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工人採訪錄 自由亞洲電台記者 寇天力 失業和下崗對當今的中國人來說,早已不陌生了。中國國務院今年頒發的《中 國的勞動和社會保障狀況》白皮書也承認,中國城鄉就業矛盾依然突出,結構性失 業更加嚴峻;而從1998年到2001年,全國就有2550萬城市人口失業。而不久前由中 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社科院2002年度《人口與勞動綠皮書》披露,中 國城鎮的實際失業率已達到7%的警戒線。 那麼中國各地的普通失業下崗工人究竟有著怎樣的生活狀態呢? 曾幾何時,失業在中國曾被看成是西方社會的專有產物;而中國社會主義制度 的優越性之一就是沒有失業。而今,隨著中國加入世貿,以及今年年初遼陽大慶等 地爆發的曠日持久的工潮,中國的失業下崗問題更引起海內外的廣泛關注。雖然中 國政府明文表示,對於雙職工家庭,最多只讓夫妻雙方中的一人下崗,而在實際生 活中,隨著各自企業的不景氣和改組,一戶家庭中夫妻二人雙雙失去工作的例子仍 屢見不鮮。在國營重工業雲集的遼寧省省會瀋陽市,劉忠強、崔明麗夫婦就不幸淪 為其中的一個家庭。 記者:劉先生,您原來是在哪上班的?當時每個月收入有多少啊? 劉:我原來是瀋陽市第六毛紡廠的,在計量室工作。當時(工資)合一塊兒往多處說 能有四百塊錢。 記者:那您是什麼時候下崗的呢? 劉:96年。那時候企業就不行了。那時企業實行買斷,加一塊兒算是給(我)一萬塊 錢,可是拖到現在,才只給了一半五千塊錢,另外五千到現在還沒給呢。 記者:那您就沒其它收入了? 劉:沒有了。給這五千還算不錯了,而且這還是不斷去鬧才給的。要是不鬧,連五 千也不會給。 記者:那現在家裡每月能周轉開嗎? 劉:我們這裡一般掙不到錢。給人打工的話每個月也就是掙個三百五百的。比如這 個月能開個五百,可又能幹個啥呢?全家現在也就我和我媳婦在外面打工掙這麼點 錢,兩人收入加一塊還不到一千塊錢呢。現在這日子難過主要是因為物價都漲起來 了,而掙的錢呢還是不多。現在這物價都是跟他們政府公務員的工資看齊,這邊公 務員一漲工資,那邊物價就跟著漲起來,根本不管你下崗的人怎麼過。 劉忠強的妻子崔明麗原先在瀋陽油漆廠工作。由於工廠從94年開始就效益不佳 ,隨後倒閉,她和其他工人們於是就被放了沒有期限的長假。她對記者說: 崔:我被放了長假,也屬於下崗。原來的單位倒閉了,我都不知道我的檔案在哪兒 ,不知道郵到哪兒去了。 記者:那廠裡給過你們什麼說法嗎? 崔:是啊,原本應該有,可現在連下崗證都不給我們辦。要是辦了,不就應該有說 法了嗎。所以現在就成了無業遊民,根本沒人管,勞保金也不給我們交。 記者:你現在是做什麼的呢? 崔:我呀,我做財會,也是在私人企業,不怎麼穩定。 記者:是您自己找的工作嗎? 崔:對,都是自己找的。 記者:你娘家有老人需要贍養嗎? 崔:我娘家就我條件不太好,我那兩個妹妹條件還行。老人就靠條件好點兒的贍養 吧,不然,你說能怎麼辦呢?我這邊家裡就不行了,害得我們家老婆婆也只好跟我 們一起遭罪。 崔明麗介紹說,他們夫婦和剛上小學的女兒以及婆婆共三代人一起生活。而令 他們感到內疚不安的是,不但不能為老人提供安逸富足的晚年生活,相反,卻需要 老人微薄的勞保金為補貼全家人的生活,同時還要麻煩老人照顧小女兒,以便自己 能有時間外出打工掙錢餬口。劉忠強的母親在接受採訪時,話語中明顯帶有對生活 的無奈和對現實的抱怨。 記者:劉大媽,您兒子媳婦兒都下崗了,對您會有什麼影響嗎? 劉母:能不影響我嗎?!他不掙錢,可不影響我嗎?!沒有吃、沒有喝那就不行啊 。沒有錢他能買來東西嗎?!根本就掙不到錢呢! 記者:就您一家是這樣嗎? 劉母:不是光我一家,我看瀋陽市、全國都是這樣吧。 記者:瀋陽的整體情況可能有點兒嚴重。 劉母:嚴重一點兒?要是一點兒也就罷了。這對他們貪贓犯倒沒什麼影響,可老百 姓哪來錢去買糧去。我們家還不就靠我這點兒勞保費嗎。 記者:您今年多大歲數了?您每月有多少錢收入呢? 劉母:六十多了,三百塊錢。哎,干了三十多年了,三百塊錢勞保費。夠幹啥呀! 連房租水電費都不夠。咱們樓裡這樣的有好幾戶呢。說到暖氣吧,去要一回都費姥 姥勁了,這才給上。我是自己交的暖氣費錢,可到時候廠裡來不來就不給我供暖氣 。 記者:東北這地兒,冬天那麼冷,要沒暖氣可夠難受的。 劉母:這兒可冷了。冬天凍得穿著棉襖在屋裡跑,都零下三十多度,你難過也沒有 辦法。那位慕綏新現在是倒台了。那時候慕綏新還在台上時不是明著說嗎,「不給 你開工資,你也沒餓死;不給你供暖氣,你也沒凍死」。 記者:呦,這領導說話可夠狠的。 劉母:狠?狠的地方多了去了呢!那麼樣地貪污,鬧得老百姓都開不出工資來。 記者:你兒子、媳婦打工,掙錢嗎? 劉母:他們呀,打工也不行,不掙錢,人家也不給你開工資,咱也沒有認識人兒。 這家招你進去了,你干仨月,然後不行了,就讓你走人,你就白干仨月。咱上別的 地方看看,進去了,又白干仨月,又走了。現在不就這麼來回亂騙嘛。廠子不給你 錢就完事了,就拉倒了,根本就不認你了。你上哪要錢去。 記者:難道就沒什麼保障嗎? 劉母:有什麼保障? 與中國大多數家庭一樣,劉家老少三代生活中的重心都是在第三代身上。大人 們省吃儉用,希望能為小孩兒創造個良好的成長環境,但失業下崗後的生活壓力, 尤其是全家每月不足一千元的收入使他們感到力不從心。劉忠強介紹說: 劉:現在是緊巴巴地供小孩兒上學,挺累的。我還說呢,就這她還沒上高中呢,要 是上了高中,那就更費錢了。現在她每頓都是在家吃飯,不能在學校吃,在學校吃 不起。她學雜費是三百塊錢一個月。如果再把買別的東西加一塊兒的話,大概要將 近五百塊錢了。然後把水、電、房費亂七八糟的加一塊兒之後,一個月下來,手頭 上就啥也沒了。 近年來,對於像劉忠強崔明麗夫婦一樣的下崗者,中國政府的政策是希望他們 能自謀生路、重新就業;然而,在現實的社會裡,這又談何容易! 記者:崔女士,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呢? 崔:我的打算太多了,我什麼都想做。因為我自己會做服裝嘛,就想著開個服裝廠 什麼的,裁剪、製作些酒店服裝啦、銀行制服啦之類的。可兜裡沒錢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也做不了。 記者:那您不能從銀行貸款或者跟別人合作嗎?比如你出技術、別人出資? 崔:那得有抵押呀,我能拿什麼抵押呢。以前也有人要跟我合干,可我也幹不了, 因為我沒有投資。一起合干而我沒投資,人家就怕我不上心、不好好幹。中國人的 想法和外國人的不一樣,都是互相利用的,誰都不太相信誰,除非你自己相信自己 。現在即使是你特別親近的人,你也不太相信,何況這只不過是挺好的一個朋友。 即使互相之間都挺好的朋友也不願意借錢、牽涉到錢。 記者:最後我還想問一下,像你們一家這樣艱苦的生活狀況在瀋陽普遍嗎? 崔:瀋陽啊還不算嚴重的,還有比這更窮的地方呢。你要是到那山溝溝裡,你乾脆 連現在這電話都打不成,電視也看不到,都還光著屁股呢。 崔明麗表示,她內心雖然對未來還有些夢想,不過瀋陽目前的狀況,乃至遼寧 省或全國的大氣候,使她不敢奢望她的夢想在將來某個時候能夠成真。 遼寧省瀋陽市下崗工人劉忠強、崔明麗夫婦一家四口的生活只是全國下崗工人 生活現狀的一個縮影。瀋陽作為曾經是中國最大最重要的工業城市,它的輝煌早已 不再。前些時候雖然市長慕綏新、副市長馬向東等官員因嚴重貪污腐敗已被查處, 但給人們的心裡留下了權力腐敗的濃重陰影:當他們想起電視上風度翩翩的副市長 馬向東今天拉著下崗職工的手問寒問暖,第二天就飛到澳門一擲萬金豪賭的往事時 ,油然而生的是人們對於失業的憂慮和對腐敗的詛咒。 (二) 中國南北朝時期詩人斛律金所寫的《敕勒歌》中的詩句「天蒼蒼,野茫茫,風 吹草低見牛羊」曾是內蒙地區塞外風光的寫照。不過,進入二十世紀末期,這種風 光已經不再,外來遊客能看到的是遭破壞的生態環境和荒蕪的草原。和全國其他工 業城市一樣,內蒙錫林地區也有著巨大的失業下崗群體,生活在內蒙錫林地區的張 全義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今年42歲的張全義在70年代在這裡下鄉插隊當農民, 後來,他作為返城知青被安排在當地農機修理製造廠當上了工人。然而,從80年代 中期開始,他就成了一名失業者。 記者:張先生,先請你講一下你當初失業時的情況好嗎? 張:我原來在縣農機修造廠工作,曾任過木模工、脫修工,也曾經在金鉗車間做過 一定的工種。可以說從80年代的時候我就算是下崗了,屬於最早被國家踢出來的這 麼一幫人,也是被國家卸包袱卸得最早的這批人。雖然那時候不叫下崗,可是國家 卻從此再不負擔你了,讓你自謀生路。唉,有能耐呢,你就自己謀些生路,沒能耐 呢,國家反正再也不管你了。 記者:那失業後原單位給你提供過什麼幫助或者勞保福利嗎? 張:最低生活保障都沒有,還談什麼福利跟其它待遇呢。您說是嗎。當時國家倒也 給提供了房子跟一些設備,我呢就分到了這麼幾乎一間多一點兒,有二十幾平米吧 ,是土木結構很簡陋的這麼一間房子,我也就靠它維生嘛。可前不久呢,這些貪官 污吏把這些也給強行剝奪走了。使我最難生存的也就是這一階段。幾乎就是連生存 的地方都沒有了。 記者:那這十多年以來你都靠什麼為生呢? 張:生活來源主要是靠我所掌握的一些技藝,像修理一些小金屬工具呀,或者上門 為人修理一些小機械、小東西呀,就靠這些來維持目前我家庭的各種最基本的生活 需要,像買個油鹽醬醋,買個燃料啊等等。去年就好在天氣也不是太冷,因為我連 個燃料都買不起。目前就已經達到這種狀況了。 記者:那你目前收入狀況怎麼樣?家裡還有什麼人呢? 張:家裡就是四口人,我們夫婦倆人加上兩個兒子。大兒子上高中一年級,小兒子 上初中二年級。目前反正能鬧個人民幣大約二、三百元左右吧,暫時好像還餓不死 。唉。 記者:孩子上學情況怎麼樣?有沒有困難? 張:他們學費也不太多,三、四百塊到四、五百塊錢。只不過就這也經常付不起, 只能向親朋好友借一借,到以後再爭取還嘛。這兩年這倆孩子的學費基本上都是靠 親朋好友的贊助。 記者:那你家裡平時還有其它什麼困難嗎,比如看病、醫療什麼的? 張:假如要有個疾病或者什麼重病之類的,那簡直就不敢想像。那才真是叫天天都 不靈。前天我小兒子就剛好得了感冒,發高燒,我一看,確實燒得挺厲害;最後呀 ,唉,我沒辦法,就到街上……,嗨,說到這些我心裡確實挺難受,我到街上去買 了一塊錢的生薑,家裡有些紅糖,我就給孩子熬了些薑糖水喝,然後捂著被子給孩 子發了發汗,最後孩子基本上也就算挺過去了。好像是窮人的孩子也比較捱得住磕 打一些,也或者是得了老天爺的關照,一碗薑糖水喝下去,第二天孩子就能走路上 學,精神也好多了。醫療條件不敢想像! 張:目前我屬於是飢寒交迫,連個最起碼的生存的地方都沒有。我也通過上訪這條 途徑,找過有關領導、有關司法部門,可結果是到現在也沒著落。所以目前精神上 幾乎是到了崩潰的邊緣,打擊不小。這樣一來呢,心情也就不好,經常跟家人發些 脾氣,尤其家屬也是下崗的,夫妻二人經常鬧些矛盾。這樣一來,在前一個月左右 ,家屬就領著我們的大兒子出走到她的母親家所在地河北省張家口市。她直到現在 仍然也沒有跟我重新和好的意思。唉,我也對國家、對家庭挺心灰意冷的,挺苦悶 。 記者:那現在家裡只有你和小兒子兩人,家庭破裂對孩子影響大吧? 張:對他影響太大了。他假如要不是那種懂事的孩子,要麼哭出聲來,要麼掉下眼 淚來,或者表現出痛苦的樣子,那麼我心裡或許會更好受些;他為了怕我難受,雖 然他自己內心相當痛苦,但表面上還要強裝出一副笑的模樣來。 張全義的小兒子張文龍小名龍龍今年15歲。在採訪時他剛好放學在家,因此也接受 了採訪。 記者:龍龍,你想媽媽和哥哥嗎? 龍龍:想。現在淡了。 記者:你想對他們說點什麼呢? 龍龍:趕緊回來吧。 記者: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龍龍:我現在就覺得挺難受的。反正這財富吧,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應該是 母愛吧,還有兄弟手足之情。現在我就希望日子越過越好,別讓我爸天天老想這些 煩心的事兒。 記者按張全義提供的號碼,將電話打到河北,但沒能與他的妻子陳秀華女士取 得聯繫。不過,陳女士的同母異父妹妹王麗華女士剛好在家,但她對張全義夫婦的 婚姻矛盾有不同的看法: 王:下崗問題在他們家已經存在這麼多年了,我看也就沒必要談了。他們家的家庭 問題,不但自己不好好生活,給別人家庭也帶來不少麻煩。您知道嗎,我姐姐跟您 剛剛採訪過的這位張先生已經結婚二十年了,他們的大兒子都已經十八歲了。可他 們在一結婚的當初就存在著家庭暴力,一直就打了這麼多年,所以現在把我姐姐給 打到我這兒來了,給我的家庭也造成一定的負擔。 對於王女士所述,記者隨後在與張全義再次通話時向他求證。張全義坦承,動 手打妻子是他的錯,他對此也很後悔,並希望妻子能夠原諒。另外,他說,他之所 以心情變得極壞,很大程度上應歸咎於社會因素以及由此產生的精神壓力。他說: 所有這一切呢,也就是國家腐敗、官員腐敗所造成的惡果。假如不是他們把我的謀 生之地給強行剝奪去,我靠我這一雙手來養活一家四口,最起碼吃飯應該是沒問題 的。而現在讓這些貪官污吏們把我的生存之地給強行剝奪去之後,我連個謀生的地 方都沒有了。在這種狀況下,誰都可以想像得出來心情會是個什麼樣子。所以夫婦 二人經常會鬧些矛盾。 張全義表示,對於家庭問題,他將盡力而為,不但為自己,也為兩個兒子能夠 享受到完整的父愛母愛。此外,張全義說,目前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兒子很懂 事,也很聽話。而他也把自己對未來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據中國官方人民網報導,內蒙古勞動就業部門提供的材料,從1998年至2001年 的4年間,全區國有企業下崗職工累計78.8萬人。所以像張全義一家這樣的處境顯然 不是個別的。 (三) 貴州省位於中國的西南部,這裡大部分地區屬於貧困山區。從小在這裡生活長 大的謝中賢今年已經39歲。由於他從十六歲開始就在貴州銅仁汽車運輸公司作電工 ,因此他戲稱自己當初參加工作時僅僅是名童工。不過,天有不測風雲,1987年, 謝中賢因工負傷而住院治療;但之後在身體還未康復的情況下他卻被公司拋棄,成 了一名失業者。 記者:謝先生,您當初是怎麼失業的? 謝:那時候我因公負傷後大約住了一個月的院,之後單位就沒給我安排工作。雖然 我一再要求他們安排但也沒用,一直拖到現在。而現在我這腰傷都還沒有恢復。醫 院出具的證明說是不宜從事體力勞動,單位則說我們這兒除了重體力勞動外沒別的 。然後他們就給我下了個解除勞動合同的通知書。 記者:那麼後來廠裡有沒有給你一筆遣散費、救助金、醫療保險或者工傷賠償什麼 的? 謝:什麼也沒有!工傷賠償什麼的統統沒有,解除勞動合同也沒有按照法律程序辦 。 記者:那你現在生活又是怎麼解決的呢?你家裡都有什麼人呢? 謝:我家裡共三口人,我,我妻子,和我女兒。全家現在基本上沒有生活來源。由 於我以前搞過電工,懂些家電維修技術,我就在本市開了個家電維修部。但我們這 個地方收入很低的。每個月的毛收入有六百塊左右,但要扣除三百塊的門面費,以 及一百塊的管理費,最後純收入能落下兩百塊左右。生活上經常得靠親戚朋友資助 一點,很頭痛的。平常假如要是生病了都沒辦法治,像感冒之類的從來都不敢買藥 、不敢就醫。 記者:你家裡住房情況怎麼樣? 謝:我們現在住的是間二十多年的舊危房,大約有三十平方米。後來單位讓自己出 錢買,把工齡給折算進去,最後作價幾千塊錢,最後還是我母親出錢才買下來的。 我母親屬於另外一個單位,是個大集體,效益也不好,每個月有大約一百二十塊錢 的退休金,比我們還強些。 在採訪過程中,謝中賢的妻子張女士,也正好在家裡。她因為沒有工作而只能 全職料理家務,她詳細介紹了如何省吃儉用來度日: 張:錢多有錢多的生活方法,錢少有錢少的生活方法。像我們這種情況,說出來不 好意思,都屬於家庭瑣事,比如我買菜從來都不在早上去買,因為早上的菜賣的特 貴;我一般都在下午五、六點鐘快關門的時候去撿那些賣不掉的便宜的爛菜,然後 拿回家洗一洗煮飯吃。再比如,我們一般都吃不起肉。以前別人買肉都喜歡買肥的 ,現在肥肉都沒人要了,都喜歡瘦的,那我就一個月去買個兩、三斤肥肉,把油熬 出來,用油渣給小女兒解解攙。再說米面,以前是糧食局每月定量供應每人二十五 斤,好壞就那麼多。現在是市場經濟了,滿大街都有賣的,但是價錢就不一樣了, 既有幾毛錢一斤的,也有幾塊錢一斤的,那我就只能買幾毛錢一斤的。每天生活基 本上就是這樣。 謝中賢夫婦說,為了解決一日三餐,全家除了要精打細算之外,平時還要依靠親屬 的部分接濟;不過,日常生活中還存在著其它許多實際困難難以一一解決。 記者:謝先生,照您剛才所介紹的情況,家裡目前也就是解決了個吃飯問題,那其 它問題,比如要是家裡有人真的病倒了可怎麼辦呀? 謝:沒辦法,只好拖著吧!我們單位生病沒錢治最後死掉的人都有好幾個,連餓死 的都有。另外,我們單位侵犯工人勞動權益的事比那些北京、上海之類的大城市多 得多啦。 記者:家裡目前的這種生活條件,對您女兒的受教育或者成長方面有沒有影響呢? 謝:當然有影響了。由於經濟條件不好,本來她七歲就要讀書的,後來只好拖了一 年,在她外婆家呆著。現在別家的同齡孩子都要讀初中了,而她十二歲了只能讀四 年級。沒辦法呀! 謝中賢還向記者表示,在當地,像他一樣失業下崗的還大有人在。其中不少人迫於 生活實在艱難,才不得已多次找所屬單位進行申訴上訪,要求公正待遇。 記者:你找單位上訪過嗎?單位又怎麼說的呢? 謝:單位給我解除勞動合同以後,卻沒有按照解除勞動合同的規定給我應有的補償 。於是,我就把單位下發給基層的有關文件複印了一份拿到仲裁辦,但仲裁辦卻不 受理。 記者:那你之後有沒有再找更上一級主管部門? 謝:目前的情況是單位許多工人一起到市政府門前請願,市政府就向我們單位派了 調查組。前兩天我們有幾十名工人在與他們調查組進行談判,我作為領頭的代表也 參加了。但現在還沒有什麼結果。廠方原來進行負責的那位秘書長甚至揚言要逮捕 ;他親口對我說:「你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記者:帶頭請願談判?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可能真的會遇到麻煩或者被抓起來? 謝:想過。我主要想過我的家屬,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話,我根本不怕,因為我是工 傷,殘疾了,卻什麼賠償也沒有,實在是讓他們搞寒心了。 記者:接下來我還想問一下張女士,你作為謝先生的妻子,你對他的做法支持嗎? 張:當然支持!我不支持誰支持?這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利益嘛。 記者:那你難道就沒什麼顧慮嗎? 張:這就一言難盡了。反正心理是很不平衡的,尤其是看著別人輕輕鬆鬆過得好好 的,而我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卻沒好日子過,所以心裡肯定不舒服。但是不舒服 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也沒辦法。現在工人全都起來抗議,但從我內心講,我根本都 不想讓他去,因為萬一他出了什麼事,我和我女兒就沒辦法生活了。可是,不去也 不行呀,不去的話我們又能怎麼辦?所以還是得去,不管輸贏也要掙口氣。否則這 些當權者會把你當成傻瓜、窩囊廢,認為你好欺負、好糊弄。你若起來反抗的話, 即使沒辦法贏,最少也給他們敲了下警鐘,讓他們知道把狗逼急了它還會跳牆,何 況是人呢! 記者:謝先生,最後我想請你談一下你的心情? 謝:雖然我家裡目前收入很低,但一旦我出了什麼事,那麼家裡的生活來源就徹底 斷了,所以目前這種情況就很令我很惱火。 在採訪結束前,謝中賢表示,他目前一面在貧困中生活,一面在為這種命運進 行抗爭。他每天早上醒來的一件大事就是希望全家人能夠身體健康,千萬不要生病 住院,因為他們已經實在無法負擔任何醫療費用了。張女士說,生活中勞累艱辛對 她來說並不可怕,她最大的心病就是擔心全家的唯一支柱她的丈夫的安危,同時她 也希望各級政府官員能多些人情味,深入體察民情。 (四) 中國的河南省,地處中原,它既曾擁有過中國古代文明的輝煌,也曾飽受過戰 亂、饑荒和黃河氾濫的肆虐。當今的河南,雖然仍屬於傳統的農業省份,負擔著過 多的農村剩餘勞動力,但在中國現代化的進程中,它也和全國其它地區一樣,出現 有大批生活在貧困邊緣的失業下崗群體。這個群體中的一員,居住在河南省中部駐 馬店市的韋鷗一家,為外界瞭解中國中部地區失業者的生活提供了一個窗口。 記者:韋先生,你原先在哪兒工作? 韋:我從69年參加工作後就先在一家工廠當工人。到了82年從工廠調出來就到了城 建系統。八年以後,因為六四期間我搞了個捐款而受到牽連,他們就把我從城建系 統給清了出來,讓我到了市政公司。這裡雖說仍屬於城建系統,但跟原來的工作完 全不同。原來的工作按照國內的說法叫做吃財政、吃皇糧的,工資是有保障的;而 我另外到的這個單位則是什麼都沒有保障。 記者:你是怎麼下崗的?單位有沒有給你什麼下崗費或失業補助什麼的? 韋:這裡情況是這樣的,整個河南的市政公司都不存在下崗問題,也不存在沒飯吃 的問題,可只有我們駐馬店情況特殊。這是因為這裡的主管單位把有關的工程項目 都給截留了,有的是分給了他們自己組織的包工隊,有的是下面一些包工頭私下給 他們送上禮物、或者給他們送了回扣,這樣這些工程就不明不白地分流了。所以我 們這個公司從90年就開始走下坡路,沒什麼工程,背上了很多的外債,差不多欠了 兩千多萬。到了95年,單位就開始讓工人們放假,也就是說,單位不給你開一分錢 的工資,你也不要找單位的任何麻煩,單位不管你,你就屬於自行解散了,這樣我 們就沒有任何的工資、沒有任何的下崗費。作為一個真正下崗的人,按照江澤民所 說的,最少還應該能拿到一百六十塊錢的下崗費,可我們的情況卻是一分錢也沒有 。 記者:那你有沒有找有關領導申訴你的困難呢? 韋:你為這個事情找他們,你就簡直成了個無頭蒼蠅,白費勁。找到他們任何人, 他們都不給你答覆,誰都不管你;沒人管這個事。 記者:那你找過嗎? 韋:當然找過了。找了我們主管單位,他們卻說:「那你上班不就得了。」;而單 位裡經理也很會作人,他說:「老哥老弟,我現在也是實在沒辦法呀。你就理解理 解我吧。你能作生意的話,你就發財去吧;要不然你就自己去想別的辦法吧。」你 若找到了勞動部門,你會發現我們這個下崗根本就不在它所登記的下崗之列,不算 這個範圍。你說我們算是上班吧,卻沒有班上,你說是下崗吧,又沒有一分錢的收 入。我們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韋歐說,像他這種情況的工人在當地還有許多。不過,不同的是,他屬於雙職工家 庭,他的妻子霍愛華今年44歲,也已經多年沒有工作了,因此,家庭負擔要比別人 更重。霍愛華介紹她自己單位情況的時候說: 霍:我原先在紡織單位工作,從94年起我還上著班的時候效益就不是太好了。那段 時間我身體不是太好,但還上著夜班;我想讓單位給我調成上個白天班,但沒給我 調;於是,我就請了一段假。之後過了有兩年,大概是從97年,廠裡就開始讓工人 下崗了。我們廠裡現在也有部分工人在上著班,我由於沒什麼生活來源,所以也要 求上班;但他們卻總是說讓我在家等著,因為他們嫌我年齡大了,不讓我上班。現 在就是這麼種情況。 記者:那麼廠裡給你發最低生活保障或者下崗費嗎? 霍:啥都沒有!他們甚至還想讓我往單位交錢呢,說是讓我交錢辦個停薪留職。現 在大家都已經下崗了誰還要那東西。所以我也沒辦。我們全廠工人都沒下崗費。去 年七月份開始廠裡有不少工人到市政府門前抗議,因為有些工人下崗後實在是沒辦 法了。這樣,到市政府鬧了這麼一下之後,單位就開始讓其中部分人上班、而另一 部分下崗領取下崗費。我沒去要那點下崗費。 記者:那你為什麼不要呢?你是怎麼考慮的呢? 霍:我想,你若要那些下崗費,也不過就是每月領一百二十塊錢,而且也就發三年 。而像我這樣的年齡再熬幾年就能熬個退休,但如果我去領那每月一百多塊的下崗 費的話,他們頂多就給你三年,而且這三年還不一定全給你,過了三年就什麼都不 管你了。所以我就沒要,心裡想著再熬個四、五年,想熬個退休。好多人都是這麼 想的,都在等待著。可是等著等著,發現廠裡連退休方面的福利好像也沒有了。 記者: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全家生活怎麼辦呢? 霍:我有個姑娘今年18歲了,中專畢業,現在也在家閒著。她一開始先學了個裁剪 專業,畢業後我又讓她去學了個電腦培訓。所有這些學費靠家裡是根本出不起的, 所以最後是她姑媽幫忙出了一部分,家裡出一部分。 記者:那靠什麼維生呢? 霍:94年我們夫婦兩個都從單位出來後,一開始先在家門口擺了個攤,炸菜餃,賣 稀飯,一天能掙個十五塊錢左右,非常地辛苦。干了兩年後,我們的房子就被拆遷 了,所以就到了現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地方,街道很背;我們在這兒擺了個小煙酒攤 ,當時每個月最多能掙個兩三百塊錢。可這兒後來也拆遷,又走了一部分人,這樣 ,人少了,生意也就不行了,每個月也就只能掙個一百多塊,生活實在是難以維持 。實際上,若是每月能有個兩三百塊,只要能把米面油鹽醬醋給買回來,我們也就 知足了;至於菜,我們也不會講究什麼,每次都是買些最便宜的吃,高檔的反正我 們也吃不起。 韋鷗則更詳細地介紹了他失業後自謀生路的艱難經歷: 韋:說起這些,真是一言難盡。我下崗後可以說什麼都做過,比如,賣過水果,賣 過鞋子,炸過菜餃,賣過小吃,賣過米,賣過糖,總而言之,一般街頭上能幹的活 ,我全都幹過。另外,我們還存在這種情況,我們下崗失業的同時還趕上共產黨搞 建設、搞大拆遷,對我們來說真是雪上加霜。要是沒有拆遷的話,現在的情況可能 還會好一點;我們原先既有門面又有房子住,可它這一拆遷,害得我們既沒房住又 沒門面,生意也就越來越難做下去了。在此過程中,還碰上各種各樣的管理部門, 稅務方面,物價方面,總之共產黨的這些管理部門簡直是多如牛毛;今天過來一幫 人,明天又過來另一幫人,後天又來那麼一大堆人,你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把你搞 得十分的難以應付。所以,後來這幾年裡,我不但沒有賺到錢,而且還把前幾年稍 微攢下的一點點積蓄以及別人資助我的一些錢給賠了個精光。 目前,對於韋鷗一家三口來說,日子雖然清貧,但總算還能堅持著過下去,而且還 過了這麼許多年了。但現實生活裡,除了油鹽米醬醋,還有其它許多問題需要面對 。與大多數的中國家長一樣,韋鷗夫婦對自己的女兒也有著「望子成龍」的期望; 然而,經濟上的困境使他們只能望洋興歎。韋鷗說: 韋:從96年開始,我家裡的情況就一年比一年差。那幾年裡可以說是非常關鍵,因 為我女兒已經開始上中學,而後來中學就沒辦法上完,也就上了兩年多一點就輟學 了。後來在親戚和朋友的幫助下,她才念完了個職業中專。我當然知道孩子的受教 育問題是個非常重要的事。我想以後假如有條件的話,我還是想讓孩子繼續上學。 現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上什麼樣的學,她多上一點總是會比不上要好的多。多受些 教育總是好的嘛。但目前我們對此卻是無能為力,沒一點辦法。 霍愛華則向記者談了她女兒和她本人的心理感受: 霍:從社會層面來講,她還是個年青人,還看不透社會和生活。她似乎有些怨言, 覺得自己父母沒有本事,沒辦法幫她多做些安排。不過,雖然她看不明白社會,但 現在下崗的人多,閒著的人也多,和她同輩的人也不只是她一個人閒著,好多人都 是這樣在家閒著呢。 記者:那你有什麼感受呢?是不是有很多怨言呢? 霍:還能有什麼怨言呢?社會就是這個樣子,失業下崗閒著的到處都是,太普遍了 。心裡當然對這個國家也不會滿意。 雖然霍愛華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無奈,不過,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當記 者再次打電話到韋鷗家時,他恰好剛剛結束一整天的奔波、回到家中。他說,他這 一天又去了原單位,希望能找份兒活幹干,但結果卻依舊很渺茫: 韋:從上個月開始我就一直斷斷續續地在找原單位。在這個月裡,我已經連著兩個 星期找了單位的經理和施工隊隊長。到昨天下午我給經理打完電話後,經理同意我 來上班;至於說到哪兒上班,還要靠我自己去聯繫。現在經理和隊長之間很可能是 在踢皮球。看起來經理答應得很好聽,可是他雖然答應得好好的,但人家施工隊隊 長願不願意則還難說。所以說,上班一事還是個沒有把握的問題。 儘管如此,韋鷗並沒有氣餒。他認為,歎氣、焦急、和抱怨,都無濟於事;目 前所能做的就是要在無奈之中打起精神,盡快找出條路來,因為一家三口未來的日 子還很漫長。 記者採訪的以上四例中國下崗工人的生活現狀並不是孤立的現像。有專家指出 ,由於中國經濟體制轉型並沒有配以政治制度的改革,在公有制向私有制轉化的進 程當中,幾乎沒有任何對權力和這一再分配過程的制約;沒有公眾及輿論的監督; 沒有社會保障機制的配合,處於社會中下層的工人無可逃避的成為這一巨大變革的 犧牲品。 在剛剛結束的中共北戴河會議上,中共高層已經意識到,目前中國失業人數居 高不下,已經對社會穩定構成嚴重威脅。中國國家統計局指出,目前大陸登記失業 人數大約七百萬人。而獨立學者估計的中國現有失業人口則數倍於這一數字。中國 失業下崗工人舉行大規模抗議的事件已經越來越頻繁。今年年初在中國東北以及四 川等地爆發的大規模抗議活動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