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明天 (上) 陸學仁 六四已過去13週年,中共在這13年內召開了14、15兩次黨代表大會,現在正忙 於迎接第16次代表大會。過了13年之後,海外民運的接權夢還沒有破,還在期盼著 馬上有機會回去成立合法的反對黨,推動中國實現多黨民主制,從而在國內政壇取 得一席之地。而《北京之春》發表的周舵先生的文章則認為,革命神聖和革命萬能 論應該休亦,江澤民已經接近赫魯雪夫,似乎中國的戈巴契夫很快就會出現……如 果中國真的又一次出現政局轉化的兆頭,我們所有人,特別是爭取民主的勇士們已 經作好必要的準備了嗎?我們夢寐以求的轉化將使歷史朝前挪動一大步,還是又將 夭折,又一次血濺天安門呢? 沒有人能預見明天,更沒有人能準確無誤地預測未來,要分析未來可能出現的 各種各樣的動向,科學的方法只有借鑒昨天本民族和其他民族經過的歷史。那麼, 關心中國明天的人是不是已經充分地從歷史的明鏡中照過人和物,因而吸取了足夠 的教益了呢?顯然沒有。 海外民運這13年在自由天地裡忙於什麼呢?眾所周知,分裂的各民運派系、各 民主人士一直在忙於吵架,爭權,卻沒有忙於爭論,至少可以說,沒有致力於把不 同政見擺清楚,更沒有理出一個是非曲直來。九十年代初,我曾經在一次會議上譏 笑民運朋友:「你們搞革命,卻沒有學到共產黨搞革命時的那種艱苦奮鬥精神,而 你們反對共產黨,卻患了共產黨幾乎所有毛病,除了沒有武器可以開槍殺人。」我 看情況依舊。 目前是非常時期,就是革命尚不可能發動,民主遙遙無期。既然沒有條件,就 不要講誰有權代表誰的利益,特別不要講利益分配的合理性,而來一點無私無畏的 奉獻,那麼就請你從打破萬馬齊喑局面,在沒有資金獎賞,沒有地位分配誘惑的單 純的追求真理的,冷靜理性的爭論來開始我們對中國未來的奉獻吧!我希望拙文發 表後有人高興有人罵,卻沒有冷場。 一、怎樣的明天?怎樣的形勢出現算得是另外一次機會來臨? 我們都希望「變」,時刻準備應變,這種心態是不是健康?1988年秋我離開中 國前,中國就有強烈的切盼「變」,的社會心態。大約是是年的八月份,胡耀邦的 身邊人來訪,告訴我,耀邦的身邊人有的力勸他「說話」,有的反對,呼籲他說話 的人們說,「憑你的政治經驗,你一定能看出現在問題很多,你應該說話!」我告 訴來訪的朋友,「千萬別向耀邦施加壓力,他的處境已經非常困難,請他千萬別說 話,因為,他說什麼都只能落不是,從而給他惹更多麻煩。」過了幾天,大約是八 月下旬,十三屆三中全會前夕,趙紫陽的身邊人也來了,他正式來傳達趙本人的口 喻:「千萬小心,別幫倒忙,別惹事釀成耀邦下台前那種形勢。」我聽後,心裡一 機靈,這不僅使我想起幾天前得知的耀邦身邊人的那種不耐煩的急躁情緒,也使我 回憶起1987年底或1988年初出席王軍濤,閔琦,陳兆剛和一位民主人士馮先生舉辦 的《時局與選擇》座談會。他們興師動眾,邀請了從胡啟立到曹破產等廣泛的各層 次的各界人士參加,並安排了中央電視台現場攝制節目。這是一個自由論壇,但組 織者的傾向非常鮮明,他們也是極端不滿當時的死氣沉沉,但求來一次政治地震。 比如,他們請人演講蘇聯改革,我當時在這個領域非常出名,以「敢說,有見地」 聞名,他們卻請了一位人民大學的很保守的教授來講戈巴契夫的「500日加速計劃」 ──用計劃經濟的辦法改革計劃經濟,我聽出了會議主持人的願望──反對趙紫陽 磨磨蹭蹭的「摸石頭過河」。更明顯的是傍晚會議結束前,會議組織者個別地找與 會者留言,找我的是陳兆康,他這樣解釋:「等明天到來時,回頭看看,你在1987 年底說過什麼?」 那種厭煩死氣沉沉,巴不得發生一場政治地震的心態也表現在1987年底1988年 初一批名人聯名上書鄧小平,和一連串紀念反右三十週年和十一屆三中全會十週年 的籌備活動上。這種種跡象顯示的「思變心切」同六四的心理醞釀似乎是一致的, 倒不是說六四可能有人策劃。也許可以說,八九民運與這種求變心切有關,是從這 種心態出發的應變!可是將有怎樣的變局和應該如何應變,思想準備卻顯然不足。 根據常識,革命只可能在當權者不再可能按原來的方式統治下去時才會爆發, 革命首先以統治危機為前提,而不是革命家準備出來的。那麼,1989年春夏中國是 不是存在統治危機或革命危機呢?不存在! 中共十三大以後,整個共產黨對大會通過的政治改革方案實行消極怠工,但是 李鵬卻抓住「黨政分開」這一條向作為總書記的趙紫陽鬧獨立性,不讓趙繼續插手 經濟和經濟改革。但是鄧小平要開放價格,闖價格關,他仍然找的是趙紫陽。鄧很 清楚,只有趙有勇氣闖價格關。但是,一開始放鬆價格控制,就引起通貨膨脹和搶 購風潮,於是,九月在北戴河開會,在對趙極不利氣氛中決定治理整頓經濟環境, 李鵬進一步把經濟的領導權拿過去了。於是趙紫陽另外提出了「兩頭在外」策略, 即原料和市場均在海外,他以為,這樣可以幫助沿海地區進一步對外開放,以此推 動沿海地區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發展。但是這一主張不但招致內地的恐慌,沿海地區 也惶恐不安,當時尚主持上海工作的汪道涵打電話同我談了這件事,他有意請我去 一趟上海共同討論。我鑒於在這樣的經濟問題上沒有能力給趙紫陽提供諮詢服務, 又忙於出國準備就沒有去上海。據吳國光後來告訴我,鮑彤那時已經鑽進舊紙堆, 在讀《易經》,無事可做了,顯然趙的地位岌岌可危。以上這一切說明,當時以鄧 、趙為核心的中共在嘗試進一步改革,鄧小平是同趙站在一邊的。政治體制改革雖 然擱淺,但是新聞法,起草了一稿又一稿,結社法也在醞釀之中。當時上海有人申 請成立新政黨,上海公安局馬上決定以反革命論處,報告打上來,趙的班子批復, 指出上海公安局失當,不過,也還沒有允許成立新政黨,尤其還沒有允許成立明確 的反對黨。但是當時被海外譏諷為花瓶的民主黨派正按胡耀邦的主張改革,原來那 種不僅發展黨員的範圍地區均受嚴格限制,而且組織上不獨立,法律上不平等的狀 況開始變化,即已經採取措施讓共產黨員退出民主黨派,中共各級統戰部不再作為 民主黨派的指揮部,對民主黨派直接領導甚至頤指氣使……著名的科學社會主義專 家,人民大學的高放教授正是在這種形勢下,把這種民主黨派的地位日益改善誇張 為「民主黨派也是執政黨」,招來港台報刊的冷諷熱嘲,我曾協助高放教授為大百 科全書政治學篇定稿,我告訴他,所謂「執政黨」,僅僅指參加內閣的黨派,於是 ,他修改了提法,至今中共仍然在引用他的提法:民主黨派也是參政黨。當然,這 一切,中共十四大十五大以後都倒退了,比如重派共產黨員入民主黨派並控制領導 權等,這是後話。我要強調,綜合政治經濟狀況,當時絕對不是中共走到極黑暗地 步,而是中國自1949年建國以來最開放、最開明的時期。不然89民運絕不可能形成 如此波瀾壯闊的形勢,天安門前的和平發展不會持續得那麼久。 那麼,胡耀邦去世喚起了什麼?為什麼要為了悼念他人們就立即上街遊行呢? 人們是怎樣的心理狀態呢?關於胡耀邦去世有很多傳說,人們根據不同的理解,懷 著不同的心情上街紀念他,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就是不是打倒中共,而是對把他趕 下台提出抗議,要求的是繼續改革開放。可能有人聽信某個謠傳,比如說他在書記 處會議上發言,激動受氣致死,卻也沒有人因此要求打倒趙紫陽或鄧小平。但是社 會運動震撼了共產黨,以北京市委陳希同為代表的保守勢力向鄧小平謊報軍情,並 且趁趙紫陽訪問朝鮮之際炮製了4月26日社論,把學生運動定性為動亂,引起了廣大 群眾的不滿。社論發表後,以費孝通為首,九位著名知識份子(有張宗厚、李慎之、 季羨林等)舉行了集會,並且上書鄧小平,要求中央『理性溫和地處理學生運動』, 五月一日鄧小平即在這封信上批示,批示要求中央書記處貫徹執行「理性溫和地處 理的方針」 。趙紫陽從朝鮮回來後,著名的五月三日講話,就是遵照鄧小平這個批 示精神表的態,接著鮑彤在安排學習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的會議上,又提出中國 要過民主關;胡啟立和飽彤在全國文宣系統的安排都是黨內改革派貫徹鄧小平批示 精神,企圖利用學生運動來推動改革開放。但是,當費孝通組織第二次擴大的高級 知識份子集會時,統戰部長閻明復帶領黨中央,中央軍委和國務院的三位大秘書來 參加會議時,嚴家琪把他後來簽署的《五·一六》聲明上的話說了出來:「鄧小平 是不是君主制的共和國的君主」,一聽到他這樣的發言和追隨者的類似的激烈言論 ,閻明復哭了,他泣不成聲說:「完了,這下完了,鄧小平不是這樣的人!」一切 無法挽回了。這不啻是給剛有可能向學生傾斜一點的鄧小平一個大巴掌把他扇到右 邊去了。正在這時,學生又阻攔在天安門安排歡迎戈巴契夫的儀式,報上發表了趙 紫陽對戈巴契夫的談話,可能是右派誤導,把他經鄧小平批准的這個談話解釋成把 鎮壓學生的責任推諉給鄧小平(中共十三大後舉行的中央全會上曾經由趙紫陽口頭 提議一致通過決議:今後還要請鄧小平把握重大決策。)廣場上追隨嚴家琪的五月 十六日聲明,一片「打倒鄧小平!」的口號聲響徹雲霄,使運動的矛頭直指鄧小平 。恰在這時,做為總書記和軍委副主席的趙紫陽訪問了北京軍區,這個行動引起楊 尚昆和鄧小平的神經質,既不好問,又不便調查一位軍委副主席的行動,只有疑慮 重重,於是鄧小平通過楊尚昆迫使中央軍委勉勉強強同意派軍隊到北京戒嚴,但是 ,如何做這件事?既然連中央軍委都勉強,北京軍區又信不過,所以楊尚昆根據鄧 小平的旨意,特意安 國各地24個集團軍中的12個集團軍各抽調一個或幾個軍、 師前往北京,他們以為這樣可以讓他們互相不摸底,從而互相牽制和監督,又可以 起到監督北京軍區動向的作用,可見,鄧小平已經不相信自己的任何一支部隊對他 的絕對忠誠。另外一件事就是查遍軍委文件,始終找不到明明白白的開槍的命令 。 傳說鄧小平口頭上對楊尚昆有有關的交代,楊尚昆偷偷錄了音,這件事後來在1992 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後,當江澤民發現自己失勢時,當作一個救命符告到鄧小平那裡 ,鄧小平搜查了楊白冰的辦公室,搜出錄音帶,打倒了楊家將。另外,六四後中共 發動群眾慰問軍隊,據軍內高層人員告訴,幾乎每支部隊接見群眾的第一句話都是 :我們沒有開槍!可見,對一貫宣傳軍民魚水情的解放軍,開槍是非常不光彩的, 連鄧小平這樣的權威也不易指揮他們開槍鎮壓老百姓。 在在說明,沒有什麼發生鎮壓的必然性、開槍的必然性,或必然會流血的道理 。正如西方政治學從戰後南美和南歐總結「TRANSITION FROM AUTHORITARIAN RU LES TO DEMOCRACY" 的經驗所顯示的,凡是從威權制向民主制轉化成功,總是仰 仗當權的改革派同社會上的溫和派的聯合,而所有轉化的失敗都顯示,社會上的過 激派總是起著極壞的作用,即實際上向當權的保守派提供口實,讓他們有借口動員 和說服軍警,乃至使他們得以動用軍警來血腥鎮壓。著名的華人政治學家鄒讜教授 在開槍之前就親口對我多次分析中國政治的極端化趨勢,卻一直保留說,「至今雙 方都有打牌的餘地,否則就不存在政治家和政黨起作用的可能了。」他同時指出, 在中國,Winners take all and losers lose all,於是,實際容易引起一種升級機 制,而不是像民主制國家那樣每當社會激烈動盪,總是出現妥協和進一步完善法制 的對立雙方的互動過程,比如英國的所謂不成文憲法就是這樣在幾百年內通過對立 雙方妥協積累起來的,而美國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因為發生廣泛的社會運動而死人的 事了,包括六十年代波瀾壯闊的民權運動幾乎沒有死人。中國越是沒有法制,越無 法按照法制約束官方和民間的行動,於是總是越來越激化,天安門上的學生領袖也 更換得一代比一代激進,口號也越喊越過頭,領袖越來越脫離群眾,越以激化矛盾 為能事,而像此柴玲這樣的領導居然說,她就是蓄意要流血,只是不流她自己的血 ,這樣的人在領導運動,但是怎麼可能領導「民主」運動呢?她只能為獨裁者準備 祭牲,讓群眾做被宰殺的羔羊。 如果現在討論89年有沒有可能出現另一種局面,那麼不會有任何當事人樂意說 「可能」,因為誰也不願意承擔「如果他不這樣可能不會有此悲慘下場」的責任。 現在只能借題發揮,在承認過激的舉動應該避免的基礎上轉而討論,如果再出現政 治危機或出現大規模群眾運動,必須怎樣把牌打得漂亮一點?為此要具備怎樣的條 件呢?那就是提高中華民族的政治文化,怎樣提高呢?從自我總結經驗做起,而這 又不可能要求以平反,以對方「你先改變態度……」為先決條件。先決條件只能是 也必須是涉足89民運的勇士們不要怕丟面子,請拿出當年不怕天地鬼神的氣魄和公 心,為中華民族政治文化上升到懂得如何推動民主制實現,為此必須學習鬥爭藝術 的覺悟,並再次做出令人感佩的貢獻;而我們廣大的事後諸葛亮不要動搖我們對天 安門英雄的感激與欽佩,在討論中免不了提到人名和事件,免不了褒貶,但絕不是 抱怨和譏諷,不許可抱怨和譏諷,只是懇求有關人士擺清事實,總結經驗,目的不 是煮酒論英雄,而是教會中華兒女從只知道激進再激進變得學會更聰明,更有計策 ,這不是倒退投降,而是一步步走向掌握實現民主制的藝術。我們無法懇求當權者 溫和,只能以社會行動的合法與溫和來迫使當局日益承認我們的合法性並用法制加 以固定。這就是在積累民主,就是在剝奪保守的反動派鎮壓的借口。 政治學相信人的作用,相信政治家和社會團體的作用的能動性,而不相信社會 發展的「必然性」和統治者的「本性論」。我們總結經驗提高政治文化就是要使我 們全民族在下一次危機出現或機會出現時動員起來的社會力量學會不祈求一步登天 ,而要善於攀登,攀登就是一步一個腳印,紮實地使中國達到自由化和民主化的一 個個制高點。 二、海外民運提出「體制外」自外於中國政治 那麼,合法鬥爭是不是幻想呢?吳稼祥尚未出國前,我曾在家裡邀他用餐,飯 後我對他講過合法鬥爭,他說,「沒有合法地位談何合法鬥爭?」我回答說,「正 是1905年俄羅斯革命失敗後列寧提倡合法鬥爭,這就意味著利用黃色工會,意味著 來一點灰色,而決不是動輒建立紅色團體和公開布爾什維克或者申請成立另外的目 的在於推翻沙皇的紅色政黨或團體。」 再進一步說,為什麼海外民運擠不進大陸的合法團體和進行合法鬥爭?與其說 中共的殘酷鎮壓構成了非法處境,還不如說首先是因為六四後幾乎所有民運組織和 民主鬥士本人個個都自外於合法地位和合法鬥爭。我個人認為,六四後海外民運的 最大的錯誤還不是分裂和爭權奪利,而是提出了一個「體制外」的概念,而這又是 由於一個流行的錯誤的共識:「中共這樣的鎮壓學生的政權不可能長遠控制中國, 而且六四不平反,中國一切都停擺了。只要把六四真相揭穿,中共將土崩瓦解。」 各方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回國掌權, 所以只想做一件事──爭權,於是分裂,重組, 分裂,再重組,最後,以為有了「民運聯席會議」就萬事大吉,無奈這個聯席會議 發佈的公報和消息贏弱智極,不會得到一點國內或僑胞的民心支持,更妄談為中國 爭取到民主了。總之,在上述錯誤估計形勢的前提下私慾熏心有時躍然紙上嘴上, 比如當時有位民運負責人對我講:「X老,像你這樣溫和,我們回國掌權時會沒有你 的份的!」而中共在報刊上一點他的姓名就喜出望外,以為這樣就增加了他的知名 度!為了留一點面子還可以參加討論,恕我不說出他的姓名。 三、中國形勢 相對講,中共在六四後的政策選擇就比較聰明。1990年汪道涵在美國訪問時對 我說,上海的經驗說明只要認真清查(六四問題)的單位,就麻煩多,相反疏於清 查的單位工作就好做。整個中共也以抓群眾路線,而不是窮追猛打到底作為六四後 的工作重點。很快,蘇聯垮台,鄧小平立即指出,蘇聯是因為沒有抓好經濟改革和 經濟發展垮台的,所以,中國沒有按極左派批判戈巴契夫的分析,借此抽緊階級斗 爭的弦,而是進一步改革開放,和堅持以經濟建設為工作中心。當然,倒退是有的 ,政治體制改革偃旗息鼓,反而把黨政軍大權更加集中於一個人了,江澤民還譴責 過支援鄉鎮企業的黨員,說他們喪失了黨性,(不久他改變了態度,肯定了蘇南和溫 州模式。)同時,正是這個時候,中國開始允許把土地的使用期權當作商品,從而 使土地得以流通,也開始了證卷市場,儘管這種證卷市場嚴重地先天不足。又是鄧 小平在1992年以南巡講話形式制止了江澤民、李鵬政權在改革開放上倒退的傾向, 從而為中共十四大打破鳥籠,正式把市場經濟定為中國經濟改革的方向奠定了基礎 。十四大還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方針,對所有制改革初步放鬆嚴格控制。於是, 中國經濟在南巡講話後又一次騰飛,而且在高速發展九個月後,開始宏觀調控。這 時鄧小平猶健在,朱鎔基沒有顧慮被扣上「保守」、「倒退」的帽子,中流砥柱, 挽救了中國經濟,以致在1998年沒有被捲入東南亞和東北亞的金融危機為便於分析 經濟形勢,現在我們來討論聞道先生在《下一個崩潰的是中國嗎?》(《北京之春 》總108期)所闡述的系統觀點。我感到,他指出了中共在體制改革上的止步不前是 切中要害的,我還要補充一點,就是朱鎔基這樣一位務實的總理也搞了一點虛圖空 名的把戲,那就是他保證三年使國有企業扭虧為盈。其實,這超過了任何人的能力 。他通過成立幾個接收國有企業債權的債轉股公司,仍然靠國家收購呆帳壞帳等債 務使那些企業擺脫呆賬,這怎麼能算得扭虧呢?當然,後來允許那些接收債務的公 司拍賣,可能使生產起死回生,也許是一個辦法,但不是「扭虧為盈」。對聞道先 生所做的整個的對中國追求高速增長經濟政策的抨擊我不敢苟同。我不去分析聞先 生的每個批評是不是站的住腳,因為任何選擇都可以找到它的負面效應,我想強調 的是,我們更應該考慮,捨此而外,有沒有其他更為穩妥的選擇?並且想一想如果 不控制通貨膨脹,不控制匯率,會有怎樣的後果呢?農民就能得利嗎?權力資本的 霸氣就會被削弱嗎? 說中共在搞凱因斯是對的,儘管它自己沒有那麼說。實際情況是,早在1995年 底,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就向中共中央打報告說明,宏觀調控已經起了好作用 ,目前必須注意中國經濟有可能進入滯脹狀態,而且有發生通貨緊縮的危險,而後 者比通貨膨脹更有害,建議中央改採積極財政,放鬆銀根,調動內需,刺激經濟增 長。當時我還陪同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秘書長拜訪過世界銀行駐北京辦事處的首 席經濟學家,辦事處的第二把手Keidel博士,對他說,「恐怕中國現在更需要的已 經不是貨幣主義而是召回凱因斯。」問題是中國不能等「凱因斯契約」完善了,自 由市場體制完備了再修改政策。一貫很理解中國國情的Keidel博士沒有同意我們的 看法,朱鎔基接到報告也不以為然,他很生氣地說,「別再重複這種意見,打這種 報告了。」但是,形勢比人強,經濟開始有滑落的可能,因此,朱鎔基從1998年起 ,開始了積極財政,刺激內需,促進高速增長。應該說他把財政撥款用於基礎設施 建設同幾年前地方上搞「開發區」和樓堂館所是很不同的,更加不能說,他這樣做 是為了肥育中國的權力資本。如果不及時改弦更轍,中國失業下崗不知道要嚴重到 什麼程度,那時候,極左派就可以大肆攻擊朱鎔基的宏觀調控了。 聞先生所關心的體制改革看來主要是產權改革。這確實是個問題。一、至今中 國沒有正式開放產權交易,只是沒有禁止產權交易(主要是在上海發生)的實踐; 二,中共害怕產權流失因嗌廢食,同時它把老百姓的錢袋當作國家財產可以任意斂 財的源泉而不加保護。十五大決定國有資產要從競爭性領域逐步退出,從前年開始 試驗上市公司的國有股轉持,就是出售給股民,但是拿出來的幾隻均是垃圾股,所 以,一宣佈就股價大跌,甚至在一級市場上都沒有人認購,我當時寫文章批評財政 部的做法,立即在國務院經濟發展研究所的大報《中國經濟時報》上發表了,可是 不久前正式出台國有股轉持,仍然是這個態度,就是顯然目的仍在於轉嫁虧損給股 民,讓股民用錢去買債務,而不是股權,當然會遭到嚴重抗議和反彈,不得不中止 。可見這不是財政部的態度問題,而是從創始證卷交易以來中共在這個問題上不嚴 肅態度的繼續。 原來,中國的企業要上市,不是按嚴格的標準審批,而是權利分配,即中央部 、委、團體(包括工、青年、婦女)或省(大區)、市都分得了上市額度,要求上 市的公司必須先領一個上市額度。於是,有了額度,一切都可以按需要包裝造假, 「我有額度了,領導都決策了,為什麼你不讓我上市?」於是,毫不誇張地說,不 是有多少虛假資訊,而是倒過來,在中國你很難找到那一家或幾千家中哪幾家上市 公司公佈的資訊是真實的。甚至有不少企業,多長時間已經發不出工資,仍然敢捏 造說,連續三年盈利;因為憑額度上市,所以,圈了錢進來後供給額度的機關不僅 通過職工原始股等形式坐享其成大發橫財,這個給額度的機關還可以命令該企業用 圈來的錢去解救本系統或本地區它所指定的某幾個其他國有企業,所以中共實際上 把上市視作稅收以外的一種「取之於民」的渠道,而根本不尊重公民的個人財產權 ,更不把它當作個人直接投資的一個重要渠道,於是,老百姓只好把多餘的錢存進 銀行,使銀行存款餘額盒帶張一起無止境地升高。顯然,中共並不把公民個人財產 權當作「人民的最大利益」的一部分來代表之;國有化又回來了。我個人接觸的有 限範圍內就聽說了一些私人財產被實際上國有化,多半是因為這些人利用國有企業 招牌發展民營經濟,等資產增值後,不方便脫離,本人又把個人財產諸如汽車房產 登記或隱藏在國有企業資產名下,有人甚至個人沒有大額銀行存款,本來認為可以 一手遮天,反正一切都是他的,但突然地方政情有變使他措手不及,難以更改,政 府就以年齡為由,請他退休,規定一個遠高於正常定額的退休金,就剝奪了他全部 資產。我還至少知道有兩個省,省政府看中了某個很肥的私人企業,說它偷稅欠稅 幾十億,讓老闆除了交出產權只有坐牢可以選擇。但是,中共不可能肆無忌憚,因 為如果大規模實行國有化,那麼,中國的經濟一定會極端嚴重地遭到破壞性打擊。 2000年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發表了一份關於軟著陸成功的總結報告,它指出, 中國經濟軟著陸成功的主要原因是民營經濟的領先發展,報告以雄辯的事實和資料 證明了正是因為非國有經濟在困難條件下巋然不動這一點才使中國經濟持續上升, 度過了宏觀調控後經濟可能的萎縮,也避免了陷入類似東亞國家的金融危機。這些 豈不是說明了儘管有些倒行逆施,中國的私有化已經不可阻擋地取得了極大成就, 目前除了壟斷性行業,非國有經濟早已駕馭過半江山,已經談不上國有經濟控制什 麼國民經濟命脈了。 關於所有制改革或私有化,俄羅斯是一步完成的,所謂shock therapy(震盪療 法), 一步跳躍山溝,代價是經濟連續近十年下滑,至今尚未恢 復元氣,如果這種下滑發生在中國,由於中國的承受力更差,可能會赤地千里 餓殍遍野。俄羅斯從十月革命起就有傳統,即不惜代價承受巨大破壞去達到政治目 的。而中國相反,從1949年後,土改、抗美援朝都要求保持經濟增長,連文化大革 命都有「抓革命促生產」的口號。三中全會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所以,只要生產 受影響,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須讓步先保證經濟增長,比如1986年反自由化,趙紫陽 一指出生產因為干擾受影響,連左王都不得不剎車。所以,這二十年改革,中國不 把國有經濟毀掉,而是讓它勉為其難地維持著國民生產,而且還要維持高增長,( 因為減去必然存在的虛構資料,中國的生產增長必須維持在6-7%以上才行,低於次 數了就會險象環生)至少是巧妙地廢物利用吧!你說,這顯示了中國經濟的脆弱性 是有根據的,但是,說中國的高增長使用了「近乎掠奪的方式來刺激經濟」就似乎 偏頗了。 聞先生在這麼長的文章裡沒有提到一個問題,就是規模經濟問題。在朱鎔基任 總理前一年多,從西方留學回去的前經濟改革研究所副所長(當時的所長是陳一咨 )王小強給江澤民寫報告,他焦慮萬分地呼籲,如果不抓緊,用不了幾年時間中國 的大型企業將被西方兼併收購一空。他建議必須採取堅定的措施實現規模經濟。江 澤民立即批示給國務院和有關部委,李鵬聞風而動,他召開多次國務院辦公會議討 論,結果在國務院直接領導下,南京附近的四個大型化工企業巨人同山東的一家大 型化工企業合併組成托拉斯,但是強扭的瓜不甜,只見到國務院辦公會議起勁嚷, 沒見五大企業的積極反應,好像沒有什麼結果。等朱鎔基擔任總理後,他任命的恩 人─(小國務院)經貿委主任盛華仁在新官上任後第一次接受電視台訪問時就興致 勃勃地宣佈,他已經把全國石油化工企業劃江而治分成南北兩家,其規模不言而喻 都已經可以進入世界500強 。消息發佈,中國經濟界嘩然,北京大學的著名經濟學 家張維迎的一段話披露在《中國經濟時報》上,他說,如果形成規模經濟是如此簡 單,那麼把全中國的國有企業合併成一家,保證是世界第一。誰都清楚,盛華仁不 懂得,他的進入了500強的企業有多強的競爭能力和市場份額?所以,他沒有到朱總 理換屆就下台了。不過,他典型地反映出中共高層那種憂國憂民之心,並且動輒使 用計劃經濟的行政手段來干違反經濟規律的「好事」,而不能說他們做任何什麼事 都是唯利是圖,一切按權力資本的私慾實行分配和再分配,而不顧國計民生。(未完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