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盲作家從「不學有術」走向「不學無術」 趙達功 我喜歡讀《譯林》,它既是雜誌又是書,說是雜誌,它每月出版一期,是期刊;說 是書,是因為它每期都有一部長篇小說。翻譯的小說大都是作者所在國和國際市場 上銷量排在前列的作品,故事情節引人入勝,語言修辭優美感人(和翻譯水平有關 ),讀後常常不由得拍案叫絕,回味無窮。故事情節和語言表達固然重要,但真正 吸引我的並不是這些,是作家的思想性和科學知識水平,是現代社會現實生活真實 的描寫和具有哲理思想的表達。整個小說裡經常貫穿著現代哲學、倫理學、經濟學 、物理學、化學和生物學、醫學、數學的知識,使我們習慣了中國痞子文學、情感 文學、武俠文學、宮廷文學、民間傳說等庸俗文學的中國人,真正感受到現代化氣 息撲面而來,在耳目一新之餘,也攪動了我們的心靈。 2000年9月我寫了一篇題目為《「韓寒現象」與毛澤東的「不學有術」》的文章,對 上海中學生韓寒考試七門不及格,卻寫出小說《三重門》和《零下一度》發表了評 論,我寫道:「我瞧不起那些只會做文章而對自然科學一竅不通的學者,他們的文 章不可能有深刻的思想性。有人說中國歷史上沒有思想家、哲學家,我倒是相當贊 同。沒有物理學和其它自然科學,怎麼會有哲學?哲學是什麼?哲學應該建立在什 麼基礎上?」我的觀點立刻遭到了來自作家圈子裡的批評。有一位新聞專業畢業的 女作家給我寫信,說喜歡我的許多文章,就是不喜歡這一篇。我當然理解她為什麼 不喜歡,因為在中國的大學裡,許多文科專業根本就不學習自然科學,所以出來的 作家、記者、秘書,一個個都是「科盲」。 在中國作家看來,科學與文學藝術不搭界。所以在中國你很難看到有思想性的作品 ,更難看到與時俱進的現代文學作品。中國始終沒有擺脫傳統文學的模式,只是重 復傳統的道德說教或臉譜化的藝術。在毛澤東時代,中國的作家是被強姦的群體, 是缺少人性和良知的群體。「文藝必須面向工農兵」,「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 」,文學成了專制統治的工具。作品除了戰爭題材以外,其它反映現實生活是為階 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服務的,而其中塑造的人物典型都是超現實的和精神化的, 充滿了迷信和愚忠,沒有任何科學性可言。我不是要否定平民文學,清一色的平民 文學不能反映時代科學精神。從《高玉寶》到《歐陽海之歌》,從《艷陽天》、《 金光大道》到《廢都》、《編輯部的故事》、《上海寶貝》,故事中的主人翁要麼 是英雄人物,要麼是支部書記、勞動模範,要麼是頹廢作家、編輯,要麼是社會痞 子和流氓,也難怪,這些與現代科學沒有什麼緊密的關聯。徐遲的《歌德巴赫猜想 》是專門描寫數學家陳景潤的故事,雖一時引起轟動,但還是曇花一現,後繼無人 。 我的意思不是說一定要專門描寫科學家的故事,只是說很自然的將現代科學知識貫 穿於文學作品中,但是沒有。如果大多數作家本身就掌握現代科學知識,在他描述 的故事中自覺不自覺地就會運用現代科學的語言、知識或形像比擬。我們知道文學 的思維主要是形像思維,通過形像思維對事件的描寫,反映深刻的現實生活。那麼 現實社會已經是科學飛速發展的社會,已經融於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如果你不懂科 學,連日常生活你都不會描寫,如何反映現實。《千龍網》刊登署名小寒的一篇文 章,題目是《中國作家何以成為最大的科盲群落》,耐人尋味。文章說,「近年來 ,世界科技革命成果迭出,當一些最令人震驚、最能改變人類命運的科學發現進入 民眾的日常生活時,我們那些最強調終極關懷的主流文學家們似乎都銷聲匿跡了。 從載人航天到基因科學,從納米技術到能源革命,從環境改造到大腦認識,從相對 論到自組織現象,在這些深刻重塑人類面貌的領域,我們看到了文學家的缺席。」 文章嘲笑某些中國知名作家竟然對現代科學知識一竅不通,「一位知名作家是這麼 理解克隆的:『克隆技術……似乎比製造原子彈容易。』並以毒品作喻。又說,像 希特勒那樣的人,就可以複製惡人,或者創造忠心的『品種』。中國科學報批評說 ,作家完全不懂科學ABC,作家為這項生物工程技術進展選擇的模擬對象,竟是毒品 和原子武器,真讓人悲哀!」 進入鄧小平改革開放時代以來,尤其是江澤民體制下,國家對科學是重視了,文學 創作環境相對寬鬆了許多,但是文學作品上的政治自由始終沒有解凍,畢竟共產黨 還要維持自己的專制統治,必須牢牢掌握筆桿子。作家沒有政治自由等於沒有創作 自由,政治要求你不真實反映生活,或者在政治允許的框框內活動。這就使得作家 無法用自然科學成果和社會科學成果真實描寫現實,因為「三個代表」告訴你,共 產黨是最先進生產力的代表。當然科學家和作家想不明白,世界上那麼多科技發明 和發展與共產黨有什麼必然聯繫? 科盲作家的盛行還是因為培育的土壤,土壤就是讀者群體。作家科學知識貧乏,億 萬中國讀者也一樣是科盲。作家從作品的可讀性出發,從功利主義出發,必然寫出 受到科盲讀者歡迎的文學作品來;這樣的作品越是受歡迎,作家就更加受到鼓勵, 寫出更多無聊的作品來。帝王戲受歡迎,於是作家不惜偽造歷史,為封建皇帝和封 建專制制度歌功頌德,《鐵齒銅牙紀曉嵐》就是把許多不相干的事捏在紀曉嵐、和 申(王坤)和皇帝身上,他們的年齡看起來差不多,官階的差距不可能發生那麼多 的故事,但是老百姓喜歡,有讀者、有觀眾,誰在乎歷史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共產 黨喜歡帝王戲,是因為專制制度和個人崇拜是與封建皇朝一脈相承的,江澤民也是 借古喻今,一方面鼓吹專制制度下一樣可以為民請命,宣揚清官治國;另一方面, 將國家的命運寄托於偉大、英明領導者個人身上,淡薄民主的意義。 對於作家,習慣做御用文人的中國作家,對於毛澤東時代作家的遭遇,心有餘悸。 而寫帝王戲既沒有政治上的風險,又可以得到那麼多觀眾的捧場,從而又能得到豐 厚的經濟收入回報,名利雙收,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在社會上盛行的文學作品主要由四大類: 一、武俠類。以港台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作家的優秀武俠作品為代表,並且大多 都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在大陸擁有數億計的讀者和觀眾。書店的書架上,不僅 武俠類作品成為一個獨立的文學類別,而且如果你注意的話,武俠類書籍在數量上 也超出其它類別的書籍。更有甚者,武俠電影《藏龍臥虎》竟然破天荒獲得奧斯卡 金像獎十項提名,並榮獲四項大獎。最著名武俠作家金庸(查良鏞)紅遍了祖國大 地,到處邀請他演講,浙江大學聘請他任文學院院長,金庸研究機構也到處出現, 還有專門的金庸圖書館,金庸著作中的人物也經常被各界學者頻繁使用,失業工人 在貧困和飢餓中依然孜孜不倦地閱讀……,在中國出現了金庸現象,到現在金庸熱 和武俠熱還看不到降溫,金庸還在招研究生,要讓武俠精神流芳百世。在二十世紀 中國作家排名中,金庸是與魯迅、巴金等一樣齊名的,甚至有人鼓吹金庸可以獲得 諾貝爾文學獎,我自己也糊塗了,心想,既然武俠電影可以榮獲奧斯卡獎,說不定 金庸也可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呢!武俠故事有如此眾多的讀者、觀眾,只能說明一 個問題,中國人內心世界空虛,不僅科盲而且政治盲,追求著虛無縹緲的虛幻世界 。 二、言情類。以港台女作家瓊瑤、三毛、岑凱倫等作品為代表,主要的讀者和觀眾 以女性為主。近幾年來,韓國、日本、新加坡的電視劇作品大量湧入中國,也大都 迎合中國女觀眾的口味。台灣電視劇《流星花園》被當局以不健康為名禁止公開播 映,這可樂壞了盜版者和商人,這部劇的盜版光盤在中國到處有賣的,你越是禁播 ,人們就越是好奇,非買來看看不可。結果是政府的禁令不起作用,還讓非法盜版 者美美地撈了一把。 三、帝王戲類。皇帝、娘娘、妃子、太監、皇子(阿哥)、公主(格格)、忠臣、 奸臣和弄臣等充斥了中國的螢幕和舞台,到現在還沒有看到降溫,新的帝王戲還在 寫作和拍攝製作之中。《慈禧太后》、《戲說乾隆》、《武則天》、《雍正王朝》 、《康熙大帝》、《劉羅鍋》、《天下糧倉》、《李衛當官》、《環珠格格》、《 鐵齒銅牙紀曉嵐》……,它們不僅僅鼓吹封建禮教,散佈的是弄權思想、厚黑學, 污染人們的心靈。誠信、民主、憲政、人權、科學等現代社會精神,讓社會和作家 丟到爪窪國去了。 四、痞子小品類。典型的痞子文學似乎發源於王朔。作品中充滿了迷茫、頹廢的世 界觀,反映了犬儒主義在中國盛行,其中名句「我是流氓我怕誰」成了生活中流行 的口頭禪。痞子和流氓精神與科學精神背道而弛,自然在其作品中沒有任何現代科 學氣息。《我愛我家》的確是個優秀的小品系列劇,裡面的政治諷喻比比皆是,但 使用的語言和知識完全還是毛澤東時代遺留物,似乎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群還是毛澤 東時代的產物,即便是聯繫到現實,依然看不到現實社會生活真實的影子,嗅不到 現代科學和哲理。以趙本山小品為代表的系列小品,生活氣息濃厚,但沒有一點科 學精神。科學家怎麼也不能成為小品的主題,科學知識不能融於其中。 科盲作家在中國還可以「不學有術」,但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倒是讓人感到悲 哀。當看到報導說,美國連續劇《X檔案》走過了九年的歷程,是美國賣座率最高的 電視劇之一,據說五月份大結局,讓人惋惜。在中國有哪一部科學氣味濃厚的文學 作品?少年兒童熱衷的卡通片、科幻片竟然幾乎全靠進口。看到「航天員」、「外 星人」嘴裡講出的不是「嘰裡咕嚕」的英語就是「哇啦哇啦」的日語,怎麼就沒有 中國語言? 美國整個國家從教育到文學創作,人們普遍都有科學意識。政府對科學的重視,全 民的科學精神,是我們中國應該認真學習和自我反思的。 中國科學家難以在科學發明(發現)方面達到世界一流,不知道什麼時候共產黨專 制統治下中國科學家有所作為。科學需要寬鬆的民主自由的環境,科學家不僅僅是 機械式的科學家,他們往往對政治也關心。他們的科學成果是為人類造福的,不是 專制制度拿來炫耀專制制度優秀的工具。想想過去,科學家有一點發明創造就被當 局宣揚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而現在卻一定要與「三個代表」聯繫起來。科學 精神是不容摻假的,摻假的中國文學作品怎能有科學精神? 如果說過去和現在中國的作家可以「不學有術」,那是封建、專制、愚昧、落後時 代的產物;那麼展望未來,飛速發展的科學技術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且整 個社會文化素質日益提高,作家如果跟不上時代的變遷,那一定會從「不學有術」 走向「不學無術」。 2002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