈,自動辭去其民聯 常委職務,得到了總部的同意。 「中國民主黨」成立後,大部份黨員都有雙重身份,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召 開的民聯「四大」,以六十九票對十一票的表決,通過了張卓之、余叢等人的議案 ,即將民主黨與民聯從組織上分開,具有組織的雙重身份者,需在三個月內選擇, 或者為「民主黨」黨員退出「民聯」,或者保持「民聯」盟員身份而退出「民主黨 」。 事隔兩年,即在一九九一年六月一日召開的「民聯五大」上,大會又通過了一個 與「四大」相反的中止盟黨(民聯和民主黨)分家案,該提案認為:「四大」作出的 盟黨分家案,是一個特殊歷史情況下為結束內部紛爭的產物,「罷王」曾對民聯帶 來過沉重的創傷。現在,時間已癒合了這一創傷,歡迎所有因「罷王風波」和「四 大」後離開民聯的盟員都回到盟內,本著「聯合、團結、和解」的精神,為中國的 民主事業共同奮鬥。議案通過之後,全場響起了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一個壓在民 聯頭上兩年多的包袱,終於得到了化解。 這之後,有不少人又重新歸隊,唯覺遺憾的是,如王炳章、柯力思、林樵清、沙 林、張俠等原民聯的骨幹成員,卻由於「罷王風波」所引起的創痛,一直未再回到 盟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