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齋的故事


程映虹


      中共早期創建人中，人們往往只注意到陳獨秀和李大釗這些大知識分子，和
毛澤東這些小知識分子，而忽略了一些半知識分子。例如有一個叫楊明齋的，除了
專門研究中共黨史的人以外，很少有人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實際上，這個人的經歷
很不一般。要瞭解早期中共究竟是由一些什麼樣的人所組成的，他的故事會有一定
的幫助。
   楊明齋和多數中共早期創建人不一樣，不是出身於知識分子或小康家庭。他是苦
出身，小時候只念過三，四年的四書五經就因為家中貧困而念不下去了。當時很多
窮人為尋找出路跑到東北，叫做闖關東，而楊明齋跑得更遠，到了俄國，在天寒地
凍的西伯利亞下礦井，做雜工。
   如果不是十月革命，像楊明齋這樣的苦力恐怕就只能或者累死他鄉，或者老死異
國，永無出頭之日。但十月革命炮聲響過之後，為了向亞洲輸出革命，布爾什維克
在俄國的外國勞工中招募政治積極分子。楊明齋被選上，包送到莫斯科大學學習，
接受職業革命家的訓練。   從西伯利亞的礦井到莫斯科大學，對楊明齋這樣的苦力
來說不但是從九地之下到了九天之上，而且更進一步刺激了他的政治野心，小時候
讀四書五經時接受的治國平天下的儒家教訓或許在這時又回到了他的心中。很快，
一個更大的機會到來了：共產國際的代表維金斯基要到中國建立中國共產黨，楊明
齋被選中作為翻譯。當時這樣的翻譯並不是像現在的職業翻譯，而是在共產國際和
各個國家共產黨之間的聯絡人，有口含天憲的權威。楊明齋把這看作是在中國政治
舞台上亮相的大好機會。
   但當楊明齋回到中國，來到上海後，他很快就發現光靠他那點在莫斯科大學革命
速成班學來的一星半點馬克思教條根本沒法向李大釗陳獨秀這些大知識分子叫陣。
他雖然文化不高，但卻明白一條道理：在共產黨內要為了當政治領袖，首先在理論
上拿出一套東西來，用現在的話來說就叫意識形態霸權。於是楊明齋用了三年時間
隱居在河北鄉下讀書寫文章。為了引起人們注意，他使用的是文壇新手所慣用的伎
倆：向名人開刀。他選中了當時中國知識界的三大名人梁啟超，梁漱溟和章士釗，
寫文章批判他們的理論。但文化界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半調子學問。於是他又
用了兩年時間，從1927到1929年寫了一本 聽上去就自命不凡的書，叫做《中國社會
改造原理》。但還是沒有人願意承認他是中國馬克思主義的老大。
    就在楊明齋絞盡腦汁拼湊理論的時候，中共已經經過了國共合作和北伐，又和
國民黨打起了內戰，黨內的領導早就換過了好幾茬，沒多少人認得這個楊明齋，更
沒人願意去理他那堆為了當政治領袖而拼湊出來的假學問。楊明齋錯過了這班船，
再也回不去了。他走投無路之下又想到了蘇聯，於是偷渡過去，但卻被認為是非法
移民或者可疑分子，被關押到古拉格群島的勞改營。當蘇聯人搞清楚他的身份後，
倒是寬大處理，放他出勞改營。但楊明齋的神經已經不正常了，除了勞改營，他覺
得世界上已經沒有他去的地方。於是他留在了古拉格， 過著半隱居的生活，對人稱
自己是清朝秀才，現在專門研究馬克思主義。更怪的是他足不出戶，吃住和大小便
都在一個房間，不洗澡也不換衣服。偶爾出門，隔老遠人們就得掩上自己的口鼻，
他的房間更是如茅廁一般無人光顧。
    從楊明齋身上，人們看到的是一個被極度的政治野心搞得神經不正常的人。有
人也許會說，楊明齋是政治上失意了，所以會變成那樣。但倘若看看毛澤東等政治
上得意的領袖，想想他們在大躍進和文革中種種荒誕怪異和殘暴無恥的行徑，我們
又怎能認為他們的人格是正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