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魏京生出獄與方勵之一席談 《北京之春》記者 記者:這次中共釋放魏京生,外界輿論很少讚揚,很多人還是批評。您怎麼看這個 現象? 方勵之:中共當局在發牢騷,「我們抓了人,你們抗議,我們放了人你們還批判, 好像我們怎麼做都是不對的。」難道是我們希望監獄中關著人嗎?當然不是。為什 麼抓人我們要批判,放人也要批判呢?因為中共當局無論是現在的抓和過去的放, 實際上並沒有表示對人權觀念的任何改變,我想這是關鍵,實際上並沒有接受人權 的原則,而是用抓和放來做政治籌碼,中共當局目前的釋放和蘇聯及現在南非釋放 一些知名的政治犯完全不一樣,那些釋放,比如說戈爾巴喬夫釋放薩哈羅夫,東歐 也釋放了一些有名的人士,南非釋放了曼德拉,甚至包括台灣釋放一些《美麗島》 事件的人士,他們當時這樣做,是想改變他們的一些態度,戈爾巴喬夫當然是最明 顯的,戈爾巴喬夫後來的一些做法也表明他是贊同薩哈羅夫的觀點,南非的釋放也 說明南非想解決種族問題,台灣也是那時開始從專制走向民主化。釋放是一種改變 某種政治方針的一個標誌,一個重要的標誌。中共現在釋放魏京生,也是中國最有 名的一位政治犯,我想是沒有類似的含義,沒有表明中共在人權及民主化上的改變 觀點,其意義與前面提到的釋放沒有關係。從這個角度上說與其他的釋放不同。 記者:魏京生被捕時,國際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當時華國鋒出國訪問,到處都遇 到別人向他提出這個問題,在北大八零年競選時,同學們提出了兩千多個問題中, 其中有一百五十幾個問題問的是魏京生案件,中文系還作了一個調查,問競選者對 魏京生一案的看法,所有參加競選的三十個人沒有一個人表示贊同的。一般都表示 判重了,有的還表示是個錯案。可見對這件事處理的不公正,人民早就有強烈的感 受。到了八九年初,您和其他一些知識分子聯名呼籲釋放魏京生,從當時國內的氣 氛及其他角度來說,事實上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果那時能釋放,以後的事就會和 現在很不一樣,同樣是一個事情,且不說判了十五年徒刑,關了十四年半之久,那 麼目前這個提前究竟有多大意義?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十五年前的時侯,中國還 處在民主牆的狀態,在這將近十五年的時間裡,中國社會、國際社會都發生了很大 的變化,有些情況變得比我們預期的更簡單,比如蘇聯、東歐等,誰當時也沒想到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會變過去,當然有些情況又比當時所能想像的更複雜,特別象 中國目前的狀況,所以我想長期在監獄裡這種封閉的狀態下,不光是魏京生,還有 王希哲、徐文立等人,他們面對著是一個和原來不一樣的中國,作為海外的人士同 樣也有這個問題,中國已和我們離開時的情況有很大不同,您看在這種情況下,不 管是作為一個在國內的及在海外的持不同政見者也好、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也好、 一個民運人士也好,應該怎樣來面對這個世界? 方勵之:這當然也從這個角度說明中國的專制社會比其他地方更嚴重、更厲害一點 ,實際上我們提到一些外國的持不同政見者,如蘇聯的、南非的或其他地方的,他 們在監獄裡(薩哈羅夫是在流放)同外界及其他朋友或有類似政治見解的人還是有聯 系的。如南非的曼德拉還在領導他們的運動,所以對整個外面的發展是很清楚的, 曼德拉在監獄中二十七年,比魏京生坐牢的時間還要長,但他對外面的情況是介入 的。中國是一進了監獄後,完全與外界隔離,所以即便是一個再聰明的人或是再站 在時代前面的人,你讓他孤立起來五年、十年,他對中國的情況也會陌生了。中國 這種專制,很快隔斷你同外界的聯繫,我們在國外的人也是這樣,由於各種聯繫越 來越少,結果很不容易介入到下一次高潮中去。 記者:看中國晚清的歷史,當時康有為、梁啟超他們到了海外,和本土的聯繫非常 多,他們辦的報紙在國內很多地方都看得到。當時的控制顯然沒有那麼緊。這麼一 來就造成了兩個嚴重的後果,無論是監獄裡的人還是海外的人,他們對中國的情況 的瞭解會出現一些障礙,另外也使他們能發揮的作用受到了很大的局限。事情往往 是,一個國家的政府如果不那麼殘忍,這個國家的持不同政見者所能發揮的作用反 而更大。 方勵之:沒有在大陸生活過的人是很難理解,就是在大陸生活過的人也可能不理解 ,人們會把中國的情況與其他的情況或歷史上的情況作簡單的類比。我有一個很好 的證據,證明中國的這些專制比其他的我們剛才提到的專制更殘忍。中國在五十年 代以後關了很多知識份子,有人說中國沒有人在監獄很長時間,其實有的是,而且 有很多是很有名的人,有些很有名的作家。你注意到凡是一些作家在國外,被關押 期間往往還是能寫出來一些東西,包括捷克的哈唯爾,他在監獄中寫了很多東西, 連台灣我遇見過的批評當局很厲害的知名作家柏楊,也講他在監獄中寫了很多東西 。柏楊版的《資治通鑒》很多是在監獄中寫的,即他們允許作家在監獄中寫東西, 從事他們原來的工作。而且有很多人寫出很多東西。而中國所有被關起來的作家, 沒有誰在監獄中寫出東西來,不是說中國這些作家到時靈感沒有了,變笨了。像胡 風,是一流的、了不起的文學藝術家,入獄後所有東西都沒有了,所以說中國監獄 的情況肯定是比其他的國家的監獄條件要差。 記者:如劉青,因散發魏京生自辯詞這件事,被逮捕,當時判的是勞教三年。在勞 教期間,管得要比監獄輕一些,他寫了一篇很長的東西,拿到海外來發表,結果馬 上就加刑,改為勞改十年,那勞改境況的嚴峻是超出了我們的想像的。 方勵之:關進監獄是一種孤立形式,切斷海外人士與國內的聯繫也是一種隔離,其 實國內也是一樣,過去四十年中每次運動,往往是下一代人忘記了上一代人,反右 時有一批學生,在北大提倡過一些自由的思想,到了六十年代,人們就不知道五十 年代誰提倡過這些東西,同樣七十年代不知道六十年代等等。這樣把一代一代隔絕 開來。 記者:在某種開放外貌的情況下,這種隔斷的情況會更嚴重,文化革命的時侯,當 然那時封鎖得很厲害,當時一些知識分子會想一切辦法挖掘前人的材料,因為他知 道歷史是被隔斷的,知道前面是個空白,而這空白實際上是有很多東西的,而在貌 似開放的情況下,如目前國內各種各樣的報刊雜誌一大堆,反而使人們忘記了我們 處在一種被封閉的狀態,一個人被封閉了就十分可怕,但如果你知道被封閉,那還 好辦,如果處在封閉之處而自己還不知道,感覺不那麼強烈,那麼情況就更糟糕。 因為他會滿足於官方供給的文字資料,而無心去挖掘那些被埋沒的東西,這樣隔斷 的情況會更嚴重,所以我們要對這種情況有一個很清醒的認識。 方勵之:總之,關於魏京生的抓和放是在同一個原則下的抓與放,當局拿此事作為 一個籌碼,而不是其立場有何改變。我們不是批評放人,我們是批評中共對人權的 錯誤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