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界面臨的雙重圍剿 陳 雁 黨的喉舌   中共對於自由、特別是人民言論自由、集會結社自由的恐懼,是它一貫的特徵 ,雖經近十七年改革而未曾改變。它對一切非自身擬就的文字的猜疑和敏感達到病 態程度,甚至超過斯大林時代的蘇聯。   十月革命後,蘇聯曾有過四年時間允許各種政治傾向的報刊存在。二十年代一 個時期,黨內不同的政見可以在黨報上公開討論。至於對蘇聯社會生活陰暗面中非 政治性現象以及中層以下官員的不良作風與錯誤的批評甚至諷刺,則直至斯大林死 去為止,從未在報刊上消失。從中央到各共和國,都有專事揭露和諷刺的漫畫期刊 出版。這一切自然不能觸及本質性問題,無非是政權的一種點綴而已。然而,畢竟 聊勝於無。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中共執政後不出數月,一切民辦報刊一概被封 閉,全部新聞媒體都定為「黨的喉舌」。在組織上,所有新聞社、館的總編都由黨 委任命,以便加強控制。在內容上,雖無明文規定,然而,不僅黨報(電台同)的 社論、評論必須準確地傳達黨的聲音,一切報導的每一句話也必須與黨的「精神」 相一致。各級黨委的決定、領導人的講話與行蹤必須放在最顯要位置。   用毛澤東的話說,這就叫「輿論一律」,中共統治下新聞界的鐵律。現代北京 政治領袖的用語略微文明,稱之為「輿論導向」。   「黨的喉舌」、「輿論一律」和「輿論導向」,這就是中共建政以來的基本新 聞方針。三位一體,一以貫之。 中共有一個奇怪的邏輯,似乎大陸上發生的任何好事都是中共之功,一切壞事 ──包括自然災害、交通事故、民事糾紛等,都使中共臉上無光。在這一心理邏輯 的指導之下,新聞媒體只能報喜不報憂,只有成績、沒有缺點,只有好人好事、沒 有壞人壞事。除非是中央有意(如1952-1953年「三反」運動中處置貪官以及不同時 期的「反黨集團」等的新聞),黨、政、軍和社會生活的負面報導是絕對不准見報 的。   對外部世界的報導,也嚴格按照中央的需要和利害決定取捨。1950年北韓對於 南韓的進攻,中國媒體的報導全然顛倒真相。1956年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次黨代表 大會上揭露斯大林罪行的報告,很快傳遍世界,而中國大陸卻作為黨內機密文件只 限高幹閱讀,直到1993年上海一家刊物才作了摘要介紹。   新聞從業人員除少量一般編輯、記者外,領導和骨幹必須是中共黨員。他們的 職責,首先不是獨立、敏感地去發現新聞線索和瞭解、研究社會動向與讀者要求, 而是「吃透上級精神」,其主動性的範圍不超出宣傳政策時在詞藻上下功夫,「正 面報導」成績、經驗、與先進人物時選取更理想的對像,作更生動的描述。久而久 之,縱使是有才能的記者在長陷窠臼之後也難自拔,三十年後稍有自由時雖有心重 寫社會真正需要的報導和文章,也難越舊軌了。許多新聞從業人員的思想、作風竟 完全「官化」,從仕成為他們的目標。 1956年,在蘇聯、東歐「解凍」潮流和毛澤東實行對文藝和學術的「百花齊放 ,百家爭鳴」方針影響之下,中共對大陸新聞界的控制稍有鬆動,為顯示姿態,把 《文匯報》等幾個原屬民主黨派的報刊歸還於原黨派手中。一些報刊因此開始出現 對黨、政官員和社會現象的批評。然而隨即就是1957年的「反右運動」。那場運動 中受到打擊最慘重的就是新聞工作者。這一點可以從新聞界的「右派」比例之高得 到證明──很多單位則超過百分之三十,有些達百分之五十,某些地方黨報竟佔百 分之九十。反右造成了一種恐怖性的震攝作用。從此,偌大中華,鴉雀無聲;全國 媒體,盡歸黨有。中共真正獲得了在大陸恣意妄橫行無忌完全不受約束監督的全盤 壟斷地位。 一波緊接一波的大難由此而起。   反右運動使全國陷於沉默,新聞界一片死寂,這才使毛澤東1958年發動瘋狂的 「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成為可能。大陸新聞界受到重創後,倖存者中許多人 便從此走上「風派」道路。「大躍進」中的浮誇是導致空前大饑荒的主要原因,而 新聞媒體誇大糧食產量與其他錯誤的報導,推波助瀾,起了極為惡劣的作用。一部 分記者是為邀功請賞而有意這樣做的。   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新聞媒體實際上提前二年便已開始。1962年十月毛 澤東提出「階級鬥爭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之後,伴隨著「反修防修」斗 爭的開始,全國新聞媒體便進入了意識形態的「戰爭狀態」。到1962-1965年,宣傳 的單一化和極端化已接近文革時期。所以文化大革命的輿論準備,並不是從1965年 年末發表「評《海瑞罷官》」才開始的。   文革初期,在毛澤東「造反有理」號召下,全國出現了數以千計的大小不等的 「革命群眾組織」。一時間,人民群眾在「擁護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大前提下,也 享有了相當大的新聞出版自由。各群眾組織和不同派別都自發地、不經登記和審查 地出版了大量定期和不定期的「小報」、「刊物」和傳單。不過很快,在掃蕩完政 敵之後,毛澤東統治的文革後期中國,就陷入了更加單調和恐怖的「輿論一律」之 中。   自從毛澤東去世,江青等人被逮捕後,大陸政治空氣鬆動,有一段被稱為「民 主牆」和「民間刊物」的時期。其時,以北京為中心,一批民間刊物破土而出,並 生存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著名的有:《探索》、《北京之春》、《沃土》、《四五 論壇》等等,魏京生、王軍濤、胡平、劉青等人都是它們的編者或作者。這批刊物 未經官方登記許可,由老百姓籌款自行油印或鉛印出版,公開以「民主」和「言論 自由」為訴求中心,完全獨立於官方的傳播媒介體系之外。在中共的統治歷史上, 那是一段非常顯眼的異數。當時,由於中共黨內正進行著毛之後的「凡是派」和「 實踐派」的權力鬥爭,以鄧小平為代表的「實踐派」為借助民間輿論打擊政敵,故 對「民刊」網開一面。但是,待到「凡是派」被擊敗後,鄧馬上轉過手來,逮捕魏 京生,鎮壓並取消了「民間刊物」。 目前中國新聞業受到的專制禁錮   趙紫陽於1987年初繼任中共總書記後,決心有步驟地推行民主化,並提出必須 擴大「透明度」,尊重人民的「知情權」。新聞工作者的鬥爭和黨內改革派的支持 ,終於在1989年五月中旬使大陸新聞自由實現一個歷史性大突破:中央正式決定, 自五月十四日起,全國新聞媒體對天安門運動進行客觀報導。雖因戒嚴令使這次決 定僅僅實行了六天,其意義和影響確是不能低估的。多達二、三百個城市之捲入運 動,同這段時間的報導大有關係。   六四屠殺後,新聞界遭到大清洗,其規模甚至超過文革。《人民日報》從社長 、總編輯起,到各部門負責人和編輯、記者骨幹幾乎全部被撤職、處分、外調或降 格使用,(而文革初期他們不過是暫時停止工作,大部分後來恢復原有職務)。從 軍隊調來的二百多名素質低下的幹部取代了他們。   新聞界普遍遭到整肅。1989年10月4日中共頒布的《關於壓縮整頓報刊和出版社 的通知》,是六四事件之後對新聞界進行整肅的文件。作為該《通知》的結果,是 相當一批在八十年代活躍的報刊被關閉、查封、停辦。六四前後被查禁的報紙有: 上海的《世界經濟導報》、《社會報》,北京的《經濟學週報》,深圳的《深圳青 年報》、《蛇口通訊報》、《特區工人報》以及蘭州的《西部晨報》等;在刊物方 面則有:武漢的《青年論壇》,北京的《新觀察》、《走向未來》雜誌,上海的《 大學生》、《新啟蒙》、《思想家》、《文匯月刊》等。   六四事件後,中共重新恢復了毛時代干擾海外廣播的老傳統,但是效果日益式 微,引起了高層的高度不安和關注。1991年11月中國中央電視台發出一份以中共中 央委員會名義下達的內部文件,承認中國國營的廣播電台和電視台正在失去聽眾和 觀眾。聽眾均轉向顛覆性的外國廣播。中共指示電台、電視台努力贏回聽眾。文件 警告:「電波的混亂有助於敵人進行和平演變。」   在那段時間裡,官方的報刊上迴響著類似上述的「反和平演變」的意識形態話 語。中國大陸似乎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景像。其後果首先是中國大陸報刊的發行量 暴跌,許多大報的發行量減少三分之一。其次,新聞在大陸的信譽掃地,北京中國 人民大學「輿論研究所」在1991年對全大陸新聞媒體包括電台、電視、報紙等從業 人員三千多人,作了一次內部民意調查,被調查人數三千多人,問卷回收率為61%。 結果顯示,79%的被調查者認為,新聞報導中批評的禁區限制太多;67.6%的人認為 在敏感問題上,新聞界不說真話;有一半的人認為政務和政策報導透明度不夠;有 15%的人表示,反映群眾呼聲的新聞稿太少。在這份內部問卷上,最敏感的問題是「 新聞宣傳受群眾歡迎的程度」,回答「在群眾中信譽一般、較低、很低」的占79%; 對新聞宣傳的領導方式「不大滿意和很不滿意」的占88%。有6.6%的人認為大陸的宣 傳工作「毫無進展」。因此,正如《紐約時報》報導的,中國人抱怨說,在中國只 有一個地方找不到新聞,那就是報紙。   隨後,靠陪鄧小平玩橋牌爬上高位的丁關根出任中宣部長,開始了對新聞界更 為嚴厲的管制。1994年發佈了控制新聞輿論的一系列法令。我們看看其中主要的幾 條:   1994年4月頒布的禁止外資在大陸獨資、合資合作興辦報紙、刊物、有線電視 ,禁止有線電視轉播港、澳、台節目,禁止居民安裝衛星天線的法令,見中共國務 院1994年頒布的《衛星電視地面接收設施管理規定》和廣播電影電視部頒布的《有 線電視管理規定》,它們規定天空「不開放」。 1994年6月9日頒布《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要求新聞工作者「宣傳 黨的方針政策」。 1994年10月,中宣部下達通知,不准個人未經組織批准,私自向海外報刊投稿 。在此之前,曾有相當部分異議知識份子向境外投稿,包括魏京生、王丹等,揭露 內幕,抨擊時政,導致國際上很大反響,引起當局嚴重關注。 1994年11月,北京市下達文件,重申「四不政策」:不准外資辦報,不准合資 辦傳媒事業,不開放電訊事業,不開放天空。 1994年12月下達的新聞20條(於1995年1月宣傳工作會議上通過)。內容是加強 控制輿論,對重要新聞發佈、批評性報導、與海外新聞交流都予以嚴格管制,使後 鄧時期過渡階段,保證媒體對黨的方針政策報導有一致性。並重申不准外資辦報, 不准合資辦媒體。 1994年12月,中共中央宣傳部成立「閱報部隊」,專職審查各報內容,對媒體 的控制日益嚴厲。 1996年2月4日下達的關於控制電腦國際網絡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 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 1996年2月26日《計算機世界》報導,公安部日前發出《關於對與國際聯網的計 算機信息系統進行備案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使用單位和個人應當在網路 正式聯通後30日內,到指定的市(地)級或縣(市)級公安機關辦理備案手續。已 經使用者,按當地公安機關通知備案時間起30日內辦理備案手續;在聯網方式變更 或者中止聯網時要在30日之內通知辦理備案的公安機關。不按規定辦理備案登記手 續的,公安機關將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予以處罰 。 1996年中共國務院關於外資企業海內外經濟資訊流通的管制規定,它荒謬地規 定外資的所有訊息都必須預先經過中共的審查機構過濾。 海外報紙在大陸被允許存在的範圍,只限於對外的大賓館、飯店等地。 以上法令規章主要著重於四點: 1、防止媒體的經濟獨立,尤其是外資染指。 2、割斷中國大陸與外部世界的信息聯繫,特別是政治與社會新聞的交通。 3、以保密作為今後封鎖資訊主要借口。 4、對最近電腦通訊技術的高速發展深懷戒心,不惜一切手段試圖切斷網絡聯繫。   不難看出,這些法規明顯違反國際通行準則和中共自己的憲法。為了保證這些 專制性的新聞法規執行,一個重要的方面是通過用超嚴刑罰懲誡新聞記者,殺一儆 百,逼使新聞界就範,從而規規矩矩服從中共苛刻的限制新聞自由的條件。如,香 港《明報》記者席揚事件,前《經濟學週報》副主編高瑜被捕事件,赴福建採訪軍 事演習的兩名台灣記者被捕事件,提前兩天把江澤民十四大報告的文稿公開提供給 香港記者的新華社記者吳仕琛夫婦雙雙入獄且吳被判無期徒刑事件,中共外交部新 聞司職員白偉基夫婦被控向外國記者洩密被判重刑事件……等等。據國際保護記者 協會的報告,自1993年迄今,中國大陸監禁的新聞人員人數,始終排名世界第一位 ,在二十人以上。   1996年是「文化大革命」的三十週年,對於這個給全中國人民帶來無窮苦難的 所謂「革命」,全世界舉行了各種討論,出版和發表了大量文章著作。中共當局卻 下令大陸報刊雜誌一律不許涉足這個領域。個別尚存良知和勇氣的刊物──如《東 方》、《焦點》等──因為試圖突破禁令而遭到嚴厲制裁。其中近年代表中國自由 知識份子的《東方》雜誌被冠以「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帽子而遭到取締。 目前中國新聞業受到的商業腐蝕   1992年10月,在鄧的「南巡講話」氣氛的籠罩下,中共十四大通過決議「實行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正式確立了市場經濟的合法性。從此,中國大陸經過一 起一伏之後,經濟發展走向了超越1989年之前的頂峰狀態。   鄧小平的戰略是「穩定壓倒一切」,在以經濟增長換取政治穩定的同時,為使 人民脫離政治,可以准許其個人自由有所擴大,所以在對政治性新聞嚴加控制的同 時,對非政治性的新聞網開一面。這也是由於財政困難、政府必須取消對官報補貼 ,因而使它們必須在競爭中求生存的結果。在這樣一緊一鬆的兩面作用下,中國大 陸新聞業迅速走向非政治化的商業事業。與八十年代的後期相比,九十年代中國新 聞業的政治性減弱了,商業性有了更加迅猛的發展。   1992年之後商潮衝擊,各地出現大辦晚報、小報、副刊、週末版、文摘版的現 像;還有生活類報紙、行業報、企業報、文摘報等都有飛速增加;同時各報出現「 擴版熱」、「廣告熱」、「小報熱」、「增刊熱」;上海東方廣播電台的改革,電 視台湧現大量專欄現像,使得媒體越來越深入到一般中國平民的日常生活之中。中 共傳統的一個地方只有一家黨報、一個黨辦電台和電視台的局面,正在被打破,一 種新的新聞格局正在形成之中。   顯然,九十年代的新聞媒體以不同於八十年代的方式贏得了一些新的自由。例 如在八十年代,所謂黨和社會「陰暗面」暴露的常規仍未完全突破,軍隊和公、檢 、法司法機構的問題屬於禁區,絕對禁區。而現在,這些機構的腐敗問題則常見諸 報端。這並不是由於當局的開明,而是「陰暗面」之氾濫已引起社會強烈憤怒,不 得不予以暴露以表明當局無意縱容而有心制止。   報刊的商業化,有對於當政者有利的一面。報刊內容的多樣化會給人以錯覺, 似乎已享有充分的自由,而側重消費主義和聲色犬馬的報導則可使政治上本已冷漠 的讀者進一步疏遠政治和公眾事業。   天安門運動的失敗和繼之而來的白色恐怖,使新聞工作者和全社會一樣意氣消 沉。然而1989-1990年尚能留在崗位上的編輯、記者,仍有人不改初衷,在惡劣條件 下透過奉命采寫的報導的字裡行間,向人民透露少許真實信息。然而,1992年鄧小 平南巡後全民經商、大發其財的「運動」,和官員大腐敗、社會大腐爛以及新聞媒 體的商業化傾向,卻使許多新聞工作者抵擋不住誘惑了。   當然,在中共這樣一種新聞體制下,由於缺乏記者間的競爭機制,記者收入偏 低以至不能與普通工人相比,沒有財力保持職業道德上應有的尊嚴,同時又難於通 過自己獨立、真實及有極高價值的新聞報導確立自己的名聲、榮譽、地位和收入; 加上媒體間的相互競爭和監督機制也遠未完善,因而虛假不實或毫無新聞價值的報 導並未影響到報紙名聲和經濟存亡;此外,新聞業的職業道德規範也沒有確立,因 此,所謂「有償新聞」成為這種體制下的一個特殊的頭痛問題。   所謂「有償新聞」,就是新聞記者向某些個人或單位預先索取報酬,作為交換 ,該記者撰寫報導,讚揚吹捧這些個人或單位的「光輝事跡」;即該個人或單位以 金錢換取名聲與地位,而記者則以手中的權力交換金錢;有些人甚至買通記者為自 己樹碑立傳,擴大影響。還有一種更大規模的是「版面交易」,常常是官方認可或 默許的,是一種集體受賄形式。   另一類「有償新聞」現像,是表現在媒體廣告中。這就成為「無償廣告」。在 這種時候,廣告商的利益會與記者的權力產生交換。即,有個別素質不高的記者私 人在得到廣告商好處的情況下,把廣告寫成新聞報導。   據認為,大陸新聞工作者中目前尚能不失敬業精神者,不超過三成,仍有為社 會良知鬥爭願望的,不到一成。總之,目前的中國新聞界在政治禁錮下不斷萎縮, 同時在商業腐蝕下正在迅速墮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