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比無知離事實更遠 ——參加美國和平研究所西藏研討會的感受 ·徐明旭· 一、美國人重視西藏問題 西藏問題是今日國際政治中的一大熱點，不僅中國人都關心它，美國人也關心它 。然而西藏離美國那麼遙遠，美國人對那兒的情況知之甚少，這就給了流亡國外的 藏獨人士可趁之機。幾十年來他們製造了無數謠言，極大地影響了美國輿論，加以 中共的人權記錄過於惡劣，使美國朝野形成了「西藏應該獨立」的共識，許多專門 研究西藏並訪問過西藏的美國學者也不例外。去年九月二十七日至二十八日，我應 美國和平研究所邀請，代表當代中國研究中心去華盛頓參加該所召開的「西藏：宗 教、衝突與合作」研討會，深深感到美國學者在西藏問題上的無知與偏見之嚴重。 這裡先舉一個小例：有個與會美國人最近去西藏訪問後出了一本書，書中寫道他在 拉薩滿眼看到的都是漢人與「漢式建築」，幾乎看不見藏人與藏式建築，他把這稱 為漢人的「文化侵略」。這位先生不明白，今日拉薩的絕大多數藏人也和移民美國 的藏人一樣喜歡西方式服裝，看上去與漢人無甚區別。而他所謂漢式建築實際上是 中共造的西方式公用建築如學校、醫院、運動場，以及免費分給藏人居住的西方式 公寓建築。古老的藏式建築在設計、技術與用材上都不合科學，已經被淘汰。今日 的漢人也不再穿馬褂長衫、不再造四合院，請問又是誰在對漢人進行文化侵略？這 時全場啞然。 美國和平研究所是根據美國國會一九八四年的一項決議成立的國際政治問題研究 機構，旨在研究各種國際衝突的解決辦法，供美國國會與政府制訂政策時參考。該 所總裁所羅門博士曾任美國助理國務卿與駐菲律賓大使。此會規模不大，卻集中了 美國第一流的西藏問題專家。有位美國教授不僅能說流利的漢、藏語，還能讀古奧 的漢、藏文史料，令我欽佩不已。與會者還有美國國會人權委員會與國務院的官員 、世界民間人權組織大會總書記布拉格先生(他也是達賴喇嘛的法律顧問)、世界宗 教與和平大會總書記文特萊先生、蘇丹前外長及達賴喇嘛駐華盛頓與聯合國首席代 表洛地先生。如此級別的會議充分顯示了美國人對西藏問題的重視。美國之音記者 採訪了會議，並單獨採訪了我，向中國廣播了會議情況與我的主張。 二、達賴為何放棄藏獨？ 按照主人的安排，我在會上作了題為「西藏：現狀、問題與出路」的報告。八十 年代初，我曾因發表中篇小說《調動》暴露中共腐敗而遭到中共各大權威報刊的圍 攻，然後被流放西藏多年。因為一篇小說而流放西藏，有史以來尚屬首次。一九五 七年的「右派」有流放新疆、北大荒的，卻無流放西藏的。我有幸享此殊榮，不僅 得以驅車翻越喜馬拉雅山、飽覽世界屋脊的壯麗風光，而且得以深入瞭解西藏社會 ，洞察西藏問題的癥結。我在許多文章中指出：西藏獨立在法理上沒有依據，在經 濟上將引起大災難、在政治上將引起大動亂，對藏民有百害無一利(詳見《民主中國 》第十五期)，只有請達賴回藏領導自治才是明智的出路。我一貫相信，達賴如能面 對現實，一定會得出同樣的結論。所以我早在一九九二年十月出版的《民主中國》 第十二期上就預言達賴將會放棄藏獨、改求「一國兩制」。 去年八月十一日，達賴果然宣佈放棄藏獨訴求，只要求政治上自治，西藏的國防 外交仍交北京掌握，即「一國兩制」。達賴此舉並非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的結 果。他終於認識到他無法解決中共藏干反對藏獨與西藏經濟無法自立這兩大難題。 中共藏干有近六萬人，加上家屬有三、四十萬之眾，占西藏人口百分之十五至二十 。假如西藏獨立，他們將喪失現有的權力與特權，他們就會起來反抗。他們有現成 的組織與豐富的階級鬥爭經驗，可以組成十萬人的軍隊。美國能派出十萬軍隊去西 藏幫助達賴鎮壓他們麼？中共現在每年給西藏近二十億元人民幣財貼，按世界銀行 計算，其實際購買力等於十六億美元。美國能每年給達賴十六億美元幫助他養活西 藏人麼？根本不可能！所以達賴希望西藏在他領導下實行「一國兩制」後，中共幫 助他壓抑中共藏干的反抗並繼續提供財貼，使西藏不致陷入波西尼亞、索馬裡式的 地獄，其用心可謂良苦。 三、達賴代表反對達賴 令人遺憾的是，與會的美國學者與藏獨人士根本不理會達賴的苦心，繼續大肆鼓 吹西藏獨立。當我拿出合眾國際社與路透社關於達賴宣佈放棄藏獨的報導時，達賴 駐華盛頓與聯合國首席代表洛地先生竟說那報導是假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藏獨人士不是一貫宣稱只有達賴才是西藏唯一領袖嗎？為何他們連達賴的話都不聽 了？莫非他們要推翻達賴的領導？美國人士不是一貫宣稱只有達賴才是西藏的真正 代表嗎？為何他們竟置達賴的話於腦後？莫非他們比達賴更有資格代表西藏人民？ 由於我是會上唯一反對藏獨的人，整個會議便成了對我的溫文爾雅的圍攻。幸虧 我是受中共迫害去西藏的，他們不能指控我為中共的代言人，也無法否認我列舉的 大量事實。這就使他們的圍攻軟弱無力，無法駁倒我。藏獨人士一貫宣稱西藏的示 威是漢人的殘酷迫害引起的，這話對美國人具有很大說服力。我則以見證人身份指 出，首先，說漢人殘酷壓迫藏人是錯誤的，漢人本身也受中共的殘酷壓迫，所以應 該說中共殘酷壓迫藏人才對。其次，中共在一九八零年前確實對藏實行高壓政策， 然而那時並未爆發示威。中共自一九八零年起對藏改行懷柔政策並延續至今，給全 體因政治、宗教原因受迫害的藏人平反，並請他們出任各級政府、人大、政協、佛 協的官員，享有種種特權；又用巨款修復了一千四百多座寺廟，發薪供養了三萬四 千僧尼，恢復宗教自由；還用巨款大大提高了藏人生活，讓他們享受各種現代物質 文明。在中共實行了七年懷柔政策、歷史的創傷已經平復的一九八七年，西藏才爆 發了第一次示威，可見另有原因，不是「殘酷迫害」四字可以括概的。 令人欣慰的是，美國人還是有明辨是非的。有多位旁聽的美國記者、教授、律師 在休息時特地過來向我致意，打聽西藏的詳情，有的甚至對我孤軍奮戰表示敬意。 我告訴他們，我為祖國的統一與領土的完整及中華民族的繁榮昌盛而戰，我並不孤 立。我在文革中挨鬥，文革後挨批時根本不能申辯、說話。如今我可以自由發言、 反駁，我感到莫大幸福，只有美國才這樣民主、自由。 四、西藏人為何舉行示威？ 我參加此會的一大收穫是弄清了美國學者支持藏獨的思路。正如此會名稱所揭示 的，他們把宗教看作衝突的根源。因為藏人信佛，中共領導的漢人不信佛，也不容 忍藏人信佛，所以藏人要獨立。世界宗教與和平大會總書記文特萊先生特地問我藏 傳佛教與漢傳佛教有什麼不同點與共同點。我解釋後他又問能否用其共同點解決西 藏問題。有人還說如果漢人都信佛，西藏問題就可迎刃而解。我告訴他們，藏獨問 題是由各種政治、經濟矛盾引起的，宗教只是其文化心理背景。英國人並不信佛， 滿清統治者卻信佛，為何十三世達賴要投靠英國人反對滿清？為了政治權力！西藏 流亡政府成員及其追隨者堅持藏獨，是為了奪回失去的權力與特權。西藏的喇嘛尼 姑帶頭舉行示威是為了恢復昔日政教合一的體制(中共如今實行政教分離，這也是世 界上所有民主國家實行的原則)。中共藏幹不信佛教，只崇拜權力與特權，他們中某 些人暗中鼓動示威是為了脅迫中共加緊撤退漢干、提拔藏干，讓他們獨攬西藏大權 ，成為中共的全權代理人。他們把鼓動示威當作陞官的捷徑，並非真的要達賴與藏 獨。大多數拉薩成年人都在中共的機關、企業裡工作，享受中共用漢人的血汗錢提 供的高薪，免費醫療與免費住宅。他們對金錢與西方現代物質文明的崇拜遠遠超過 對佛陀的崇拜。他們參加示威是為了脅迫中共給他們更多的錢，他們把參加示威當 作加薪的捷徑。假如西藏獨立，他們將失去現有的永久性鐵飯碗與高薪、高福利， 他們就要向達賴要飯吃。如果達賴無錢養活他們並給他們同樣的高薪、高福利，他 們就會重新示威反對達賴！ 有趣的是，占西藏人口九成的農牧民信佛最虔誠，卻從不參加藏獨示威，因為他 們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 五、西藏不是移民的天堂 美國人還有一種錯覺，認為西藏也向當年的美國西部一樣是「移民的天堂」，所 以一再追隨藏獨人士指責中共向西藏大量移民，使藏人變成少數，並說他們搶走了 藏人的就業機會，這真是天大的誤解。我在會上指出：我在西藏生活多年，深受嚴 重缺氧之苦，幾乎因此喪命。我最清楚沒有任何人願意在西藏定居。目前西藏的漢 人不足人口的百分之三，他們中小部分是中共派去的官員，大部分是中共強征去的 科學家、工程師、建築師、醫生、教師、農藝師、獸醫、經濟師、技術員等專業人 員，他們為藏人帶去了現代物質文明與大量就業機會，卻受到中共藏干的歧視、壓 迫與藏獨示威者的襲擊，他們日夜盼望離開西藏。至於近年來大量進藏的漢人就像 大量去中國經商的美國人一樣，都是臨時性的過客，他們也給藏人帶去了大量就業 機會。假如他們也算移民，那麼去中國的美商也是移民了。 藏獨人士還有很厲害的一著，即所謂大西藏。達賴在其英文自傳《流亡中的自由 》中畫了一幅「大西藏」的地圖，把青海東部歷史上就是漢、回及其他非藏民族的 聚居區也劃入「大西藏」，然後誣指中共移民使「大西藏」內的藏人變成少數，美 國人也跟著起哄。眾所周知，中共統治大陸前的青海省既非漢人天下，也非藏人天 下，而是回人馬步芳(青海省主席)的天下，據一九四九年的統計，當時青海省內的 藏人僅佔百分之三十，這總不是中共移民造成的吧？去年二月，在甘肅省甘南藏族 自治州與四川省阿壩藏族自治州都發生了因藏人不准回人修清真寺而引起的藏回兩 族間大規模流血衝突，中共不得不派軍隊隔離雙方，藏獨人士一再指責漢人不容忍 藏人，請問藏人為何不容忍穆斯林？這時全場又啞然。 這次會議就在誰也不服誰的氣氛中結束。僅僅過了五天，即十月三日，達賴又發 表聲明，重申放棄藏獨、只要求有限自治，並說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和解可作為榜樣 。這一聲明恰好給這個會議打上了句號。正如一位支持藏獨的美國教授私下對一位 藏獨人士說的那樣：「你們的領袖都說不要獨立了，我們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