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馬雅可夫斯基如何悼列寧


程映虹


	馬雅可夫斯基是20世紀首屈一指的革命詩人，其豪情和才氣曾經傾倒過無
數文學青年，他所獨創的樓梯式詩行也曾吸引了眾多東施效顰者，50年代中國詩壇
上就有不少青年詩人在馬氏樓梯上苦苦攀登。
	馬氏最能青史留名的詩作是什麼？依我看，應該是他痛悼列寧之作，題目
就叫《列寧》，揮灑於列寧辭世之際。請聽：
    整個莫斯科／凍硬的土地／在汽笛哀鳴中顫動／火堆邊的人群／徹夜佇立在／
風雪之中／他做了什麼？／他是誰？／他來自何處？／為什麼／要對他／如此尊崇
？／我從腦袋裡／把一個個詞兒／直往外掏／但對哪個詞兒／也不敢說／「入列，
站好！」／世界上的／詞彙工廠／多麼貧乏／適當的詞兒／從那裡找？
	雖然不好找，但詩人還是洋洋灑灑地砌了數千行「樓梯」。很多詩句讓人
不能不佩服詩人用平實語言讚美偉人的能力。例如：
	他比麵包／還要樸實／他比鋼軌／還要正直
	又如：
	我認識一個工人／他沒上過學／連字母的滋味／也不會辨別／可是聽了列
寧的話／他懂得了一切
	詩人告訴我們，在俄羅斯的窮鄉僻壤有一個一無所有的貧苦農民，身上唯
一閃亮的是一枚有列寧頭像的別針。詩人吟道：
	不／他衣襟上戴的／不是別針／這是一顆／熱愛伊裡奇的紅心／燒透了襯
衣
	誰說詩人都是個人主義者和小資產階級？誰說搞文藝的對黨和組織都敬而
遠之？請聽馬氏一段精彩詩句，它們比任何社論和報告都更鏗鏘有力：
	什麼「自由」／什麼「人類是兄弟」／清談家／請你們／滾到一旁！／我
們用馬克思主義／全副武裝／結成了／世界上唯一的／布爾什維克黨
	不論是你／坐特別快車／橫跨美洲大陸／或是在楚赫洛馬／走你的路／兩
個大字／刺進你的眼睛──   俄共／括弧裡／還有個小寫字母──（布）
	現在／普爾科沃天文台／正忙著研究／火星的紅光／正忙著探尋／天上的
百寶箱／但是在世界的眼中／這一個／小寫字母／卻更是／百倍地美麗／百倍地偉
大輝煌
	我們的字／一直到最重要的／都已經用俗了／用爛了／就像衣服一樣／我
要／使這個／最壯麗的字──／黨／重新發光
	個人／誰需要他？！／個人的聲音／比小雞兒的叫聲還低／誰聽見他？／
只有他老婆／而且只有當／夫妻二人／呆在家裡／
	個人／亂彈琴／個人／等於零
	黨／是工人階級的脊樑／黨／是我們事業的永生／黨／唯有黨／決不會捐
棄我／今天／我是個小夥計／明天／我就要抹掉／地圖上的／所有王國
	階級的頭腦／階級的事業／階級的力量／階級的榮光──這就是黨
	在為列寧送葬時，詩人遙望未來：
	從遙遠的未來／回顧這些年頭／人們看見的／首先是／列寧的頭／這是／
從千萬年／的奴隸制度／通向公社時代的／一座／光芒萬丈的／巍峨的關口
	詩人苦於不能用千萬人的生命去贖回這個耶穌一般的偉人：  
	只要你活著／就是我們／最大的福氣／如果現在／有人宣佈一聲／我們死
去／列寧就能復生
	──大街的堤壩呀／一定會／敞開閘門／人群哪／一定會高歌猛進／投向
死神懷中
	最能體現詩人瑰麗無拘的想像力的是如下一段：                     
	這那裡是／繁星萬點的夜空──／這是／無數美國黑人／哭著列寧／淚光
閃閃
	在列寧下葬的那一刻，詩人向天空大地發出命令：  
	一切生活／一切運動──／請一律／靜止一分鐘／高舉的鐵錘──／凍結
在空中／肅靜的大地／躺著不要動
	有人從馬雅可夫斯基後來的自殺中得出語帶惋惜的結論：詩人對革命喪失
了信念。
	幸虧他喪失了信念。不然，他的這分狂熱的信念還不知要把俄羅斯文學界
作踐到什麼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