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諸葛說六四 ·馬悲鳴· 一、開場白 「六四」是一個大題目,很不好寫。目前至少有兩種極端對立的觀點在給六四正 名。一派說六四是「反革命暴亂」,另一派說六四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愛國民主運 動」。這兩種觀點其實都是一己之見。前一派是主持鎮壓的人,他們焉能不說六四 是「反革命暴亂」?否則他們就師出無名了。後一派是率先割據天安門廣場的人, 他們焉能不說六四是「最偉大的愛國民主運動」?否則他們也師出無名了。這兩派 觀點以中國的國境線為界。國境線之內是「反革命暴亂」派的地盤。任何膽敢說六 四不是「反革命暴亂」的人都將面臨著自由與人權的被剝奪。國境線之外是「愛國 民主運動」派的地盤。任何膽敢說六四不是「偉大愛國民主運動」的人同樣將面臨 著群起而攻之和被逼道歉的厄運。 除了對六四的這兩個極端評價之爭,「民運骨幹」們還曾不止一次,不止一處講 過,要認真總結六四的經驗教訓。但恕在下孤陋寡聞,迄今尚未見到一篇漂亮的總 結文章。筆者因置身事外,本無越俎代庖的義務,對如何「正名」也毫無興趣:管 它是「反革命暴亂」還是「偉大愛國民主運動」呢!但作為局外人,倒願意談一談 這場運動「正名」之外的一些策略瑣事上的得失成敗。本文旨在論事,但論事時難 免論及事中的人。如果文中對某些當事人有所言語不敬的話,還望海涵。筆者在此 先行道歉。 二、馬後炮 六四的慘敗是因為共產黨抄傢伙開槍了。除了學生事先撤退,不讓它開槍看來不 可能。而學生已經發誓「絕不後退半步」了。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招術呢? 事後諸葛亮先生設想一個方案:戒嚴令下達之後,方勵之先生親自趕到天安門廣 場發表講話。第一先給學生戴高帽子,讚揚他們反腐敗的愛國主義精神;儘管反腐 敗和愛國主義跟本就不是一回事;然後指出:「群眾隨時撤換他們認為不合適的領 導」是馬克思提出的巴黎公社原則,也因此是共產黨的辦法。但是這種辦法極不實 際,沒有效率,也沒有辦法工作,必將導致無休止的內訌,無窮的內亂,故學生不 應該採用。請學生們深思。然後請他們集體表決:選舉產生的總指揮一周之內不得 罷免。總指揮的命令必須服從,不容挑戰。 待到廣場學生通過此項決議之後,方勵之提出在新的章法之下,重新選舉總指揮 ,然後自報奮勇競選正總指揮。以方勵之當時的名望,選戰獲勝是不成問題的。待 到他就任總指揮時就可以發表就職演說,宣佈私占公共場地雖然是非暴力的,但也 不是合法行為。就職後他就可以下達第一道命令:「撤退!」 因為是全師而退的,實力和組織都沒有被打掉,一旦政府大規模秋後算帳,還可 以重新號召起力量抵制,而不至於敗得如此之慘。 如果當時方勵之盡全力撤退學生,萬一成功,那麼收放自如的反對派力量就算初 具雛形。假設方勵之這樣做了,而又沒有奏效,那麼開槍之後他就有膽量不避禍美 國使館。方勵之沒有這樣做,顯示出他在估計局勢時並不深沉。 胡平先生曾言「見好就收。」他人反駁說:「見好沒法收。」方勵之說他自己沒 有這份影響力。實際上儘管份量不足,方勵之仍然得算對廣場學生最有影響力的人 。這個馬後炮方案雖然不見得能起作用,但如果當時方勵之試一下的話,估計能有 百分之十成功的希望。可惜在「見好」時我們只在電視鏡頭前看到方勵之的忘乎所 以,而沒有孤注一擲地試一下這個「就收」方案。形勢逆轉後大家只有乾等著挨槍 子兒了。 老實說,學生拒撤的心理依托相當一部分來自方老師的沉默。這沉默被認為是暗 中支持。特別是方太太李淑嫻老師和王丹通的電話被傳到廣場上,更增強了這種信 念:「方老師何等英明。他的判斷絕對沒錯。」因此,只要方勵之出面勸學生撤退 ,就等於去掉了學生拒撤的心理倚仗。這種場面的出現必會刺激相當數量的學生冷 靜下來認真考慮後果。安全和平地撤退並非不可思議。 三、共產黨志在必得 一定要打掉有組織的民間實力!這一點,共產黨志在必得。「保衛天安門廣場指 揮部」的總指揮們正是在這關鍵的一點響應和成全了共產黨。 如果我們把西單民主牆和《北京之春》運動從民間方面協助鄧小平扳倒「凡是派 」類比做第一次國共合作,共產黨協助國民黨北伐的話;那麼查封民主牆,重判魏 京生就相當於「四·一二」。「四·一二」後國民黨主政時曾有過十年經濟建設大 發展時期。中共稱這個時期是「十年紅軍戰爭」,或「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 ,經歷過五次圍剿。 在中共封殺了民主牆後的改革十年中,國內民間力量在狹縫中求生存,暗中積蓄 力量,雖有「清除精神污染」、「反自由化」等對民間力量的「圍剿」,但民間實 力未有重大挫折。 《毛澤東兵法》云「敵進我退」、「打不贏就走」、「保存自己是第一位的,消 滅敵人是第二位的…(見《論持久戰》)」直說了就是保存和發展實力比倉促進攻更 重要。誰料莫斯科來了一幫留學生,非要和國民黨拼實力。結果協助國民黨軍隊取 得了第四次和第五次圍剿的勝利。紅軍被迫長征。從第四次圍剿開始,到長征結束 ,國民黨方面取得百分之九十的勝利,共產黨方面取得百分之十的勝利。從軍事實 力上說,紅軍總兵力損失了百分之九十,由三十萬銳減到三萬。彭德懷因此大罵李 德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不論是非,只計成敗,中共重判陳子明、王軍濤不是沒道理的。因為這兩個「北 京之春」的「殘餘分子」在改革十年中積聚了令共產黨頭疼的實力。不僅有錢財和 資本的積蓄,而且有人,特別是在人群中的聲望。他們辦的研究所正在為改革開放 大批培養和檢測合格的企管人才,以求中國能高效率公平發展。 陳子明、王軍濤從來不提激進口號,不想和共產黨拼實力。陳子明最近出版的《 十年改革的反思》中講到:「改革服從發展」。即使改革和發展之間出現衝突,也 寧可成全發展。他們並無「進攻」的意思。 在八九民運之前,因為陳子明、王軍濤辦的事業有和教委競爭的味道。因此使曾 經身為教委主任的李鵬深感不滿;幾次要拿人,想砸了他們的攤子。但終因理由不 充分而無法下手。這是不公平競爭問題。 誰料胡耀幫一死卻又冒出了一幫大學生,非要和共產黨拼實力,發誓「絕不後退 半步!」,正好提供了一個絕好機會。陳子明、王軍濤二人的出面斡旋,讓李鵬拿 了個正著。這就是為什麼打架的王丹只判四年,而勸架的陳子明、王軍濤卻各判十 三年的原因。這叫什麼世道?! 若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輩賭掉的只是自己的積蓄倒也罷了。她們賭光的實際上是民 間整整十年慘淡經營積聚起來的一點點可憐本錢。和當年國民黨就怕紅軍不和它拼 實力一樣,如今共產黨就怕民間力量不和它拼實力。陳子明、王軍濤等力主撤退的 初衷,明說了就是不拼實力。 四、「崽賣爺田不心疼」 廣場總指揮逃出國境後回答別人的責問時竟說:「我就是要逼共產黨開槍,這樣 才能喚醒人民對它的幻想。」 如果你們總指揮自己血灑長安街頭,「醉臥廣場君莫笑」,歷史還能把你們比做 陳天華一流。你們逼共產黨開槍殺的是你們的部下,是擁戴你們的京城父老。打掉 的是那些「三朝元老」們十年積聚起來的民間實力。你們自己腳底抹油,跑得比兔 子還快。難怪王軍濤要感歎:「這麼大一場運動過後,竟然只有這麼少的人敢於面 對審判。」 如今共產黨已經把從示威初起層層設防,節節警告,直到開槍的「逐步升級」鎮 壓戰略制定成「防暴戰鬥程序」公開發佈到武裝部隊指揮員的訓練手冊上。今後大 陸民間活動的空間必將比八九民運以前更其狹窄和更其艱難。逼共產黨開槍,拼光 實力的結果,幾乎絕了民運成功的望。這就是廣場總指揮們「奮鬥」出來的客觀後 果。 八九民運搞的是某種類似王明路線的東西。姑妄稱之為「民運王明路線」。說他 們「崽賣爺田不心疼」是不為過的。廣場上的總指揮們和堅決反對撤退,反對妥協 的知識界名流就類似民運的王明分子。他們明白,只要從廣場上一撤退,包括他們 自己在內的所有民運領導人都將是秋後算帳的重點對象。雖然有可能重新號召起力 量抵制,不見得百分之百危險,但顯然更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而開槍的結果,倒 霉的卻是他們的部下和市民。於是他們「不惜拿廣大同學的生命作民主運動的賭注 ,把學生們的血肉之軀推向了坦克車底下。」(語出姚勇戰。) 六四犧牲的人數大約相當於一個營的兵力,但中國民間力量卻損失了陳子明、王 軍濤這樣的重鎮。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高新先生曾撰文,樂觀地估計「誰能相信 他們(陳子明、王軍濤)能坐滿十三年的刑期呢?」不管高新等人相信不相信,反正 本人相信。共產黨必定要讓 這兩位懂得積聚實力並有組織能力的民間分子坐滿十三年刑期,然後再驅逐出境。 如今中共已經放方勵之、王若望等民間分子出國。這說明他們對開槍後索性拉下 臉皮,公開制定開槍鎮壓程序的做法和手段信心十足。如果民運精英們沒有對過去 導致民間力量屢戰屢北的主觀指導思想上的錯誤有清醒的認識,是不會有什麼前途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