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河畔撫遠街 (台灣)陳 白 住在台北市撫遠街夾巷,很難不認識堤防外的基隆河,尤其曾有兩次車子泡水 經驗後。第一次是一九八七年十月底的琳恩颱風,基隆河暴漲,南港、內湖、松山 、汐止盡成水鄉澤國。世居撫遠街的人都說,生平第一次見到民生社區發大水。當 時水深及胸,聽說是撫遠街抽水站出問題。 第二次是二零零一年九月中來襲的納莉颱風,來勢驚人,直逼總統府。一片口 水戰、檢討聲中,使身為準災民的我,對居屋旁這條選民水路的歷史、沿革產生了 莫大的興趣。 台北盆地歷經數次地殼大變動:約六萬年前,盆地形成;一萬至五千年前,大 地震使它變成湖泊,後來湖水消退,盆底平原再次露出。發源於北縣平溪鄉石底村 山地、原由基隆附近入海的基隆河,在三貂嶺至瑞芳段轉了一百八十度大彎,反向 流經盆地東側,由關渡附近匯入淡水河入海。康熙三十三年(一六九四),台北大地 震,又使盆地中央陷落,變成大湖。 三年後,郁永河到北投采硫,他在「裨海紀游」描述當時的基隆河「由淡水港 入,前望兩山對峙處曰甘答門(今關渡),水道其他甚隘,入門水忽廣,漶為大湖, 渺無涯矣。」顯然他並未深入基隆河,一探奧秘。 更早的有西班牙傳教士斯奎伯(JACINTO ESQUIVEL),在一六三二年的探險:「 淡水河有條支流可通基隆,平埔族沿河居住,有一處為裡族社,住在丘陵地帶,戶 數約三百,當地叢林密佈、山石巉巖,大湖遼闊,時常氾濫成災……」我們可以想 像當時民權大橋附近、撫遠街,甚至整個民生社區,都可能是湖泊、沼澤地。 清初之前,住撫遠街附近的有撫遠街尾、濱江街交界的塔塔悠社與饒河街(原錫 口街)的貓裡錫口社。他們逐水草而居,河中漁獲、秋天獵鹿、加上粗耕,足夠溫飽 。 海盜、西班牙、荷蘭、明鄭的入侵,並未對這些凱達格蘭族造成大傷害。到了 康熙四十八年的「陳賴章墾號」入墾大加蚋(今中正區、萬華區),乾隆三十年(一七 六五)留公圳建成,漢人大批擁入。道光年間錫口街因地處東區水陸要衝,酒肆、茶 樓林立,戎船、艋□、竹排往來,遂有小蘇州的雅稱。 原住民因之被迫遷居對岸的北勢湖、新裡族莊,或汐止樟樹灣。最後一批離開 祖居地的,很可能是一九九二年基隆河截彎取直,上塔悠番仔厝十多戶潘姓人家。 其下落不明。早期漢人「有唐山公,無唐山媽「時,原住民已漸被漢人同化,如康 熙晚期,塔塔悠墾首許建總就娶了二位平埔女。晚近在漢族強勢文化壓迫下,早已 潰不成族,散入廣大人海。只留下凱達格蘭大道、塔悠 路供人憑弔。 撫遠街在日治初期即存在,與錫口街相連。當時民生社區還是一片水田,富錦 街、寶清街、建康路都仍是灌溉水渠。基隆河截彎取直,原堤防外水路拓寬,亦以 撫遠街為名,和老撫遠街成了連體嬰,為免混淆,在地人冠以新舊作為區別。二零 零一年四月,經裡民投票同意,新撫遠街正式改名為塔悠路,成了台北市第二條紀 念原住民的道路。老撫遠街不但變回原狀,甚至「老倒縮」----短了由民生東路交 叉口到饒河街口那一段。 撫遠街一直和基隆河相伴共生,早期可能就是河床,地殼變動使它浮出水面成 丘陵,平埔族卜居其上,漁獵耕織為生。日治初期或更早,因水質好,街頭靠今南 京東路附近有米粉寮;街中、民權大橋一帶有粉寮。後來水質漸差,製造米粉的業 者早已消失。 日治中期,發現河岸土質適合燒磚瓦,加上水運便利,從塔塔悠到南港沿岸瓦 窯、磚仔窯處處可見,隨時冒黑煙的磚瓦廠、載磚瓦的牛車、板車,直到一九七零 年代,都是這一帶特殊景觀。但是濫采河土使原為丘陵地的河岸成為低窪地,每遇 久雨、颱風,常釀成災害。 日治末期,因戰爭需要,重工業進駐。光復後,唐榮、大榮、李長榮工廠繼之 ,大大小小的鑄鐵廠、打鐵店應運而起,持續摧殲基隆河。本來處處可撈的蛤仔、 悠閒自在的白鷺絲,死的死、逃的逃。逐漸淤塞的基隆河蒙嚴重污染的黑泥、臭味 。 一九六三年起第一次整治基隆河,將社子島附近截彎取直、疏浚河道、修築河 堤,奄奄一息的河似乎不領情,仍然動輒成災。在炒地皮的財團、民代施壓,及防 洪實際需要下,有一九九二年起的第二次截彎取直整治,配合加高堤防、增強抽水 站等措施。這次整治對撫遠街一帶造成了下述的影響: 1 .上塔悠橫跨內湖的橋拆除,使得橋西的番仔厝潘姓原住民他遷。對岸的番社 地名也不復存在。 2.留公圳創建者郭錫□原位於撫遠街尾的墓園他遷。 3.撫遠街頭,饒河街二二一巷的長壽吊橋拆除。 4.松山變電所河畔私娼寮消失。 5.撫遠街九九巷尾牛車埔因河道改走其西面,劃入內湖,算是對近年常淹水的 內湖一種「割地賠牛『的道歉。 6.撫遠街變短;成立第二條火以平埔族社為名的塔悠路。截彎取直新增河床已 整理成綠草如茵的帶狀河濱公園,市民有可供運動、騎車、慢跑、野餐的絕佳場所 。問題是愈來愈高的河堤、 越來越窄的河床,有可能安撫河水嗎? 我常想:不疏浚淤泥,不在上游沿岸廣植原生樹林,不加寬市內地下疏洪道, 我們可以高枕無憂嗎? 我常想:給凱達格蘭平埔族兩條紀念他們的路名,而又不承認所有的平埔族是 第十一個原民群,就能讓隱身漢人社會的平埔後代為之光榮嗎? 小學生都學過的「鯀築堤治水九年不成;他的兒子禹用疏導法,花了十三年, 終於成功」。這個小故事告訴我們:築堤成效快,但不是長久之計;疏導花時間, 不能立竿見影,但可長治久安。 汐止、內湖的嚴重超限開發,使當地居民每台台必淹,人們忘了地名的含意: 汐止,潮汐所止處----舊名水返腳;內湖,內地的湖泊區,基本上都屬都市洪水區 ,本不適宜開發,何況是超限利用。人們卻是每次做大水拚命怪罪截彎取直、怪罪 停擺的抽水站、怪罪無辜的中山橋拱型橋墩。卻已對環境不斷地糟蹋。 曾經在基隆河畔撫遠街走過的先人:許建總留下墾地、郭錫琉留下琉公圳、詹 振與詹番兄弟留下抗日事跡、日治期消區長陳媽力(茂松)留下急公好義的名聲。請 問,我們要留下什麼給後代子孫?一條乾淨、溫柔的基隆河?還是污染、氾濫的臭 水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