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當局與阿安扎西的糾葛 (北京) 王力雄 從2000年到2002年連續三年,我每年都要到雅江縣──也就是這次被判死刑的 兩位藏人所在地方。我對阿安扎西尤其關注,2001年還親自拜訪過他。我對阿安扎 西的興趣,主要是由於他在當地百姓中的崇高威望以及當地政府對他的排斥這種反 差所致。 1997年7月,甘孜州宗教管理部門專門下發一個文件,列舉阿安扎西的問題:一 、未經當局批准,擅自興修寺廟;二、私自指認活佛;三、干涉其他寺廟的事務。 由此對他進行「處理」,一、否定其活佛稱號,不許再以活佛身份活動;二、廢除 他指認的活佛;三、禁止他到別的寺廟參與活動;四、不許他繼續擴建寺廟;五, 免除他的雅江縣政協委員之職。然而當局這種直接針對宗教事務的干涉,得不到當 地百姓的認可,信教群眾仍然視阿安扎西為活佛。這對當地權力機構無疑構成一種 挑戰,必將導致對阿安扎西施加進一步壓力。 1998年初,當局發現了要求西藏獨立的傳單,據說把懷疑的矛頭指向阿安扎西 ,並且開始審查他身邊的僧人。阿安扎西感受到威脅,於是出走躲藏。隨後當地百 姓上萬人聯名按手印上書給政府,為阿安扎西進行擔保。其中一封信這樣寫:「我 們村在這幾年突然變了,沒有過去那樣到食店吃飯時,不但不交錢,而且還要把別 人的碗打碎,有時還要打人;有的人喝酒、抽煙,整天打打鬧鬧,整得大家都日子 不好過;有的人愛打架等等,喇嘛來了之後,這些現象已減少了很多。這些大的改 變是誰給我們的,不是哪個人的威力,而是我村來了一位大好人,那就是我們現在 的活佛,他給我們,還給我們村的各位人民都帶來了好處。他從不說哪個民族的好 壞,我們從沒有聽到過,看到過。總而言之他講經的目的是:1、 教育我們做好事 ,不要做壞事。2、 教育我們尊老愛幼。3、 一貫教育我們不要犯黨的政策。我們 認為這種的好喇嘛很少,最終,他是一個好喇嘛,我們可以保證。請求上級有關部 門給我們的好喇嘛,給一個好的結論。」 面對這種聚合在一起的群眾呼聲,當局擔心引發事端,不得不答應百姓請求, 許諾不對阿安扎西進行「處理」。當阿安扎西重返寺院時,數萬百姓自髮夾道迎接 和叩拜,哭成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像有人認為的那樣──當局這一次沒有搞倒阿安 扎西,埋下了以後打壓不斷升級的禍根。 2000年,甘孜州國家安全局傳訊阿安扎西,事先準備好一份材料,列舉了阿安 扎西四項罪名,一是說他煽動百姓阻擋林業局砍樹;二是說他私自辦孤兒學校;三 是說他在雅江縣城建了經堂;四是說他提出把一個地處偏僻的鄉合併到另一個交通 便利的鄉,是宗教對政治的干政。國安局讓他承認材料上的所有指控,並需要他簽 字按手印,否則便不放他。僵持了一天,他最後不得不簽字。他親口告訴我,當時 一共讓他在那份材料上按了三十多個手印。 幾天後甘孜州國安局傳喚他從雅江去康定,並勒令他不得讓任何其他人得知。 阿安扎西的寺廟裡曾經有一個年輕僧人就是這樣去了國安局再不復返的。阿安扎西 擔心國安局既然有了他簽字的材料,這次去可能就會正式逮捕他。於是決定再次出 走躲藏。當地老百姓又一次動員起來,聯名為他請願。國安局指控阿安扎西犯下的 罪狀,在百姓眼裡都是他的功德。這次請願比上次聲勢更大,有4萬多人參加,並且 更有組織性,由村長和書記組成的代表團,帶著幾萬藏族百姓的聯名信分頭去省城 和北京上訪告狀,要求自上而下地保證阿安扎西的安全。事情搞到這種地步,甘孜 州安全局就不好再採取進一步行動。於是阿安扎西在躲藏五個月後重新露面。當局 各個機構都無動靜,這回阿安扎西在雅江縣城的經堂住下,把自己放在當局的眼皮 底下,希望這樣能使當局感到放心。似乎事情就過去了,結果是不了了之。 我就是在那段時間去雅江拜訪他的。當時他對我講得最多的是他辦的學校,已 經被政府接管,但也從此敗落,大多數學生被遣散,他當年為學校籌集的幾萬斤糧 食也不知去向。對他和權力機關之間的矛盾,他總是表示中央是好的,不好的是下 面。按照他的說法,中央是太陽,省裡是月亮,到了州里剩星星,縣裡就什麼也沒 有了。如果真是這樣,他兩次出走和引起百姓大規模請願,讓州、縣當局丟盡了臉 面,難道他們就能善罷甘休嗎?我是帶著這種懷疑離開他的。 今年四月,聽到阿安扎西被捕的消息,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甘孜州當局出手反擊 了。這回打得可謂穩准狠,打到了要害,再不是以前那些宗教、辦學一類的問題, 而是爆炸,是在9/11後全球反恐形勢下的恐怖活動! 出於進一步瞭解情況,我又一次去雅江。這回再沒有老百姓敢為阿安扎西請願 了,甚至沒人敢打聽他的情況。有人警告我,如果在外面問阿安扎西的情況,不久 就會有警方找上門。當時阿安扎西雖然還沒有經過法庭審判,但是甘孜州已經開展 了「揭批阿安扎西」的運動(足以見法庭後來的審判是早已被設定了結果的)。一 位忠於阿安扎西的共產黨村支書聽說爆炸一共造成財產損失一百多萬元,天真地以 為只要湊夠相應錢數交給政府,活佛就可以沒事了,於是在百姓中號召捐款。為此 他得到的是開除黨籍的處分,並且被關進了監獄。 阿安扎西是出家人,父母已逝,沒有妻子兒女等親屬,這種情況下,除了律師 ,其他人都無資格去詢問情況和為他奔走,然而沒有親屬,別人又無法為他聘請律 師(當地也沒有律師敢為他辯護),因此阿安扎西目前的情況就如陷進黑洞,什麼 信息也傳不出來。外面只能聽到當局的一面之詞宣佈阿安扎西已經供認不諱──他 就是洛讓鄧珠從事爆炸的幕後指揮。 不過當地人對此有一個非常簡樸的質疑,如果阿安扎西是洛讓鄧珠的指使者, 洛讓鄧珠在成都被抓後,到阿安扎西被抓足足有三天時間,為什麼他不逃跑呢?過 去的兩次情況遠不如這次嚴重,他都會立刻出走,以他那麼好的群眾基礎,可以像 魚藏海裡一樣難被找尋。他沒有任何跑的企圖,只能說明他和爆炸案根本無關! 還有一種質疑是,以阿安扎西的智慧,何以想不到他和權力機構有那麼深的過 節,肯定是被置於監控之下的,他被抓到任何把柄都可能置他於死地,他何以要頂 風而上,去指使那種毫無意義並且違背藏傳佛教不殺生、非暴力原則的爆炸案呢? 一個喇嘛斬釘截鐵地對我說,就是現在立刻把我拉去槍斃,我也不相信他會參與爆 炸那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