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裡的中國基層民主 (北京)余世存 一位剛從海外回來的朋友見到我說,他在網上看到我的關於潛江村民選舉的報 告了。我沒有問他有關情況和他的意見,因為我也聽說那篇報告傳得沸沸揚揚。又 過了一星期,他告訴我,海外不少人罵我。他們罵我什麼呢?朋友笑而不答,過了 一會兒,他來問我,他們罵你什麼呢?我不知道,我不上網,更上不了海外的網站 ,他們罵我什麼實在是隔著太平洋吐唾沫。朋友說,可能還是以為在中共統治下自 下而上的民主根本不可能。 我這才想到需要為那篇報告再寫點什麼,海外的意見姑且不論,單是國內的朋 友私下就多有勸誡的,那意思是就此打住,不要再為基層民主說話了,否則,「政 治不正確」不說,民粹主義也是誤國誤民的。 我接觸基層民主的問題有五六年的時間,學者們關於村民選舉之類的爭論讓我 大開眼界。他們各自依恃的理論、歷史背景豐富了我對村民選舉的理解,不管他們 各自的潛台詞是什麼,是讚美所謂制度創新下的民主,是否定村民選舉作為中國民 主道路的起點,還是諷刺中共這一做給人看的花架子工程,我卻更多地讀到了他們 的信仰,換句話說,他們各自一筆洋洋灑灑萬言的說辭、證據只是因為他們信或不 信。我因此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對學理的爭論敬而遠之。 說來真是一種機緣,似乎注定我要介入基層民主問題。當然首先在於我是從農 村出來的,雖然我有十多年不曾在農村生活了。在讀過不少有關農村的文章和著作 後,真覺得農民世界完全被推遠成為一個不可理喻的對象世界,這個世界已 經成為了中國都市、中國精英和高等華人的「負擔」,但其「神秘命運」又成 了各種人以其為材料收割自己的政績、學績、名望的重要的制高點。有關「三農」 的時文在近幾年來開始氾濫就是明證。我也在這種背景下結識了不少「三農」問題 的專家、官員和地方精英。而當我跟李昌平先生交成朋友,跟王振耀先生討論起選 舉中的官員心理時,我自己的意見幾乎「呼之欲出」。 感謝李凡先生,他邀請我加入他的基層民主選舉「民間觀察團」,讓我實地了 解官員和農民在想什麼問題。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寫出了一個觀察報告,送給了 一些朋友,修改稿出來後,又送給了朋友們傳看,李凡等人又提出意見並作了補充 修改。這期間不知是哪一種版本的報告在網上傳開了。不管是哪位朋友把沒有定稿 的報告發出來,有關基層民主的說法兒卻是我的,我當然要負其責。我隨後寫了《 英雄》一文再次表達了我對基層的關切。 但顯然,人們更把我的報告當作我對基層民主支持與否的表態,有朋友很快發 來胡平先生有關農村選舉的文章,私下的討論則要求我不要走得太遠,似乎關於基 層民主已經有一個真理性的結論,不容挑戰,不容質疑。這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 ,是一個政治正確與否的問題。而我這樣的人來談論基層民主,就是犯了錯誤,就 是無知,就是落入了民粹主義的泥潭,就是誤導了中國民主力量的方向。 我擔不起這樣的罪責。但同樣我無法面對的,就是我們這麼討論的時候,農民 們正希望他們在一次次的選舉中團結力量,發揮自己組織的作用,為他們的利益一 分分地爭取。不這麼爭取,他們為中共各級政權及其爪牙大大小小的「地主」們種 地所得到的,在各種盤下竟是欠地主們的,五十多年來,他們為「地主」種地所得 仍不過是一貧如洗。自留地、宅基地都算作承包耕地的一年年地交稅寫在農民的負 擔卡裡,結婚需要的費用比城裡人還高,殺豬要交錢,砍樹要交錢,蓋房要交錢, 每畝地的水費規定是四斤谷子錢,「潛規則」折算後卻是近十元錢。等等等等。這 就是我看到的現實。余世存就在上週四,本月16日,河北省故城縣青罕鎮財政所組 織了三十多人的徵稅團下鄉,爪牙下鄉,開八輛車,浩浩蕩蕩,農民將何以堪? 講這樣的故事沒有用,反而讓人有民粹主義之嫌,有煽動革命造反起義之心, 有反智之罪。那麼,說到本質,能不能不要把我的文章看作是我對基層民主的表態 ,我確實沒有把基層民主上升到偉光正的角度,因為我談的是具體問題,我談的是 多方互動中的基層民主,我談的是細節,無論精英民主或自上而下的民主何時實現 ,地方建設、民眾的民主訓練現在開始了是否不算壞事?關於民主有太多的討論, 但民主不僅是一種理論,不僅是一種學說,不僅是一種信仰,不僅是一種政治生態 ,也是一種社會運動,是一種生活方式。基層民主正從社會運動和生活方式的角度 重構中國社會的秩序。在農民以頭撞牆以拓寬其生存空間(二十多年來,他們以血 手印的方式,以農民工的身份不斷地以頭撞牆,撞開了公社的大門,撞開了城市的 大門)的時候,我們卻在相對安全的環境裡表達我們的優越的知識和良知正義感, 我們也幸運地沒有跟中國社會最黑暗最保守的勢力正面較量。而基層選舉,正如中 共官員也從未否認的,是農民的創造物,我們有什麼理由否認它的存在,有什麼理 由讓它等著,等著自上而下的民主運動到來呢?□ (轉自《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