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達賴喇嘛 陳 立 達賴喇嘛在達蘭薩拉的官邸兼寓所接受BBC中文記者陳立的獨家專訪 時間: 2002年12月30日下午 地點: 印度達蘭薩拉達賴喇嘛官邸兼寓所 在場人士: 達賴喇嘛辦公室主任,英文秘書,西藏流亡政府新聞部官員。 解決西藏問題,最好坐下來談 陳立:您離開西藏,流亡到印度,迄今已經40多年,但西藏的前景仍然一片渺 茫。不過,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在中斷10年的正式接觸後,您和北京高層又恢 復接觸,重開對話。您的特使在9月訪問了北京和拉薩,西藏問題似乎出現解凍跡象 ,對此,您是否聊以自慰? 達賴:無論從那層意義上來說,我的特使對中國的訪問,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訪問歸來,他們匯報說,見面時氣氛很好,(中方)比較積極,所以我很高興。我 覺得,任何問題,任何人類產生的問題,最好的解決途徑是坐下來談,彼此協商。 特別就西藏問題而言,我不希望把西藏從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疆域中分離出去。我覺 得,在兼顧雙方利益的前提下,西藏問題應當可以解決。因此,我認為,展開對話 談判,不應當有任何障礙,這是我最基本的信念。最近,我們和北京重新接觸,面 對面對話,我很高興。 陳立:您是否覺得,您的特使這次出使北京,象徵意義遠遠超過實質意義?因為 它並沒有觸及根本的敏感問題? 達賴: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這是良好的開端,我們雙方將繼續接觸,接著 談。 陳立:外界有評論說,達賴喇嘛過於自信,過度樂觀。有人認為中國政府這樣做 ,是為了改善國際形像,純粹是公關宣傳攻勢,並非在西藏政策上回心轉意,作出 實質讓步。您的看法呢? 達賴:現在下結論,時間還早。當然,他們做公關,這也是可能的。當然,我 們最關心的是600萬藏人的福祉,特別是對西藏文化的保護,其中包括藏文和西藏的 自然環境。我們跟中國政府接觸,主要目的就是,西藏存在很多問題(要討論),不 管中國政府是否承認。藏人正在經受痛苦,環境也在遭到破壞,這對中國的團結與 穩定造成了消極影響,也妨礙了中國西部的開發。我們唯一的願望是,幫助中國政 府找到一個解決方案。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密切觀察西藏內部的事態發展。 陳立:您的特使從北京返回達蘭薩拉已經三個多月,到目前為止,北京方面有 沒有下文?您有沒有從任何渠道得到任何北京方面的反應? 達賴:現在看來,這個接觸還會繼續下去,這也是我們的期望。首先是個人之 間的接觸,雙方建立互信,這個過程很需要時間。我從來沒有說過,特使北京之行 後,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我從來沒有很高的期待。如果(西藏問題)再要等上 幾年,也沒有問題。 陳立:我想再問一下,到目前為止,特使出訪北京拉薩之後,中國政府有沒有 對您做出任何表示? 達賴:從(北京見面時的)氣氛看,中國政府有意繼續這個對話過程。 陳立:您是說,北京方面表示,希望和您繼續展開對話? 達賴:是的。現在看來,情況正是如此。 "幾個月之內,可能與北京再接觸一次" 陳立:您目前有沒有具體的對話或接觸的時間表?下一輪接觸的時間是否已經作 出安排? 達賴:下一輪接觸的時間,現在還沒有決定。但是,我想,在今後幾個月當中 ,(我的特使)可能將再一次訪問中國。這個可能性很大,會發生的。 陳立:您是說,未來幾個月內,您的代表可能和北京方面再度會面接觸? 達賴:是的。 陳立:可否請您更具體一些?雙方將在哪裡會面?誰將成為您的特使? 達賴:(接觸)會繼續下去。到時,我的特使代表團會去。如果可能的話,最 後也可以請中國有關官員到印度來,讓他們來看看達蘭薩拉的情況,看一看我們是 否反對中國人。 陳立:我想確認一下,您是說,您的代表可能在今後幾個月內和中方官員再度 會晤,會見地點可能在印度,也可能在世界其他地方?是這樣嗎? 達賴:這我不知道,無法告訴你。但是,雙方的接觸將繼續下去,這是肯定的 。實際上,我們一直堅持,解決西藏問題,最好的途徑就是我們所講的'中間道路' (也就是不尋求西藏獨立,但在中國主權下尋求真正的自治),這會繼續下去。 陳立:11月份,西藏流亡政府的首席部長訪問倫敦時曾提到,他給北京方面定 了一個時間期限,也就是在2003年6月底之前對您的主張作出答覆或回應。您對中國 方面限期作出實質反應,有信心嗎? 達賴:實質反應?現在下定論,時間還太早。我們已經要求流亡藏人,以及我 們的支持者今後一段時間內,在中國領導人出訪時,盡量不要讓他們難堪,以創造 積極良好的氣氛。 "我已經正式進入半退休狀態" 陳立:您一定意識到,在達蘭薩拉,以及世界各地的流亡藏人,很多人已經等 不下去。他們對西藏問題遲遲沒有突破,已失去耐心,特別是年輕人,他們批評您 對中國政府讓步太大。6月30日這個期限是不是最後通牒?如果北京方面沒有反應, 您是否會採取新的對策或行動? 達賴 :(笑)這個問題,您最好還是問我的首席部長,他回答得會更清楚。 有關的細節,我完全不清楚。2001年,我們通過選舉產生了新的葛廈內閣,從這個 意義來說,我已經正式進入"半退休狀態",最終的決策由民選的內閣來制定。當然 ,我還會承擔最終的責任。我們的立場是與北京之間尋求相互理解。我們不主張藏 獨,不從中國分離出去。我們的方案,其實正是依照了鄧小平的講話,也就是,除 了獨立,其他任何問題都可以討論。我的框架就是從他那兒來的。我想,雙方先通 過個人接觸,先聽聽北京的看法,也讓北京聽聽我們的看法和不滿,面對面交換意 見。一旦北京方面發出任做出表態,我們就將立即排遣代表團,展開談判。一開始 ,也不必就解決西藏問題設置什麼議程,先接觸起來,這是最主要的。現在,中國 新一代領導人已經上任,中國知識分子,特別是那些接觸外界比較多的,對西藏問 題的認識也會增加。因此,我有信心,事態會出現變化,雙方能夠找到彼此都能接 受的方案。如果,到時候,事態仍沒有改善,OK!那也沒有辦法。只能說,所有我們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陳立:看上去,您對9月份您的特使訪問中國,評價頗為樂觀。請問,在公開會 晤之後,您目前和北京方面是否還有私下或秘密的接觸? 達賴:秘密談判?指的是什麼?當然,我們有一些好朋友,比如中國的一些商 界人士,一些中國知識分子,我們和他們有接觸,並通過這些人,和中國領導人溝 通。這個過程仍會繼續,也就是說,非正式的,私下的,個人的接觸會繼續下去。 而後,在這些接觸的基礎上,創造談判的機會。 "胡錦濤在西藏工作過,或許成為一個有利因素" 陳立:最近,中國最高領導層完成權力更替,推出了一代年輕領導人,新的總 書記也走馬上任,也就是90年代初曾擔任西藏自治區第一書記的胡錦濤。您覺得, 和中國其他領導人相比,以他經手西藏事務的經歷,您和胡錦濤能打交道嗎? 達賴:至少他在西藏生活過一段時間,認識很多西藏的領導人,包括已故的班 禪喇嘛。很自然,與其他中國領導人相比,他至少對西藏有所瞭解,可能成為有利 因素。但是,他在西藏的經歷,到底在什麼程度上有助於西藏問題的解決,我們還 得看一看。現在下判斷,還是太早。我也不想作太多的揣測,說這個可能,那個不 可能。我不喜歡揣測,因為揣測可能有害處,也沒有用。 陳立:有種看法認為,中國政府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經過仔細推敲,較為完 整的處理西藏事務的政策。您的看法呢? 達賴:中國政府最關心的,就是如何保住西藏。按照他們的理解,政治是最重 要的。(笑)。正因為如此,他們看問題,總是片面的,單向的,不是全方位的。這 種情況總是在發生。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能夠對西藏問題的各個層面予以充份的 關注。不僅僅是西藏,對其他所謂的'少數民族'地區也是如此。可以說,中國政府 的西藏政策,還有點處於'真空'狀態,不成系統,不完整。 中國最關心的就是如何保住西藏 陳立:您在接受新聞媒體採訪時一再談到,解決西藏問題,最大的障礙是中國 政府疑心太重,對達賴喇嘛缺乏信任感。 達賴:不僅僅對我,對藏人也是如此。(笑) 陳立:您從16歲起,就開始與中共最高領導人接觸,打交道,從毛澤東,周恩 來,到其他高層領導人。您覺得,您是否還可以作出努力,或者一些讓步,來幫助 他們克服對您的不信任呢? 達賴:(沉思良久)。我這一代,至少還有一些和中國領導人打交道的經歷,是 在50年代。其中,阿沛阿旺晉美(原中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還健在,還有其他 一些人,大都退休了。我覺得,我們這(老)一代人,有道德責任,就是為解決西 藏問題助一臂之力。至少在目前流亡藏人中,我們這一代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取 而代之的是藏人全新的一代。以後的事情,會如何發展?我不知道。可能會變得容 易一些,也可能變得更為複雜。就我個人而言,我想為解決西藏問題盡己所能。至 於我是否能夠解決西藏問題,這還有賴於很多其他因素。 達賴表示可考慮回中國居住 "一旦達成協議,住北京,還是拉薩,只是個人問 題,可以商量" 陳立:西藏問題沒有進展,外界有時也感覺到您的失落和沮喪。很多流亡藏人 覺得,您對北京作出讓步太大太多,比如放棄藏獨,退而尋求在中國主權下高度自 治,但北京方面並未作出積極回應。有人可能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您是否考慮過再 作讓步,向北京表達良好意願,以重新啟動政治談判,求得西藏問題的突破?比如 ,如果雙方達成原則協議的話,您回到中國後,是否考慮居住在北京,而不回西藏 定居? 達賴:(笑)從一開始,我的態度就很明朗。問題關鍵所在,是600萬藏人的利益 ,而不是達賴喇嘛或者西藏舊體制的地位。因此,在流亡藏人社區,我們已經在盡 最大努力,建立民主制度。因此,主要是西藏境內的問題。我想,我的'中間道路' 主張,實際上,已經作了最大的妥協。我是否還有其他可以讓步的地方?我不知道 。(笑) 至於我未來的安排,不管我是在拉薩,還是在北京,這些都是個人問題,並 不重要。 陳立:您一再強調,您最關心的是西藏和藏人的未來。北京方面也越來越感到 ,達賴喇嘛是解決西藏問題的一把鑰匙,是關鍵。所以,您未來的政治地位,不可 能不成為談判議程和解決方案的重要部份,難道不是嗎? 達賴:1992年,我就說得很清楚。一旦西藏得到自治,我回去後,將把所有的 權力移交給地方政府。當然,是按照我們的願望,選出民主的政府,就像在達蘭薩 拉這裡一樣。在我交出所有權力之後,我就是一位普通公民了。我將全身投入到我 的宗教信仰的修煉,這個責任,我將至死不渝。 陳立: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本著西藏大局的利益,在您如何返回西藏的問題 上,包括待遇,地位,住在何處,這些問題都可以商量?是否是這樣? 達賴:是的。這些都不重要。一旦中國政府認真考慮600萬藏人的利益, 我個人 的問題,自然也找到了歸屬。沒有問題。 陳立:您在一次採訪中談到,一旦回到西藏,您將退隱深山密林,像一頭受傷 的動物,偶爾會會老朋友,朝他們微笑。但是,現實的情況是,藏人把您看作神, 還有北京政府,他們會允許您退隱只當一名普通的喇嘛嗎? 達賴:當然,不管他們想法和願望如何,我想,我還是有我的基本人權吧。(笑 )。我會爭取我的權益,表達我的看法。退位之後,我很想在環境保護上做點事情, 倡導人的價值。我想,在倡導人的價值上,中國還需要更多努力。坦率地說,中國 傳統的孔夫子學說,已經受到極大破壞,特別在'文化大革命'中,進口的馬克思主 義在中國不管用,在西方也行不通。現在中國腐敗現象嚴重,正是因為沒有尊重人 的基本權利。我想,在倡導人的價值,家庭社會道德這些立國之本的問題上,我能 夠和中國的有識之士一起,作一點貢獻。 陳立:我注意到,您在談到'中間道路'主張時,開始更多地強調西藏留在中國 主權內,對西藏經濟發展可能帶來的好處。經濟因素是否越來越成為您'中間道路' 政策的一個出發點? 達賴:是的。完全如此。我的基本看法是,當今世界越變越小,彼此間的相互 依存也越加密切,這是現代社會的一大特點。就那歐洲聯盟的形成來說,並非因為 彼此同情而結盟,而是勢在必然,不得不這樣。拿西藏來說,它地域遼闊,自然礦 產資源潛力很大,但是,西藏人口少,交通,通訊落後,西藏也需要經濟現代化。 如果中國政府允許藏人真正自治,保障藏人的基本權益,保護它的環境,語言,那 麼西藏就可以留在中國,西藏也因此可以得到很多經濟上的好處。(我自己的)政治 地位現在已經不重要。 中國政府疑心太重 陳立:曾有外國記者這樣問您:50年代中國人是"帶槍入藏",現在是"帶錢入藏 "。現在您很看重中國可能對西藏經濟帶來的好處,這是否意味著,您和北京談判時 ,手上的砝碼越來越小? 達賴:如果現在的中國還停留在50,60年代的那種狀況,那麼我們會考慮不同 的政策。中國本身已經發生很大變化,雖然,它的一黨統治還在,但是,事實上, 它已經變化很大。從中國過去20年的發展來看,今後中國的變化還會更大,已經退 不回去。中國經濟的發展潛力巨大。中國人獲得的個人自由也越來越多。還有環境 問題,在中國也越來越成為議論的熱點,中國政府也開始予以關注。所以,從這些 變化看,我有信心(把西藏) 留在中國主權下。我在台灣跟台灣領導人也這樣說。 陳立:很多人會同意您對中國現狀的評價,中國的確出現很多重大變化。但是 ,很多人在西藏訪問或者旅遊後的感覺是,中國內地的一些進步和變化,在西藏沒 有看到,並沒有變成現實。在他們看來,西藏和其他一些少數民族地區可能成為遺 忘的角落? 達賴:事實真是如此。那些有機會到中國內地旅遊的藏人常常非常吃驚,感歎 中國人正在享有那麼多的個人自由,當然是比較而言。但是,為什麼在西藏卻沒有 看到 (笑)。我想,這是因為西藏在政治上過於敏感,(中國政府)政治上疑心太重。 (笑) 陳立:您的意思是,因為政治原因,西藏和其他一些少數民族地區可能成為中 國開放和發展最後的受益者? 達賴:是的。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中國中央政府在西藏開採礦產資源,但是, 當地藏人卻沒有得到好處。這是很不公平的。至少應當把其中的一部份利潤,用來 改善當地藏人的生活條件,比如教育和醫療設施。對這點,我的感受頗為強烈。有 時,中國政府強調,他們在西藏花了多少錢,但是,他們從來不談在西藏得到了多 少。 陳立:過去兩天,我在達蘭薩拉採訪了一些年輕藏人。他們對我說,他們尊重 您,認為您是一位傑出的精神領袖,但同時說,您不是一個技巧嫻熟的政治家?您 覺得,這個說法有道理嗎? 我不是色彩斑斕,而是沒有色彩 達賴:我想,這個說法有點道理。現在的政治家,嘴上講的太多,做的太少, 兩套面孔。或者見機行事,謀求利益。首先,依我的個性,我不喜歡這樣的東西。 第二,我是一個佛教僧侶,有戒律,不允許這些行為。和很多政治家相比,我不是 色彩斑斕,而是沒有什麼色彩。(笑)在流亡藏人中,不僅僅是年輕人,還有很多老 人,因為我不尋求西藏獨立,他們一開始就不喜歡我的'中間道路'政策。如西藏青 年大會,就一直反對我的主張。甚至有少數人也不贊成我的非暴力主張。但是,不 同意見,是言論自由的表現,也是民主制度必備的東西,所以我歡迎不同的聲音。 陳立:採訪開始時,您提到,您對目前的'半退休狀態'很滿意。這是否暗示, 現在您更樂意退居幕後,當一個名義上的藏人領袖,將政務完全交給民選內閣來管 理? 達賴:是的。完全如此。我在斯特拉斯堡的演講時,說的很清楚。在決定西藏 未來的問題上,最終還是由藏人來決定。 陳立:但是,一個難以躲開的問題是,誰到底有最終的發言權?決策權?無論 如何,您還是所有藏人至高無上的政治和宗教領袖? 達賴:就拿現在和中國政府的接觸來說吧。對話繼續下去後,最後會就談判的 議程形成一個提議。有關西藏未來框架的大問題上,或者協議的草案,我最後還是 要徵求(流亡)藏人的意見。如果可能,也會聽取藏區內藏人的看法。現在,我們已 經和中國官員重新對話,我希望把對話的規模再擴大一些,把中國內地和西藏的知 識分子和智囊人士也包括進來。首先,我們想聽聽他們對西藏問題的判斷,他們在 西藏的經歷,而後再來談談我們的想法,特別是對世界各國自治制度多元化的理解 。而後,就西藏政治未來進行磋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下,哪個自治制度框 架最合適西藏?在不犧牲中央政府利益的前提下,哪個方案藏人最滿意?我現在的 想法是,多接觸,多聽取對方不同意見,而後徵詢藏人的想法,在這個基礎上,最 後產生一個協議。由少數人定奪的協議,如果多數人不滿意,最後只能是臨時過渡 的協議,過不多久,又會出現新的問題。 陳立:現在您的流亡政府已經實現民選,內閣對選民負責。您是否預想過,不 久的將來,流亡藏人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可能和您的主張不一致?您有心理準備接 受對您政治權威的挑戰嗎? 達賴:比如,我的'中間道路'主張,提出已經多年,但沒有得到中國方面的積 極反應,所以我請內閣討論,我也會設法徵求西藏內部人士的意見。流亡藏人中的 大多數,包括西藏的藏人,他們完全相信我,認為我有判斷力處理好這些問題。無 論我採納什麼政策,大多數藏人都會支持我。如果有朝一日,對我的批評多了,大 多數藏人不同意我的主張了,那也沒有問題。這是600萬藏人的事情。如果他們想採 納不同的政策,他們有這個權利。 如果有藏人要使用暴力,我就辭職 陳立:如果流亡藏人中的年輕一代不喜歡您的'中間道路'主張,仍堅持西藏獨 立的政治目標? 達賴:這是他們的權利。但是,如果有人對我的非暴力主張提出挑戰,我一定 會予以回擊,只要一息尚存,我就會堅持非暴力。我相信,非暴力是解決爭端最好 的途徑。根本而言,暴力是不人道的。至於其他的選擇,由藏人來決定。如果,有 藏人試圖採取暴力手段,那麼我就辭職。首先,我會解釋勸說,如果有人頑固不化 ,那我就辭職。那個時候,倒真的給了我一個機會,像一頭受傷的動物,退隱深山 密林。(大笑) 陳立:現在,流亡藏人的人口越來越年輕。他們大都生在印度或世界各地,在 當地受的教育,其中很少人去過西藏,更不提中國其他地方。外界有這樣一個感覺 ,這代年輕藏人的情緒越來越激進,很極端,他們並不贊成您的和解主張。對此, 您擔心嗎? 達賴:有時,我擔心。比如,有藏人在中國用炸藥爆炸。幸運的是,到目前為 止,他們的攻擊目標是房子,沒有攻擊人命。但是,這個世界常常更有興趣報導暴 力事件,對我們的非暴力主張,國際輿論卻關心的不多。 陳立:您是否擔憂,如果您不在了,西藏問題可能會失控?現在您還健在,是 否已經擔心了?對年輕一代,您還有絕對的政治權威嗎? 達賴:我想,是的。比如,西藏青年大會。他們尊重我,熱愛我,是相信我的 。但是,我並不太多考慮這些東西。我會虔誠地履行我的責任,直到最後時刻的到 來。(大笑) 大病一場後,目前身體狀況良好 陳立:您多次提到,在西藏問題的談判中,美國可以從中擔負一個積極角色。 您覺得,美國會有意擔當這樣的敏感角色嗎?再說,美國的介入,會不會幫倒忙? 達賴:中國非常看重和美國的關係。雖然,由於官方宣傳,中國人對美國有很 多負面看法,但是,中國年輕人都在急於倣傚美國文明,美國現代化。美國經濟非 常發達,是自由世界或者西方世界的領頭國家。美國的支持,當然很重要。 陳立:目前,美國是否已經在承擔一個角色? 達賴:美國上屆和現任政府對西藏問題都作了努力,並特別關注對西藏文化的 保護。他們關注西藏問題,也是因為美國公眾對西藏的支持。世界各地的新聞媒體 ,對西藏問題都很同情,很多國家的議會也支持我們。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政 府的決策。 陳立:一年前,您曾患病住院,外界一度對您的健康狀況很擔心。您是否樂意 和我們分享一下您最新的健康報告? 達賴:一年前,我生了一場大病,很嚴重,後來,經過藏醫和現代醫學的護理 治療,在孟買一家醫院作了徹底檢查,已經完全康復。治療後三個月,我就出訪了 新西蘭和澳大利亞,行程很繁忙,但是,我並不感到疲勞。我想,我大概已經完全 康復了(笑)。我越來越老了,我對朋友講,我年齡越來越大,但越活越健康,除了 一年前的一場大病。大體而言,我健康狀況良好。 我是在間接地幫助中國,解決西藏問題 陳立:所以,在有生之年,您還是有信心回到西藏,看看布達拉宮? 達賴:(笑)。這是肯定的。我想說,我的基本看法是,有時候,你看看西藏內 部特別是西藏自治區的現狀,你會感到很失落。但是,如果你觀察一下國際大趨勢 ,看一下中國的發展,看一下藏人的精神信仰,我覺得,我完全有理由保持樂觀。 我的宗旨是,解決西藏問題,要本著互利原則。任何理智的中國人,包括中國領導 人,為什麼要拒絕呢?我是在間接地幫助中國,解決西藏問題。 陳立:您是否夢中回過西藏,回過布達拉宮? 達賴:有!有!前些天,就夢迴過了一次。我到了拉薩。東走走,西看看。好 像去了些寺廟。有時,我也作惡夢,是1959年從拉薩逃亡出來時的情形。(笑)。 陳立:您有信心在有生之年和北京方面達成協議,解決西藏問題? 達賴:(笑)。是的。當然有信心。 陳立:如果上帝不幫忙,沒有讓您生前解決西藏問題,西藏問題會不會出大麻 煩? 達賴:如果我在今後幾個月突然死了,西藏問題會馬上經受一個重大的挫折, 這是肯定的。但是,和中華文明一樣,西藏作為一個民族,一個文化,一個文明, 特別是藏傳佛教,仍然活著。我們的傳統長達幾千年,藏人的精神信仰是難以改變 的。 我的下世?只要人類苦難還存在,我就會存在 陳立:您越來越多談及步入晚年的心境。您有沒有想過下一世?下一世您會變 成誰?會做點什麼? 達賴:(笑)。下一世?!我給您念一段我最喜歡的祈禱詞:只要空間還存在, 只要人類的苦難還存在,我就會存在。作為一個僧侶,這段祈禱總是賦予我一個使 命感和生命的意義。所以,我不管在那兒再生,我總希望對那裡的社區和人類有所 用處。但是,我下一世到底會從哪兒冒出來,我也不知道。至於達賴喇嘛的轉世制 度,那是另一個問題。我早已說過,轉世制度是繼續下去,還是廢除,這要由藏人 來決定。如果,我很快離開人世的話,藏人想讓達賴喇嘛轉世,那麼就會有新的達 賴喇嘛轉世。如果很多年之後,藏人覺得達賴喇嘛轉世制度沒有意義了,那麼就不 會再轉世。 陳立:最後一個問題:很多BBC的中國聽眾和網友都非常關心西藏問題。但是, 迄今為止,西藏問題,可能仍是大多數中國人的一個'盲點'。新年到了,您對他們 有話要說嗎?對中國領導人有話要說嗎? 達賴:(笑)眼下,我並沒有特別的話要說。但是,我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天,等 到西藏不再成為敏感問題。所有相關的人,包括我在內,都必須努力,為那一天的 到來盡力。我向中國的知識分子,以及商界人士,智囊研究人員,藝術家呼籲,希 望他們關注西藏問題。我和他們也有些接觸。我相信,和歷史上一樣,藏傳佛教的 精神信仰和文化,對中國的兄弟姐妹是有幫助的。所以,保護藏文化的遺產,環境 和宗教信仰,是中國人的利益所在,中國人也有一份責任。 陳立:謝謝您,達賴喇嘛。謝謝您在達蘭薩拉的寓所接受我的訪問。 (訪談系根據英文實況錄音翻譯而成,併力求保持原意的完整和準確以及語言風 格。為利於理解,編者對訪談的若干處作了刪節和編輯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