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的「拒絕檢查運動」 寒 山 黎澍這個名字，今天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此人是中共資深理論家，在抗戰時 期曾經是黨的新聞戰線上的一名傑出戰士。最近讀到他寫於1985年5月的一篇文章， 回憶抗戰時在成都辦《華西晚報》的一段故事。 《華西晚報》和當時許多被中共滲透的報紙和組織一樣，內部完全由中共地下 黨控制，但名義上是四川省民主同盟的機關報。它們從中共那裡接受指令，和中共 中央機關報《新華日報》裡外配合，以民主黨派和獨立報刊的身份發表為中共所喜 聞樂見的消息和評論，常常起到《新華日報》所起不到的效果。 1945年4月1日，《華西晚報》發表了一條新聞，說抗戰就要勝利，重慶國民政 府於當天宣佈廢除新聞檢查。4月1日是愚人節，這條新聞是《華西晚報》的記者借 這個機會以開玩笑為名向新聞檢查制度發起的挑戰。 當時是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像所有參戰國一樣對新聞實行檢查，在中國的特殊 背景下這種檢查當然有國共黨派鬥爭的背景。中共口口聲聲要實現新聞自由，把廢 除新聞檢查制度作為一個重要目標。《華西晚報》的這個愚人節玩笑，可以說是開 到了中共的心坎上。 《華西晚報》登出這個愚人節玩笑後，國民政府不想當愚人，因此並沒有和報 社計較。於是報社裡的地下黨又乘勝前進，發表了大量要求新聞自由的評論，最有 份量的是於抗戰剛剛結束的九月初發表的社論，題目是《我們對於抗戰結束時期新 聞事業的六項建議》，其中第一項就是立即取消黨政機關的出版特權(這裡當然說的 是國民黨的黨政機關而不是中共的黨政機關)，第二是立即取消新聞檢查，以下依次 有釋放被捕的新聞記者，解除對抗戰時期被封閉的報刊的禁令，等等。一份民主黨 派的地方報紙，竟然能對政府發出如最後通牒一般的社論，難怪延安的《解放日報 》在這篇社論的3000多字中轉載了有2400多字。這個小細節，黎澍過了40年還是記 得清清楚楚。 接下來《華西晚報》又有一個更大的動作，黎澍稱為「製造新聞」。新聞怎麼 製造呢，黎澍說，當時重慶的《東方雜誌》、《新中華》、《憲政》、《民主世界 》和《現代婦女》，甚至《中學生》等刊物自發行動，在刊物上同時發表聲明，表 示抗戰既然結束，新聞和出版自由應該立即恢復，它們將自即日起拒絕將原稿送往 政府審查部門。《華西晚報》於是聯合這八家刊物聯合連署公開信，於9月7日在報 紙上發表。公開信說 「八年來以戰時為借口的檢查制度，嚴重踐踏了中國人民的言 論自由。損害了中國新聞文化界的尊嚴和信譽。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一切鉗制言論 自由的戰時法令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根據。政府既無意及時採取措施，我們為了中國 人民的言論自由，當然有理由自動宣佈檢查制度的死亡，」公開信還說，我們「決 心使檢查制度從此絕滅，永遠不在中國領土的任何地方以任何形式復活……言論自 由必須是完整的，絕不能是殘缺不全或僅為一黨一派所享有的特權，這是我們不可 動搖的主張。」公開信號召全國的報紙雜誌和通訊社聯合起來「共同舉起言論自由 的大旗，宣告檢查制度的死亡，對這個該死的制度的任何掙扎，我們都以聯合一致 的力量予以無情的反擊。」 公開信於9月7日發表後，立刻得到成都27家報刊的響應和聯署。這27家報刊把 這場聯署運動命名為「拒檢運動」，並成立了成都新聞文化團體聯誼會，提出以新 聞自由、出版自由、保障新聞從業人員人身安全和廢除郵政檢查制度為中心的七大 主張。9月15日，重慶20家雜誌響應它們的成都同仁，通知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從即 日起它們不再把稿件送去審查。 就在重慶報刊通知國民黨中宣部的前兩天，國民黨中宣部長吳國楨舉行記者招 待會，宣佈遵照蔣主席指示，除正在從日本人手中收復的地區，其他地方將從10月 1日起廢除新聞檢查制度。9月23日國民黨中央社又發表消息，說除收復區和戒嚴區 ，戰時新聞檢查制度和出版業審查制度都將於10月1日廢止。此後，形形色色的正式 和非正式出版單位，甚至包括學校的黑板報和學生組織的文學團體都紛紛通知國民 黨中宣部，它們不再受戰時檢查制度的束縛。因此，在國民黨政府正式廢除新聞和 出版檢查制度之前，各種非政府報刊和出版社已經一哄而起，紛紛為自己爭取到了 出版自由。 在這整個過程中，中共的《新華日報》一反常態，除了報導拒檢運動的消息， 從不發表評論，好像它與此事完全無關。其實這只是中共的策略，有這麼多貌似獨 立的報刊在積極貫徹黨的路線，還有這麼多摩拳擦掌要和國民黨中宣部算帳的民間 出版單位在打頭陣，自己又何必出馬呢， 直到10月1日，新聞檢查制度正式廢除的那一天，《新華日報》才發表了總結性 的長篇社論，題目是「言論自由初步收穫。」社論說，新聞檢查和書刊審查制度的 「不合理，令人頭痛，可以說是沒有人不深深感覺到。在別的國家的戰時檢查制度 ，只限於有關軍事秘密的部分，在中國則上至言論，下至廣告，無事不檢，無字不 查，弄得有話不能說，有新聞不能寫，辦報的人痛苦萬分，讀報的人對報紙不能信 任……其痛苦真是一言難盡。」新華日報的社論還提出要廢除政府對新創刊的報紙 雜誌的登記核准權，不但要新聞自由，而且要創刊自由。《新華日報》振振有詞地 說，「大後方有許多報紙和雜誌，哪家的言論能公正一些，報導能真實一些，哪家 就為讀者所歡迎，所支持，銷數日見增加，誰要作不合事實的報導，掩蓋真理，混 淆黑白，誰就遭受讀者唾棄，強迫銷行也銷不出多少。」《新華日報》還說「信任 人民是民主政治的基本觀念，民主就是認人民為主人，對他連信任都沒有，還說什 麼認他為主人！」 《新華日報》的這些話說得真是動聽極了。 但是，就在中共的《新華日報》在國民黨統治區光明正大地發行時，就在中共 直接或間接地控制了許多民間報刊充當自己的喉舌時，就在它理直氣壯地向國民黨 要言論和出版自由時，它是不允許國民黨的報紙和中立的報刊雜誌在延安發行的。 不要說不利於共產黨的新聞和政治評論，就連雜文和登在黑板報上的小品文也沒有 容身之地。丟了腦袋的王實味和被批鬥的丁玲就是現成的例子。 大陸有人將共產黨當初向國民黨爭民主自由的言論找出來，編成一本書，以子 之矛攻子之盾。這對不瞭解那段歷史的人來說是有用的，但共產黨卻決不可能會因 此覺得尷尬甚至羞愧，它會說那本來就是鬥爭策略嘛，那本來就是假的嘛，你把假 的當成真的，不正說明你不瞭解歷史和幼稚可笑嗎， 國民黨廢除了新聞檢查制度後，黎澍離開了成都前往重慶。當時他的心情是十 分得意的。他說不管怎麼樣，」有個事實是不容置疑的。就是我們從此再也沒有同 新聞或圖書雜誌檢查官打過交道了。我們深感快意，因為這個萬惡的制度是我們親 手把它埋葬的。」 黎澍說得一點不錯。從那以後，中國所有的報刊都是黨的，所有的新聞都是從 一個通訊社發出來的，所有的編輯記者都是政府僱員，還要新聞和書刊檢查官干什 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