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永遠不該忘記! ·嚴 明· 一九九三年歲末。又到了送舊迎新的時侯了。桌上擺滿了親友們寄來的聖誕卡, 其中一張卡裡夾著兩張照片。兩張照片照的是同一個姑娘:一張笑容綻開,陽光明 媚;另一張是她死後靜靜地躺在水泥地面上,額頭被槍彈穿了個洞,鮮血迸出,繪 成一朵悲壯的花,照片上有相機打出的時間:89:6:4。 一曲悲壯的歌 在中華民族一百年的歷史上,有過屈辱,有過淒涼,有過沉痛,也有過昂揚。然 而,最值得寫進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也許就是「八九民運」這場激動人心的偉大 運動。除了從南到北三十幾個城市的捲入,除了那成百上千民眾憤然拋灑的鮮血和 生命,更重要的是它代表了歷史的發展方向。所以,才有了全世界對中共當局的齊 聲譴責制裁,才有了成百上千民運人士衝出鐵幕的勝利大逃亡,才有了中國民主團 結聯盟的壯大和發展,才有了民主中國陣線的誕生,才有了海外民運從未有過的壯 烈波瀾。 六月四日,原本是個極平常的日子,在八九年之後,這個日子便成了一個祭日。 按照中國的傳統,四月五日的清明節是人們祭奠故去的親友亡靈的日子。那些亡靈 有名有姓,年年祭奠,生者得以抒發,死者得以告慰。然而,「六四」的亡靈大多 無名無姓。不是因為那些獻身者本身無名,而是因為中共當局為了掩蓋罪惡,將這 些死難者名單視為高級機密,拒絕外界披露。然而,人們卻無法忘記那些死難者。 一九八九年,千百名無辜者的血染京城的第二天,全球各地的抗議示威和祭奠活 動也勢不可擋:香港百萬市民大遊行,遠在北美大陸的多倫多也有三萬人上街抗議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參加「六四」紀念活動的人數越來越少。下面一組數字 很能說明問題: 一九九零年,香港十萬人上街遊行紀念「六四」一週年,多倫多一萬人參加同樣 的活動; 一九九一年,香港三萬人,多倫多三千人; 一九九二年,香港一萬人,多倫多一千人; 一九九三年,香港四千人,多倫多六百人。 我更願意相信更多的人是採取了其它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悼念之情,而不願意相信 人們的健忘。同時,也更不能相信人們僅僅是出於經濟方面的考慮便原諒了那場舉 世震驚的暴行。 一位來自北京的女孩,曾目睹了那場慘案。後來,她來到了加拿大。在這個自由 的社會裡,她參與了一切旨在促進中國民主事業的活動。為了這個事業,她一次次 放棄了一個又一個個人發展的計劃與機會。九三年五月的一天,她在街頭向人們派 發「六四」紀念活動的宣傳品。一個中國人走過來,罵她是神經病,還罵了許多難 聽的話。她一聲不吭,繼續做自己的事。後來,我特意提到此事,並特別問起她當 時的感受。她說,她當時真想哭,但終於忍住了。她相信自己沒做錯什麼,因為她 相信人類社會還有良知,還有正義。她說,出國以後,每年「六四」她都會匯入悼 念的人流,向死難者亡靈獻上一朵白花,今年也是。儘管時間確實會改變許多東西 ,但卻永遠無法改變那朵白色的小花所代表的意義。 九三年「六四」前夕,我打電話給一位老朋友,約他來參加「六四」紀念活動, 沒等我把話說完,他便極不客氣地打斷了我:「這種事你該找誰就找誰去,別跟我 說!」我忍不住說:「我覺得我該找你,因為沒有『六四』也就沒有你現在加拿大 的居留身份!」他不高興地對我說:「你甭跟我說這些,憑『六四』拿身份的多了 ,你怎麼不找別人去呢?」我一時語塞,半天沒說出話來。 中國人永遠不該忘記! 九三年七月,美國的《中國學生保護法》開始生效,一下子使大約八萬名中國人 受益;早在三年前,加拿大政府出於同樣的考慮給兩萬多中國人以永久居留的身份 ;九三年十一月,澳大利亞政府又給了數萬名中國人以同樣的待遇。 有人說,西方國家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出於本國利益的考慮,中共當局更指責 這是敵視中國的表現。但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無論種族,無論信仰,對於善 與惡的標準已經應該是一致的時侯,作為國際大家庭一員的一個國家政府居然用坦 克、機槍去瘋狂屠殺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這種暴行理所當然地受到國際輿論的 共同譴責,這個政府理所當然地應該受到人類正義力量的審判與制裁,而造成這一 切的那種罪惡的制度理所當然地應該被徹底地剷除埋葬。 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一日,為紀念被法西斯納粹殺害的六百萬猶太人而建立的《 浩劫博物館》在美國首府華盛頓揭幕。這座博物館設計建築歷時十五年。人們說, 建造這座博物館的目的主要還不是為祭奠死者的亡靈,而是為了讓生者記住這些罪 惡,從而避免悲劇重演。據瞭解,像這類的博物館在波蘭、在德國、在世界其它地 方還建有許多。 猶太人的悲劇自然值得世人銘記。但是,中國人的悲劇呢? 據資料統計,從本世紀初,共產主義在全球範圍造成了八千萬人的非正常死亡, 而其中在中共統治之下的非正常死亡人數就達四千五百萬人。根據夏威夷大學拉莫 爾教授的研究資料看:中國有二千七百萬人死於大躍進後的饑荒,有一千八百萬人 死於無產階級專政。其總數恰好是四千五百萬人。這幾乎是六百萬人亡靈的八倍。 可是,哪裡有一個紀念這四千五百萬個亡靈的博物館呢? 著名老作家巴金大約在十年前就曾提議要建「文革紀念館」,卻遲遲未獲批准。 中共當局一面蠻橫拒絕巴金的建議,一面又在八九年六月四日犯下了新的罪行。 四年之後,中共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於九三年十一月赴美國西雅圖參加亞太 地區經濟合作會,他在當地的一次記者會上大言不慚地宣稱:「天安門事件已經過 去四年了,就讓它成為歷史吧!」 那千百名死難者的家屬們,難道會讓自己那無辜死去的親人不明不白地永遠死去 了嗎?那數百萬上千萬曾經在天安門廣場吶喊過的學生市民們,難道會把屬於全人 類的那場壯舉輕輕埋葬了嗎? 前捷克流亡作家米蘭·昆德拉有一句名言:「人們對抗暴政的鬥爭,是記憶對抗 遺忘的鬥爭。」 非常遺憾,歷史正在證明著這一論斷的正確。只是,我們從未曾料想過,這一斗 爭有時竟是如此地嚴酷、如此地無情。 但是,畢竟有人沒有忘記。就在專制統治之下的中國大陸,有一位傑出的女性名 叫丁子霖。四年多前,她剛滿十七歲的兒子在中共瘋狂屠殺的第一陣槍聲中,倒在 了長安街上。從那時起,她沒有一刻停止過對中共當局的揭露與譴責。幾年來,她 在那一片紅色恐怖之中,冒著極大的危險,搜集各種線索,逐家走訪所能聯繫上的 「六四」死傷者家屬,整理出了一份總數達四十多人的「六四」死傷人員名單,並 托人將名單輾轉帶出國外,通過傳媒,公佈於眾。而且,這項工作至今仍在進行中 。按照丁子霖女士自己的話說,搜集這份名單的目的「一是為了讓那些曾經為中國 的民主、自由而獻身的人們,以及在那場劫難中被無辜剝奪了生存權的人們不為世 人所遺忘,也是為了讓那些死難者遺屬及倖存的傷殘者受到世人的關注。」 由此可見,丁子霖女士的所有努力都在於提醒人們不要遺忘那場罪惡,而美國、 加拿大、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對中國留學生的種種保護措施,目的也在於此。當你 在這些民主國家盡情呼吸著自由的空氣的時侯,你也許應該想到你是如何得到可以 長期合法地呼吸這空氣的權利的。那樣,你也許就能想到良知、正義,想到正待鏟 除的罪惡,想到企盼告慰的亡靈。 再到六月四日,便是「六四」五週年紀念日了,如果你根本不想忘記這個日子, 那麼,以你喜歡的方式去祭奠他們吧!在前面提到的那個北京女孩則還是會匯入那 悼念的人流,還是會獻上一朵小白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