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自在人心 張育明 一九八零年春夏之交的一個雨過天晴,午間小睡後的下午,我走進老河南大 學醫學院年過八旬老院長張靜吾教授的客廳,老先生正坐在沙發上獨自欣賞一張古 字畫,他抬頭讓我推門進來,指點我坐在他的身旁,和他共同欣賞鋪在茶桌上的古 畫,老先生笑著對我說,那是他父親生前在清朝光緒年間在商邱出任相當於現在的 教育局長時,從一個古董商手裡用十兩白銀買到手的。我仔細一看才知道那是明朝 末年東林黨名士侯朝宗侯方域的親筆書畫,並有幾位名家鑒定印信。書云「欲除煩 惱須無我,歷盡艱難好作人」,筆法剛勁有力,頗顯功底。我順手為他老人家填滿 茶杯,自己也端起一杯喝了起來。 老人家整了一下頭,微笑著對我說:「不要輕看這兩句話,一個哲學思想, 一句名言往往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自從共產黨解放大陸之後,從思想改造歷經三 反肅反,反右拔白旗,直到大小四清和文化大革命,無論那個運動,我都是整肅對 象。但暴政和恐怖之風從來沒有把我刮倒過,侯方域這兩句話對我起了很大的鼓舞 作用。我今天敢說我從來沒有怕過死,但我不求死,我要求活,我要大睜雙眼看著 這些倒行逆施的歷史人物,一個個的究竟落個什麼下場!一九五五年七八月份正在 酷熱之中,咱們在內科一起學習公安部長羅瑞卿的肅反報告,那個時候的羅瑞卿是 何其趾高氣揚,誰知還沒到文化大革命,他自己竟然成為毛澤東整肅出來的一個暗 藏在他身邊的大反革命,他跳樓沒死成,把腿摔斷,批鬥前把牽引架去掉,批鬥後 又牽引起來,這種下肢骨折如此對待是很殘酷的,極不人道的。就是在戰爭期間對 待戰俘也不允許如此對待,但毛澤東對待為他當了一輩子忠實保鏢奴才的羅瑞卿竟 然如此慘無人道,羅瑞卿作為解放軍的大將,公安部長在軍委高級將領批鬥中,為 什麼要自殺呢?!就是因為他知道毛澤東這個共產黨的葫蘆裡所賣的藥是何其劇毒 ,他用這個藥毒死過千百萬無辜,曾使無數家庭妻離子散,甚至殺人滅口。所以羅 瑞卿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一眼看到他淚流滿面的妻子郝治平後,第一句話就是囑咐 她盡快把孩子們改名換姓送到鄉下去,「以防他們斬盡殺絕啊!」怎麼!共產黨常 呼叫一人作事一人當!公安部長為何怕斬盡殺絕呢?因為羅瑞卿跟毛澤東當賣命保 鏢,他深知毛澤東所高唱的「中國人說話是算數的」是什麼意思。中國人說話算數 ,他們毛澤東共產黨說話從來沒有算過數,他們毛澤東共產黨說話從來沒有算過數 ,不用說對待你我這種圈外人,就是對他們身邊的所謂老同志也是一貫地你死我活 地勾心鬥角,蠻橫無理地爭權奪利,共產黨是誰有權誰有理!遠的不說,就拿眼前 的案例三天三夜地說不完。據說一九六五年九月下旬的一天,北京是晴空碧澄,金 風送爽。毛澤東親口電召冷落六年的彭德懷去中南海見面。毛澤東在豐澤園居所熱 情地降階相迎,熱烈握手,噓寒問暖並安排彭德懷去大西南山區任三線副總指揮, 並莊嚴地囑托彭德懷要像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一樣地投入三線工作,為黨為革命再 立大功!可是沒有幾個月,當文化大革命一露頭,正當彭德懷為他的黨熱火朝天地 再立新功時,竟然被抓回到北京,進行批鬥、毒打、凌辱,一直到被判無期徒刑死 於監禁之中。這是毛澤東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深怕彭和劉鄧結合起來登高一呼,毛 澤東這個共皇就坐不成了。當文化大革命搞的亂七八糟,嚴重失控的緊要關頭,毛 澤東想利用鄧小平出來整頓一下,他說了句「鄧小平是人民內部矛盾,和劉少奇不 一樣!人才難得啊!」當鄧小平把中國的工農業生產搞得有了些頭緒,走上軌道時 ,毛澤東就又把他當右傾翻案份子打倒。文化大革命起來,劉少奇頭一天被毛澤東 召見,第二天就在中南海批鬥,用塑料皮大號語錄本把劉少奇打的順嘴流血,牙都 打掉了好幾個。臨死前幾個月備受解放軍總醫院軍醫用聽診器金屬頭把他的前後腦 和頭頂打的青紫血疤連成了片塊,軍人護士拿針頭亂扎他全身的血管,扎的沒剩一 個能救急用的血管!咱們都是一輩子行醫的人,無論中外古今,那本醫書裡允許這 種罪行!只有共產黨那種極權暴政時興這一套,比法西斯還殘酷的手段對待他們自 己圈內的政治對手。連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都沒有人身保障,還遑論我們這些平民 百姓嗎?!」 老人家說到這裡,越說聲音越大,底氣越足。我則洗耳恭聽,一言不發,他 的妻子田愛榮教授推門進來,嚴肅地小聲申斥說:「說話小聲點,隔牆有耳!」張 靜吾老教授緩緩站起來,伸了伸臂也相當莊重地說:「只要說實話,不造謠,現在 什麼也不怕了。」老先生坐起喝了幾口茶水,而後長歎了一聲接著說道:「一九二 八年我從柏林回國,原本想經過莫斯科走西伯利亞大鐵路,可以節省三百銀元,誰 知到了莫斯科才知道,從西伯利亞回國,一下火車就被東北軍逮捕,不分青紅皂白 就是一頓毒打。為此我還浪費了一百多銀元。既然到了莫斯科,我必須到處看看。 領教一下中山大學,東方大學是個什麼態勢。一到現場才知道,什麼大學?!完全 是欺騙!在莫斯科郊外大荒野地裡蓋了幾間大廠棚,男人住在一個大廠棚,女人住 在一間較小的廠棚,簡直還不如中國鄉村的大車店。每隔三五天,有個蘇聯人,中 國人,或日本人,印度人講一堂大課,學員們都是站在一個大棚子裡聽課,聽懂話 的人作記錄,把前邊站著的人背當桌子作記錄,會後按自己的民族劃分小組進行討 論。什麼大學?!完全是共產黨訓練亞洲這些落後國家的造反叛亂者的訓練班。在 他們的討論會上就是交流如何搶奪槍支彈藥,如何砸銀行綁肉票,如何破壞鐵路燒 殺城鎮,如何建立共產黨蘇維埃政權。主要的是中國人、朝鮮人、印度人,東南亞 人和少數日本人。他們吃飯就是土豆和洋白菜洋蔥湯,按份分吃」。說到這裡,老 人家把臉一扭、嘴一歪微笑著說,「我在那裡遇到了稽文圃。我問他說,這種生活 你受得了嗎?他回答說,他很快回國繼續上學。可以查考一下中共解放以後的出版 物,宣傳劉少奇、楊尚昆、鄧小平等是莫斯科中山大學、東方大學畢業,那個大學 只住個一年半載就畢業了!真是欺侮中國人吃才多,庸才多,奴才多!共產黨就是 依靠欺騙和暴力來維持政權!」說到這裡,學校的高音喇叭開始大聲呼叫了「各科 室單位支部領導同志們注意,每個科室最少派十個人來學校大禮堂參加副院長戴湯 文同志追悼會,限十五分鐘內到齊,否則支部書記負責!」這個廣播重複四五遍, 一遍比一遍聲音高,廣播員由女的換成男的大嗓門。田愛榮教授笑著說,剛才她從 大禮堂門前路過,探頭看了一眼,幾千人的大禮堂,只冷冷落落地坐了二十多個織 毛衣的,看小說的,王建民書記發牢騷說:「這真不像話,一個老黨員死了,開追 悼會沒人參加!」杜百濂院長接著話茬兒說:「公道自在人心!這就是民意的表達 !」 一周後河南醫學院為神經內科護士長劉競梅所召開的平反昭雪大會和戴湯文 的追悼會就□然不同了。話還必須從頭兒說起: 劉競梅,女,湖北人,以十六歲中學生共產主義青年團員投筆從戎,參加中 國人民解放軍,在軍內受護士訓練在野戰醫院服役20年,於三十六歲時轉業到河南 醫學院附屬醫院任神經內科護士長。恰逢文化大革命,全國人民如同鬼魔附體一樣 高呼毛主席萬歲,林副主席永遠健康,向江青同志學習致敬。當然河南醫學院廣大 師生教職員工也都裹進了漩渦之中。在一次早請示之中,當上至老教授下至清掃工 人都排隊站在毛澤東像前畢恭畢敬手持紅寶書和毛主席像,胸前掛著紅心黃忠字胸 牌向毛澤東請示工作如何作,如何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如何斗私批修等一系列毛共 大邪教欺詐祭奠儀式時,巾幗英雄劉競梅竟然挺胸昂首站出來說:「我們共產黨馬 克思主義的信徒,如何能搞這種迷信封建愚昧行動!人吃五穀雜糧還有永遠健康的 人嗎?江青不過是個電影演員,全國人民憑什麼向她學習,向她致敬!」就這幾句 落地有聲,振聾發憒的晴天霹靂,可就把河南省共產黨的巢穴炸了個底朝天,這個 女英雄的偉大形像在河南省城鄉人民之中可就傳開了。可是沒有幾個月,當劉競梅 把孩子生出不到一百天,就因為她說了這麼兩句真情實話,可就把個瀟灑秀麗的青 中年婦女在鄭州刑場執行槍決了。 為她平反昭雪的那一天,河南醫學院的大禮堂人山人海,人頭鑽動擁擠的水 洩不通,連附近機關學校的師生幹部和市民都聞風而動前來參加大會了。當三個月 大時母親就被無辜殺害的女兒登上講台和群眾見面時,台上台下哭聲震天,冤氣沖 霄漢。這時的杜百濂院長從容不迫地站在這個十四歲淚流滿面失去母親的女孩子面 前,用力把這個孩子抱起來,面對數千痛哭流涕的群眾高聲說道:「同志們!朋友 們!這就是公道自在人心!民心不可侮啊!」□ (此文全系真名實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