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團──日本軍事顧問團在台工作秘史 陳 白 一九四九年九月上旬,東京高輪一家小旅館內,有二位國民政府軍官與十四位 日本退役軍官辟室密談。旅館外,國府方面一位便衣軍官緊張的警戒過往行人,提 防聯軍總部(GHQ)憲兵的可能搜查。中方為首的是中華民國駐日代表團軍事武官處處 長曹士征少將(日本陸軍士官四十三期);日方在座的,赫然有曾任日本派遣中國戰 區總司令的岡村寧次(上將)。 雙方正討論籌組日本退役將校區官赴台,代訓團軍事宜,最後簽署合作盟約。 「赤魔日漸席捲亞洲大陸。基於尊重和平與自由的前提下,確信中日有合作必 要的中日兩國同志,此時正為東亞的聯合反共,共同保衛奮起,緊密協力合作,邁 向反共之秋。 在此日本方面同憂相謀、欣然允諾專心致志打倒赤魔的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之聘 請,以期成為中日恆久合作之基石。」 為了表示反共(反赤色),援華將校團團長富田直亮少將遂化名為白鴻亮,團名 取為「白團」。這項協定開啟了自一九四九年十一月至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共十五 年二個月,八十三名日本軍官赴台執行協訓的任務。本專案的背景在國民政府失守 大陸之際;戰後日本由盟軍入駐,職業軍人受「追放處分」(整肅之意,不能擔任軍 、公職),毫無出路。白團案促成者為曹士征將軍,他於二戰後辦理日軍解除武裝及 遣送工作,又接辦追訴戰犯案件,獨排眾議主張應無罪開釋岡村寧次(被中共列為第 一號戰犯)。因此,當他建議召開日本軍事顧問團來台,獲蔣介石同意後,立即與在 日本國立第一醫院(今國立醫院醫療中心)養病的岡村寧次聯繫,岡村一口答應,承 諾代組志願軍。岡村之所以願意幫忙,除了國民政府在戰後未刁難他為最主要因素 外,另一原因系蔣介石的對日寬大政策。如果依據日方相關人士的說法,蔣介石首 先維持了日本天皇制;其次善待在華日軍;再其次放棄賠償請求權;還放棄派軍進 駐日本,並反對蘇聯進駐北海道,力陳美軍應單獨獨佔日本等幾方面,對戰後的日 本是有恩的。 於是岡村寧次以報恩(國恩、家恩)的心情,聯合二位大將(澄田睞四郎、及川古 志郎)、一位中將(十川次郎),選定第一批「十七人組」,以富田道亮少將(前日軍 駐廣東第一軍參謀長)為團長,展開日本在台軍事顧問團活動。團員皆自願參加,采 用中式化名,對外嚴守機密,以各種偷渡方式赴台。因此,曾有幾位團員連太太也 未告知,造成夫人們報警,要求追查先生疑似失蹤、被綁架、被暗殺等笑話。但是 紙是包不住火的,天下沒有絕對的「絕對機密」。 一九四九年八、九月籌組階段,中共新華社即在九月一日轉發一則香港光明日 報(八月二十七日)的報導,內文指名道姓,雲曹士征在日本與岡村寧次密謀集結日 本人赴台,協助蔣介石作戰的消息。顯然中共方面在東京旅館密約簽定前,即已獲 悉此事;再證諸一九五零、六零年代,國府查獲不少高級將官為「匪諜」,那麼機 密外洩也不足為奇。 四九年十一月一日, 富田偕其他二名「報恩義工」抵台,迅即赴重慶會合在該 地指揮「南川會戰」的蔣介石,並赴最前線與司令官羅廣文並肩作戰。但終因前線 部隊叛變而敗戰。同時十二月十日,蔣介石棄守大陸。第二、三、四批白民員分別 於一九五零年一九五二年分批抵台。這段期間,經歷了一九五零年的韓戰爆發、蔣 介石宣佈在台「復行視事」、共軍攻打金門的大膽、二膽島、麥克阿瑟訪台、第七 艦隊派防台灣海峽;一九五一年的舊金山對日和約、美軍顧問團進駐台北;一九五 二年 「中日和平條約」在台北簽字等大事。白團進駐台北大直,跨進「圓山軍官訓 練團」時代(一九五零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六月),團長為蔣介石總統,教育長彭孟 緝上將。分別開辦針對少校以下軍官的短期普通班(一個多月)及上校以上的高級班 (三個半月),並用有人事訓練、聯勤後勤教育等班。老蔣總統喜用濃厚浙江話對學 員作冗長的開學訓示,據說旁備口音標準的「中文」翻譯員,但畢竟催人入眠。有 次日本教官酒井忠雄打瞌睡,被台上口沫橫飛的蔣先生逮到,當場怒斥。幸好翻譯 官立即報告:「是日本教官。」蔣先生苦笑一句:「是嗎?」事後「團長抓教官」 被引為笑談,不過酒井每逢旁人詢及,總是淡淡地說:「我正閉目聆聽」。 「閉目」與「閉幕」音同,所以圓山軍訓練團被這個愛打瞌睡的掃把嘴「一語 成讖」,真的結束了。當然這是消遣的說法,主要是一九五一年五月一日在台北正 式成立的美軍顧問團不斷施壓的關係。首任美軍顧問團團長蔡斯將軍(W.C.Chare曾 於一九四五年九月率美軍第十一軍第一騎兵師進駐東京)在耳聞白團後,內心老大不 樂,心想我堂堂美國少將,麾下600名陸海空軍官團,手握七千一百萬美援經費,怎 會輸給戰敗國的八十多名日本軍官?蔡斯再三提出強烈抗議,即或蔣總統親自召見 、安撫亦無效。無奈,只好遣散部分人,遷校至石牌,化名「宵踐學社」(一九五二 年十二月-一九六五年七月),也是曹將軍口中的「陸軍地下大學」。當時軍中有「 非實踐學社畢業者,無法晉陞為少將師長以上職位」的傳言;宛如七十、八十年代 有「非革命實踐研究院結業者,無法成為高級文武官」的說法類似。實踐學社開過 聯戰班、戰史班、科儲班、高兵班、戰術教育研究班、海軍參謀學校、聯勤後方教 育班。很多後來的高級將領,如蔣緯國、柏村皆從高級班到聯戰班、戰史班,成所 有陞官必備的課程。當時「省籍情結」很重,跟現在一樣,只是順序倒過來而已。 曾在實踐學社受訓過的台籍軍官,以陳漢業後來(一九八一)升到少將最高;不過他 曾於一九六八年至六九年留學西德參謀大學(也是留德軍官中唯一台籍人士),否則 是否能幹到國防部聯訓部少將督導官退役,還是個疑問。 雖然白團辦得有聲有色,但美方壓力仍大。一九五三年底白團團員減為十八名 ,並改以教授名義聘請。一九六三年十月的周鴻慶事件(中共訪問團譯員在日投奔自 由、誤入蘇聯大使館,最後被遣返中國大陸),使台日關係惡化,國府曾一度通告白 團須立即返日;雖暫未實施,但終於在一九六五年七月,結束長達十三年的石牌實 踐學社,只留五名團員轉至蔣緯國主持的大直陸軍指參大學任職。自此,白團改名 為「實踐小組」(一九六五年八月至一九六八年年底)。這個小組乃是繼續按美式教 育十個月的參謀大學之後,再對優秀軍官施以六至八個月的後期教育。這時白團成 員年歲已高,改由中國教官擔任授課,日本老教官只從側面作間接性、原則性指導 。因此,特別辦了「教官特訓班」,培養種子教官,並有戰術推定指導講習班、評 判人員師資講習班。後因岡村寧次逝世,蔣緯國轉任三軍聯合大學副校長,加上國 府已另辟與西德軍事交流的「明德專案」,白團終於在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正式結束。 美國財大氣粗,所以美軍作戰采「強者戰法」,先來幾次(甚至幾十次空炸), 再小心翼翼地派遣直升機地面坦克部隊、步兵推進;但日軍實施以奇襲或夜襲為主 體的「弱者戰法」,比較適合台灣,這是蔣介石總統當時的考量。即便留美派的孫 立人將軍在擔任陸軍總司令期間,也十分欣賞日本教官指導的夜襲演習,每逢夜間 攻擊演習,必定打上綁腿,從頭到尾參與,與士兵一起匍匐前進。好樣,孫將軍。 這批「蒙面義工」或「報恩義工」結束了在台的奉獻也好,報恩也好、賺點生 活費也好,他們畢竟塑造了某些至今仍存的制度、訓練法。白團團長白鴻亮(富田直 亮)一直獲聘至一九八九年,於當年四月返日休假時,病故東京。就如一直協助岡村 大將的參謀小笠原清,也是白團長期的幕後支柱,他所留的遺稿(刊於一九七一年八 月號「文壇春秋」)云:「岡村寧次將軍認為,被埋沒的人,就應該被埋沒到最後( 意即永作無名英雄)。」筆者在這裡略述幾句,諒必不會遭這些無名英雄在地下抗議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