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襲擊與人類文明價值 劉若非 自從去年九月十一號美國紐約、華盛頓遭受恐怖襲擊以來，反恐怖一直是美國 社會的主流話題。而每當談論起反恐怖這一話題，無論是美國的政治人物、媒體、 各領域的專家還是普通民眾，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這種自殺式的恐怖襲擊是超乎 常情的，我們相對而言是脆弱的。作為一個生活在美國、對美國有所瞭解，但仍保 留了不少中國人思維方式的新移民，我對此深以為然。 一到美國，我就發現，這個國家可真是自由，單從安全的角度講，漏洞也實在 是太多。我們這些外國人進入美國的土地後，不需要到任何地方去登記並匯報自己 的行蹤和思想，沒有「組織」來管你。想換一個地方居住，搬走就是了，不需要遷 戶口轉檔案，美國甚至根本就沒有戶口和檔案這類東西，用以證明身份的，是社會 安全號和駕駛執照，而在美國申請社會安全號和駕駛執照的時候，也就憑自己填個 表，並沒有人到你以前的單位去外調。除了由於身份的限制而沒有選舉權和不能從 事一些特殊職業外，在一般日常生活方面的權利，和美國公民沒有什麼區別，因為 美國憲法的大部分條文所規定的，是人的權利而不只是公民的權利。 美國人相當信任人。在商店買了東西後，只要還在退貨的期限內，無論是高級 電器還是針頭線腦，都給你原價退款，絕大多數時候甚至連原因都不問。最奇妙的 是，在法院登記結婚的時候，「這是你第幾次結婚」一欄也全憑你自己填，你填了 什麼就是什麼，不需要任何單身證明、離婚證明之類的東西。至於半夜三更被警察 乒乓敲門查你有沒有暫住證的情況，在美國簡直不可想像。 美國政府機構和領導人的安全也經常讓我感到懸懸的。我所在的首都華盛頓， 有眾多的政府部門，據我所知，除白宮外，所有的建築都沒有圍牆。白宮也只是用 欄杆與馬路隔開，路人從欄杆外可清楚地看到白宮的房子、乃至總統臥室的窗戶。 參觀白宮的時候，我吃驚地發現，白宮的房間既不大，也不豪華，很多傢俱和地毯 都已相當陳舊。很多初到華盛頓參觀的中國人都將國會大廈誤認為是白宮，因為國 會大廈要氣派豪華得多。美國的建國者認為，白宮作為總統____一位人民公僕的家 ，應該和老百姓的房子差不多，而且應該靠近普通民眾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至於國 會，那是人民代表工作的地方，在一個人民至上的國家，國會當然應該修得雄偉氣 派而且高高在上。不過這一次，白宮的樸素無華救了它。據說那架撞擊五角大樓的 飛機最初的目標是白宮，但白宮夾在眾多的辦公樓之間，既不高大也不顯眼，劫機 者覺得很難擊中目標，所以放棄了它。 華盛頓的很多機構都對民眾開放，白宮、國會、最高法院、聯邦調查局、五角 大樓、造幣廠等等，普通民眾甚至外國遊客都可以進去參觀。我每天上下班，都要 開車在華盛頓的一些辦公樓間穿行，其中包括美國國務院。不過，這還是一位朋友 告訴我的，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每天路過國務院，因為那幢樓除了大一些 之外，和別的辦公樓沒有什麼區別，門前行人車水馬龍，而且也沒有概念中本應有 的站得筆挺的守衛士兵。 九一一擾恐怖襲擊後，國務院周圍的小馬路被用水泥墩封了起來，幾個警察在 留出的小出入口檢查進入大樓者的證件。至於我們這些不在那棟大樓裡工作的人， 上下班的時候就得繞道而行了。由此我切身體會到，為什麼說恐怖襲擊傷害了美國 人的自由。 美國領導人總喜歡和老百姓攪在一起。就連我這個新移民，在克林頓第二屆的 總統任上，就見過他好幾次。其中一次是一九九九年的聖誕夜，在華盛頓的國家大 教堂做彌撒。克林頓一家三口就坐在我們前面幾排。美國民眾對此習以為常，整個 彌撒期間專注於儀式，就好像身邊坐的是鄰居的一家人一樣。只是在彌撒結束總統 一家離開時，周圍的民眾鼓掌相送，不過既沒有人硬擠上去與總統照相，也沒有人 趁機下跪遞狀子。我當時對美國人的成熟頗為感慨。美國民眾也尊重甚至崇拜其領 導人，但他們絕不會把領袖看做是神和救星。至於沒有遞狀子的情況，那是因為美 國民眾有自己的民意代表，有足夠的渠道來表達自己關心的問題。 我並不是經常路過司法部，但三次經過那裡，居然就有兩次看到當時還在任的 司法部長堅妮特　雷諾在大街上行走。她身邊穿西服的兩個壯漢應該是保膘，但在 美國這麼一個人人都可以持槍的國家，負責和犯罪分子做鬥爭的司法部長就這麼大 模大樣地在街上走，還是讓我捏了一把汗。雷諾女士的另外一件事更是出乎我的意 料。美國NBC電視台有一個搞笑節目，名為「星期六晚上直播」，這個收視率很高的 節目幾乎每次都拿總統和各類政治人物取笑。其中一個男主角經常穿著代表雷諾形 像的藍色套裙，用很粗的嗓音，誇張地模仿雷諾女士，取笑身材高大、作風強勢的 雷諾女士男性化。在雷諾卸任前後的一個星期六晚上，正當那位男演員又故伎重演 的時候，雷諾突然從舞台上的佈景紙中破紙而出。當時我簡直被弄糊塗了，我不相 信雷諾女士能接受一貫嘲笑她的節目的邀請，來跟他們同台配戲。真正的雷諾打量 著那個正在學他的男演員說：「你是堅妮特.雷諾嗎？」她指指自己的鼻子：「這才 是真正的堅妮特.雷諾。」男演員裝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雷諾女士說：「好了， 大家一起跳舞吧」，然後就和一群喜劇演員一起跳起了迪斯科……二零零一年夏天 參加「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院的畢業典禮時，堅妮特.雷諾，這位著名律師、前 司法部長對美國未來的律師、法官和檢察官們說：「拿你的工作當回事兒，不要太 拿自己當回事兒。」 假如在九一一和炭疽菌攻擊之後，美國的領導人也關在深宅大院中不接觸民眾 ，不得不出席公共場合的時候，找個長相相似的人做替身，那我就會說，美國的民 主遭到了恐怖主義的傷害。 美國這個國家很獨特，他的建國者們在設計國家體制的時候，不是想方設法控 制人民以維護自己的統治，而是恰恰相反，他們想盡辦法來限制政府的權力，以免 政府侵犯人民的自由。美國政府在人民的心中不是「養活」人民的功臣，而是人民 用納稅的錢養活的一個為人民服務的機構。在這樣一種認知下，人民難免會對政府 時時加以警惕。就好比當你把血汗錢交給一個人，讓他替你辦事的時候，你最直觀 的感覺就是要監督他，以免他揮霍你的錢，或者用你的錢去幹壞事。假如他想用你 的錢來做些事，限制和剝奪你的自由，你當然更是不能忍受。 美國的這種立國精神在日常生活中的各個方面都有所體現。比如，美國警方在 調查犯罪的時候，搜查嫌疑人住所、監聽其電話，必須事先向法院提出申請，而且 必須提供證據，證明有「足夠的懷疑」，法院才會批准。假如沒有依照正當程序進 行了搜查，即使查出了關鍵證據，在法庭審判的時候也是不算數的。監聽電話的權 力也有區域的限制，當犯罪嫌疑人從一個州跑到另外一個州的時候，調查人員又得 到那個州的法院重新申請。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對此頗為不解，怎麼美國人處處給保 護自己的安全人員設卡，反而給犯罪分子提供那麼多的保護。可美國人不這樣看， 他們從不認為某一個措施只是針對罪犯的、只是針對他人的，因為好人也有被冤枉 的時候，而且即便是所謂「壞人」，也應當受到正當的對待。假如政府權利無限擴 大，有一天，當你也被隨便竊聽、抄家和逮捕的時候，你憑什麼來和這個龐大的機 器抗爭呢？所以美國人堅持，寧可放掉一些真正的罪犯，執法部門的工作也必須要 合乎程序。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號發生的恐怖襲擊，其惡性程度和對美國人心理上的震撼 甚至超過二戰時日本對珍珠港的襲擊。此後，又不斷出現媒體、國會被炭疽菌攻擊 的事件。現代科技、武器和恐怖主義者空前的想像力，使恐怖行動的破壞力達到前 所未有的程度。在恐怖主義的威脅下，美國這個自由民主的實驗場還能繼續堅守其 立國精神嗎？被恐怖襲擊弄得危機四伏的美國人是否仍然不願意放棄自己的生活方 式呢？正像美國總統布什所說的：美國正在經受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