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進改良與堅定民主之分歧 ——與周舵先生商榷 傅春雨 周舵先生在《北京之春》撰文(《評一種雄心萬丈的危險生涯》)力主漸進改良。 讀後對周先生的社會責任感和探索精神留下深刻印象。但是,我對「漸進改良」之 議有不同看法,現提出討論。 何謂「漸進改良」? 憑心而論,周先生在文中並沒有將「漸進改良」與「新權威主義」究竟有何區別 說清楚。至少,我個人的理解是這樣。恐怕二者之間也實在太難加以區分。周先生 所列舉的共同之處自不必說,就是所指的差別之處,稍一深思也是一回事或極其類 似。 例如,周先生講「新權威主義」主張「現在不能搞民主,必須等到經濟、社會、 文化等方面的條件成熟之後……」。實際是說,現在不搞政治民主(因其會破壞「權 威」),但並不排除和反對在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實行改革(否則無法「條件成 熟」);而「漸進改良」則主張「立即開始民主(?)實踐——儘管是有限的、局部的 、低層次的和殘缺不全的。」其含義也是只搞不觸擊中共現政權這個「權威」,能 被它批准接受的所謂「民主」(實即改良)。我實在看不出這之間有何實質區別,除 了提法不同。 又例如,「新權威主義」主張維護「一個具有較現代化導向的(專制)政權」;而 「漸進改良」儘管認為中共政權不大可能是這樣一個政權,卻仍強烈主張維護其存 在,不讓它垮掉,以便在它提供的「穩定」條件下「漸進民主」。這之間除了有內 在的相通之處(維持住「權威」或專制),微妙的差別僅在於前者對「權威」還加以 須「新」的限制;而後者則主張只要是「權威」,不管新舊好壞都要維持。從這點 上看,我倒認為「新權威主義」要略遜於「漸進改良」呢。 關於「漸進改良」,未見周先生對其所應遵循的原則及構成要素直接明確界定。 通觀周先生全文及其它場合的言論,「漸進改良」似應有以下特徵。 一、不致力於促使,也避免「刺激」和導致中共政權的垮台,而應盡量維持其存 在。 二、刻意避免暴力。不僅絕對不使用暴力,即使對方使用暴力也是因為「進」而 不「漸」之過,須退讓以避免。 三、寬容共產黨「六四」及其它罪行。不僅不追究罪責,也不一定拘泥於「平反 」等形式。換言之,社會正義性的伸張必導致社會穩定性的喪失,所以正義性需讓 位於穩定的必要性。 四、無論中共自稱民主變革的希望有多小,也要接受中共的領導地位,從旁協助 ,爭取其變革。一切作為須在中共容忍的限度內。 此外,在上述特徵的背後,「漸進改良」還有三條基本判斷。其一為中共是維持 社會安定的唯一有效力量和積極因素。其二為有「亂」必大,後果對中華民族是毀 滅性的。其三是目前中國民眾絕對不具備實行民主的素質和能力。 以上歸納,不知是否有違周先生本意。有一點需要說的是,如果上述歸納有不符 周先生本意處,也只能是來自我對周先生表述的誤解,而絕對不是故意曲解。以下 姑按我目前所理解的「漸進改良」,談一些看法。若有誤解後不妥之處,請周先生 諒解並進一步解釋、廓清。 「亂」從何來? 依我看來,是否認同「漸進改良」的關鍵問題在於:如何面對一個「亂」之將至 的現實而有所作為。 首先,我認為:一定程度的「亂」是我們無可迴避的一個政治現實。這不僅是由 於由舊秩序向新秩序轉變的一個必需的「無序」過渡(頑固保守派拒絕這個轉變,「 漸進改良」幻想可以越過這個過渡),而且更因為共產黨幾十年的反理性、反社會統 治和頑固僵化而愈加難以避免。 共產主義這一人類文明史上的「怪瘤」,正在走向消亡,這是一樁基本事實。中 國共產黨在以其嚴酷鐵腕統治大陸地區四十餘年後,不僅欠下纍纍血債,播種下無 數仇恨,積累下空前的社會矛盾和危機,背上無法脫卸的政治包袱;而且其自身也 達到了罕見的腐敗程度。加之無可彌補地錯過了自我更新的歷史機會(如周先生所認 為的那樣,是在「六四」和東歐民主變革之前),至今仍冥頑不化,在政治上變本加 厲地倒行逆施。其不推自翻、不打自倒應是我們的一個基本共識。分歧僅在於:是 設法扶植它,讓它緩倒?還是在精神上、力量上盡快作好準備,主導這一非常的歷 史進程? 「天下大亂」,決不是像有人誤認為的那樣是所謂「激進民主」人士盼望的結果 或憑籍的手段,甚至也不是他們所忽視的一種可能性。恰恰相反,他們僅僅是十分 清醒地意識到這種可能性不會以人們善良的願望而得以避免,於是就正視這一客觀 現實,拿出勇氣去面對它,並期望以主動積極的作為將「亂」及其後果限制在最低 程度。而「漸進改良」則沒有認識到這「亂」的深刻的社會必然性,認為通過謹慎 行事、妥協、甚至不計代價的妥協(因為他們假設只要有「亂」,其後果就無限可怕 。相比之下,任何妥協的代價都可以忽略不計),就有希望避免「亂」。而「亂」的 一旦發生,也很可能是(如果不是必然是的話)「激進民主」的莽撞行事所致。在「 漸進改良」人士的想像中,新舊制度的交替應該、也可以是一個無限和緩、時刻處 於平穩的理想過程。 「亂」由誰治? 其次的一個重大問題是:當今中國社會誰是防亂治亂的積極因素和基本力量? 我們必須注意到,關於「天下大亂」說的最多,說得最嚴重的恰恰是尚牢牢執掌 權柄而又惶惶不安的中國共產黨自身。一個新的神話被人為地製造出並千萬遍地重 復著:這就是沒有中國共產黨的絕對領導(和別的黨一起領導都不行),中國就會天 下大亂,不可收拾,萬劫不復。其實,這是並不足為怪的,一切獨裁和極端宗教都 慣用甜蜜的許諾(如共產主義天堂)或恐怖的威嚇(如大亂地獄)。奇怪的倒是正如同 當初人們輕信了那個美妙天堂的神化一樣,今天許多善良的人士又聽信了這個恐怖 地獄的神話,或至少是被嚇得將信將疑。這樣一來,共產黨就還是「大救星」。不 同的只是:昨天它是天使般的「大救星」,自願地跟著走是為了進入天堂。今天明 知它是撒旦似的「大救星」,也只好跟著走以消災避亂。 顯然,我們應當斷然拒絕以上結論或暗示。不幸的是,「漸進改良」正是認為中 共(儘管不進步)是維持社會安定的唯一力量,中共的統治(儘管不合理),是社會和 諧進步的唯一保障。從這點上講,「漸進改良」實際上已經在政治上一相情願地與 共產黨結了盟。「漸進改良」的觀點之所以能與共產黨竊位心虛的強辯如此吻合, 我認為除了謊言的「重複千遍」效應以外,一個重要的因素是「漸進改良」沒能認 識到共產黨是一雙頭怪獸:一方面它是目前中國社會必亂因素的製造者、堆砌者; 另一方面又同時是這一切危機因素的強有力的壓制者!「漸進改良」很可能低估或 忽視了前者,而只看到、並誇大、理想化地演繹了後者。因為,從任何意義上來講 ,矛盾和危機的壓制者絕不等同於矛盾和危機的化解、消彌者;對目前社會的高壓 控制能力絕不等同於今後消除危機、解決矛盾、醫治創傷、開布新局的能力。 不錯,迄今為止,中共仍是現實政治中唯一的社會控制力量。但象中共這樣的統 治是一個不斷增壓的封閉系統。今日中共在維護集權專制、強力控制社會等方面的 非凡表現和頑固,恰恰只表明它已走入一條「壓制—崩塌」的死胡同。 由於中共「決不心慈手軟」地扼殺異己力量和鉗制思想,窒息理性聲音,以維持 其「最強」和「唯一」的地位,中共垮台的一個可能情況是出現「政治真空」。而 此「政治真空」將是社會動亂的亦因亦果的危險因素。我認為留住中共政權,幫助 延長其統治絕不是防止「政治真空」的靈丹妙藥。真正的防止之道應是從即刻起, 針鋒相對地倡導獨立思維,倡導批判精神,積極作好理論和輿論準備,以一切可能 的途徑宣達理性聲音,突破禁錮,鮮明地亮出、堅定地高擎民主大旗,不拘一格地 影響、吸引聚集大眾,培植民主力量,以堅強的信念和魄力,肩負起歷史使命。 更深一些地看,「共產黨垮台後天下大亂怎麼辦?」的問題,也就是該指望誰、 自己能做什麼的問題,而實際上又是一個責任勇氣和道德魄力的問題。是指望共產 黨這個「大救星」,認定自己和民眾都無力有任何作為?還是繼承中國傳統文化中 激勵歷代志士仁人的「捨我其誰予」、「當仁不讓」、有難共赴、勇於承擔的精神 ,堅信自己的政治理念代表了民眾的真正利益和意願,符合時代潮流,秉持「因為 有了我,中國不會亂」的信念,在執著探索和堅持自身修養的同時,為中國的民主 事業極盡所能?依我看,這不是什麼盲目樂觀的問題,而是缺乏不缺乏起碼的胸襟 膽略和政治眼光的問題! 中共不是喜歡「亂」嗎? 當我們談到新舊體制交替過程中「亂」的可能性時,必須和共產黨試圖阻擋歷史 潮流所販賣的「天下大亂」論劃清界線。 雖然「漸進改良」在實際上和共產黨持同樣的「天下大亂」論,即要是共產黨下 台,天下就會大亂不止,其後果則是毀掉中華民族的未來。但兩者之間卻是有根本 區別的。「漸進改良」持此論是真以國家、民族和民眾的利益為考量,是從善良的 意願而出發。在對亂及其後果的判斷上若有誇大或過於悲觀,是無意識的。而共產 黨對亂及其後果的誇大和渲染則是居心的,是為了一黨繼續獨裁之私!(鄧小平說「 六四」翻案,天下大亂——凡是不願做的事,天下就會「亂」。) 值得一提的是:中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乎過中國社會的亂與不亂。在抗戰勝 利後,中國處於極其有利、極其關鍵的發展時機,中共憑籍其蓄積的力量,執意武 力奪權,導致了人類歷史上少見殘酷激烈,代價至為慘重的內戰。那時它不怕亂, 不在乎亂。毛「親自發動和領導」「文革」,他不怕亂,不在乎亂(還有關於亂的若 干名言)。蓋為欲奪權或鞏固個人地位。今日中共大肆散佈的「大亂」論,也根本不 是為了民族前途和民眾利益(否則,順應潮流,放棄一黨專制和僵化教條,主動倡導 社會和解,何亂之有?),而是為了把「江山」繼續「坐」下去。 再就是,共產黨販賣「大亂」論,是以其數十年不斷製造「亂」及其對人民大眾 的深刻創傷為老本的!它所製造的諸如「大躍進」、「反右」、「文革」這樣的無 數大亂小亂使人民心有餘悸,倍感珍惜今天相對寬鬆、安定的生活。正是因為抓住 了民眾的這一心理,把人民大眾內心同樣盼望的社會進步、民主變革與他們製造的 導致社會倒退、反理性的「文革」式「動亂」混淆起來,「天下大亂」論才有了欺 騙性。可以這樣說,如今的「穩定壓倒一切」論,如同當年的「團結抗日」一樣, 是共產黨最虛偽、最陰險的生存策略。 「亂」會多大? 可以說,對「亂」會有多大以及後果有多嚴重的判斷直接影響甚至決定了是否認 同「漸進改良」。要具體預測「亂」的形式、程度、應採取的對策,既超出筆者能 力,也超出本文範圍。但一些基本觀點是應加以說明的。 一、中共垮台,無論如何絕對不會導致中華民族的毀滅。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中華 民族和中共同歸於盡。 二、中國有「亂」的因素需加以注視和研究;但同時也有防亂治亂的積極因素。 其實,目前中國內部社會條件和外部國際環境都是對「大亂」的強有力制約因素。 人民教育文化水準的提高,民主意識的增強,商品經濟對社會內部封閉結構的致命 衝擊,社會多元價值觀的開始形成,自我價值觀念的重新確立,科技進步所帶來的 資訊普及,冷戰的結束,舊意識形態的逐步消亡,等等,都大大地降低了「大亂」 、尤其是「政治大亂」的可能。任何極端的政治人物或集團都將更難以煽動、挑起 大規模社會衝突而實現其政治野心。以意識形態或地域為劃分的割據不是很難形成 ,就是難以長久。民國初年的軍閥混戰和「文革」式的狂熱政治動亂出現的可能性 應是較小的。民族主義和在一些地區因宗教而形成的可能性雖稍大,但這只會是局 部的問題,且同樣是有希望防止和解決的。 三、共產黨強權政治消失後,各種政治力量必然會登上政治舞台。是否是健康的 民主政治力量佔據主導地位,雖沒有必然性可言,但卻是可以爭取,也應當爭取的 結果。事在人為,人在志立,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民主的力量越成熟,越壯大,屆 時動亂的可能性才越小。我們堅信:儘管民主力量會遭遇到無數困難甚至挫折,但 「時勢造英雄」、「大浪淘沙」,中國的民主力量也必然伴隨中國的政治進程在艱 難曲折中走向成熟,日臻完善(而不是等完善後才開始政治進程)。和現今仍壟斷一 切權力,但卻腐敗沒落的共產黨相比,新生的民主力量更有活力和條件贏得未來的 挑戰,擔負重任。那種「離了共產黨不行」的想法是沒有道理的。對出現「政治真 空」、「無政府主義」的擔憂,雖是可以理解,但卻不是根據充分的,至少不是必 然的結果。 四、我們承認在從共產專制到民主的變革過程中可能會出現一些「亂」,但這並 不是說「亂」只有在變革的過程中才有或是由變革所導致。事實上,今日中共治下 的大陸也是亂象橫生的:社會風氣變化,貪污腐化盛行,分配嚴重失衡,社會公正 性的喪失,農業危機,在一些地區嚴重對立的民族情緒,「超高壓」下也時有所聞 的抗議乃至騷亂,等等。(有的老人就認為現在比「文革」那會兒亂多了。可見,「 亂」還有一個怎麼看的問題。)可以預期,隨著中共統治能力的衰退,「亂」象還會 更多、更嚴重。那種以為只要中共繼續執政就可以享受「太平盛世」的想法是不現 實的。變革所冒的「亂」的風險不一定比延長中共統治所冒的「亂」的風險要大, 而治亂的情況卻可能要好得多。再說也不能因為「亂」的風險而迴避做應做之事, 猶如不能因人出世後有患病染疾的風險而拒絕生育一樣。正確的做法只能是打好預 防針,講究衛生,加強鍛煉,有病再治療而已。 社會正義 說實話,對周先生關於共產黨垮台天下大亂的看法,我雖不同意,但尚能理解; 而對於「六四」翻案(僅僅是翻翻案,還不是清算罪行)的後果會非常非常壞的說法 我卻連理解也很困難。因為畢竟參與「六四」鎮壓核心機密的相信不過是真正的一 小撮,不可恕的罪犯也只會是極少數,而且從老百姓的層面上講,此事件幾乎無案 可翻,人心如鑒!大亂之說無從談起!老鄧說「天下大亂」,一是因為他與此事的 特定關係,一是表明了他不肯認帳悔過的態度。亂了他的「天」不等於亂了全體人 民的「天」。 倒是「六四」這樣的事連「案」都不能翻,其結果才非常非常壞——壞得沒有了 「改良」,只剩下「改」而不「良」!社會公正性的維護和正義的伸張是社會穩定 的最基本條件之一。很難設想一個不公正、正義不能伸張的社會能是一個穩定的社 會。 寬容要以罪犯繼續犯罪的可能業已消除、罪責已經明確為基本前提,以罪犯認罪 ,懺悔並表示道歉為起碼條件。前提不具備,所謂「寬容」只是屈膝投降的阿Q式說 法,無異於對罪犯默許和再邀請。這方面,我們是有足夠多的教訓值得總結的。限 於篇幅,這裡不談。總之,我的看法是,像「六四」以及類似的罪行都可以不去追 究,含糊了事,那還去爭取民主幹什麼?專制最壞的表現也就不過如此,多「寬容 」幾次算了。 何謂「堅定民主」? 談到這裡,對周先生所指稱的「激進民主」也需加以廓清。在所有不同意「漸進 改良」的人士中,主張以暴力推翻中共統治,建立民主的,恐怕只是少數;而絕大 多數被稱為「激進民主」的人士其實只不過是不同意那種過於消極、無所作為的「 漸進改良」而已。有鑒於此,我建議「激進民主」應僅限指以暴力推翻中共的那類 主張,而上文已論及的非改良觀點我個人認為稱為堅定民主或務實民主似更為適合 。為明確起見,再簡要地歸納如下: 一、不以維繫中共或其它任何專制集權的存在為從事民主建設的前提條件。如果 共產黨能改革自新,順應時代潮流,當然歡迎,聯合之共同推進民主。但即使如此 ,也不能依賴它,喪失平等和獨立地位。同時,更要有對中共頑固抗拒民主的估計 和準備。 二、反對暴力,即不僅不憑籍暴力手段來達成政治目的,也堅決反對和阻止對方 使用暴力,決不屈服於暴力或暴力的訛詐。對暴力的罪行和陰謀予以充分警惕和無 情揭露,利用一切形式、一切力量形成強大的社會壓力,阻遏和限制對方使用暴力 。同時保留在特定條件下以暴力反制暴力的權利,保留正義懲罰的權利。 三、堅持社會正義、公正的原則立場。理性地清算中共一切罪行,徹底批判其反 理性、反傳統的意識形態,還歷史以本來面目,立即進行艱巨的文化和社會價值的 重建工作。 四、搞民主不看中共臉色。能被中共容忍而有利民主之事當然要多多地做,但僅 此不足。必須堅韌頑強地進行一切現實可行的抗爭,宣達民主理念,擴大政治影響 ,營造民主力量,有意識地積極扮演好獨立政府的角色,顯示承擔的勇氣和能力, 避免「政治真空」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