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權對付極權 ——寫在湖北警方拘捕獨立作家杜導斌的第三天 四川 王怡 「關門修憲,放狗抓人」 最近一段時間,所謂「胡溫體制」的泡沫新政已經吹開最裡面的一層。令人震驚的是,SARS 危機之後短短不過數月,大陸在政治上的高壓與霹靂手段已經迅速超過江時代。我給8 個字 的中肯評語,叫做「關門修憲,放狗抓人」。倘使胡、曾都真如民間臆測,是比江更有魄力 的人物,那麼這個魄力我們已經開始領略。這種魄力絕不是真心推動政改、尊崇憲法權威的 魄力;絕不是還政於民、削權於藩的勇氣;絕不是讓中共這個橫行百年的革命黨揮刀自宮、 鳳凰涅槃的果敢;甚至也絕不是放眼青史、為自己贏取更高歷史地位的真正的政治抱負。恰 恰相反,數月以來官方所體現出的一種魄力,是大興文字獄、大開殺戒的魄力;是赤裸裸封 殺言路,赤裸裸構陷義民的魄力;是竭力維護眼下利益、到了敢於承受我之後哪怕洪水滔天 的結果的一種魄力;是一種類似十三年前敢於叫囂「殺掉二十萬、保二十年太平」的那種魄 力。 一句話,百年之後又一場「新政」讓我們看見的魄力,不過是獨裁者的魄力。一部分大陸知 識分子和海外觀察家們在盲目寄望於新的雙頭政治,在為SARS危機和孫志剛案件中民間議政 和政府妥協的所謂良性互動而短暫亢奮,以及在夢想「把紅地毯鋪往中南海」之後,真實的 現實開始突兀出來,這個現實就是:我們在胸無大志的江澤民時代挨過了十三年政治僵局, 然後最可能的不是遇上了一個更有魄力的改革者,而是遇上了一個更有魄力的獨裁者。 讓我們看看最近大陸人權與言論狀況的迅速惡化:1 、在中共三中全會討論修憲建議的前後 封殺與修憲和憲政討論有關的網站、論壇。大陸民間自由主義網站幾乎全軍覆沒。中共更下 令不許媒體討論、報道修憲話題。這一對公共言論的禁錮達到了49年之後的一個高峰。在君 主制時代,連帝位的繼承尚且不能被完全視為帝王的家事,而允許適當的公開討論。清末立 憲改革中,上海等江浙商會和民間團體就曾公開上書討論帝位繼承人問題。而到了今日,獨 裁者修改被視為天下之公器的憲法,卻不允許老百姓議論。此等拙拙怪事,使「共和」二字 污面蒙垢,形同虛設。難怪中共連一部《走向共和》的電視劇都要下令禁播,在獨裁者面前 提「共和」,就像在婊子面前談貞操。這樣修出來的憲法絕不是民權的保護神,更不是什麼 制衡國家權力的母法,這樣的憲法不過是獨裁者包下的二奶。 2 、何德普、歐陽懿、羅永忠、鄭恩寵、一個個因言獲罪的政治案件一個月以來令人應接不 暇。隨著民間言論自發的開放程度,官方對「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的入罪底線越放越低, 從「採取造謠、污蔑或其他手段」的界定上迅速後撤。何德普、歐陽懿二人以中國民主黨黨 員的身份發表言論,尚且涉及中共長期以來自行掌握的「組織化」的入罪界限。但從何案的 庭審看,卻並未直接以他的黨員身份構罪,而是以他發表的文章內容為證據,這就直接將單 獨的言論視為「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行為,這意味著對個人言論的內容進行實質審查 也就等於徹底取消了言論自由。羅永忠因在互聯網發表言論於6 月被拘捕後,被迅速判處三 年有期徒刑。他未參與任何組織化活動,也無任何組織化身份。這個案子是非常徹底的因言 獲罪,對文章內容進行實質審查的定罪特徵更加凸顯。 3 、最近,上海十幾位前往北京的上訪者被公然拘捕,這意味著上訪制度的徹底破產。上訪 制度本身就意味著司法制度的無能和部分的破產,以行政化的上訪制度來彌補司法制度的不 足,這本來就是一個專制社會最滑稽可笑的事情。但容許上訪畢竟具有一種釋放社會政治壓 力的意義,但現在鑒於天安門廣場已經成為中共統治的「性敏感地帶」,警方公然拘捕上訪 者,禁止所謂「越級上訪」,這已經將一個專制政權的無賴性質暴露無遺。拘捕上訪者的那 一刻,就是中共政權撕破臉皮、以赤裸裸的流氓暴力維繫特權的、最無恥的一刻。緊接著, 被拆遷上訪戶維權的上海律師鄭恩寵,因向海外人權組織郵寄國內公開資料而以洩露國家機 密的罪名被判刑。這是對言論自由和通訊自由的進一步打擊,也使上海成為一切以國際都市 自居的城市中最無恥的、最野蠻的一個。 再接著,就是獨立作家杜導斌在三天前被湖北孝感地區警方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 拘捕。我在今天早上得知了這個令人震驚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下午和杜兄的妻子聯繫, 她告知警方至今不允許她去會見丈夫,同時杜兄的律師會見當事人的請求也被拒絕了。當我 第一次打通杜兄家中電話時,他年幼的兒子異常平靜的告訴我,「我爸爸已經被抓了」。那 種平靜的語氣使我震動,我從他的話裡相信他瞭解他的父親是為什麼被抓的,他心中也一定 知道他的父親正義而無辜。因此小孩子的話裡絕沒有羞恥感,沒有獨裁者面對民間言論時那 種內心的緊張和慌亂。正是那種緊張與慌亂讓獨裁者手足無措,讓專制的國家機器盲目而愚 蠢的轉動。我因此更願意相信當局最近的一系列高壓舉動,並非出於什麼魄力,而僅僅是面 對合法性危機與壓力的神經質的失態。 統治崩潰的一種前兆就是歇斯底里。 漫長的十三年,錢袋裡掙下了半壁江山的羊群必將再次覺醒,再次萌生呼籲政治改革、突破 言論禁錮的熱情。這熱情在今年的SARS危機、孫志剛案件和香港反二十一條大遊行這三大標 志性事件中,以及在中共雙頭體制帶來的想像空間下開始明顯升溫。部分的倚重互聯網,大 陸逐步出現了一個「民間議政」的浪潮和作家群體,出現了一個圍繞憲政轉型和修憲討論的 公共空間。杜導斌先生無疑就是這個民間議政群體中一位突出的代表人物。一些人善意的以 為這種局面會與當局的改革派形成一種互動,會有助於中共黨內的改革派在決策中取得更大 的權重。這種看法顯然忽視了一個尖銳的事實,那就是從1989年之後到現在,中共決策層中 從來就沒有形成什麼政治上的「改革派」。這種看法也過分誇大了中共黨內的利益分化和派 係爭斗可能在政治上帶來的契機。 一場沒有烈士的憲政民主轉型是可以期待的嗎? 贏弱的羊也許不再是羊,但狼卻依然是狼。這應該是一個最基本的清醒判斷,無論是七匹狼 還是九匹狼,無論老猴王還是新猴王,面對被宰制的羊群,它們的共同底線和反民主反憲政 的基本立場是沒有差異的。大陸的憲政民主之路,絕沒有良性互動這回事,沒有來自廟堂的 秋波可言。中共如果要變,一定是來自民間、來自黨內外、國內外的壓力到達了某個臨界點 在此之前,民間的每一次壓力、每一次發言和每一次維權,都將被獨裁者視為必須扼殺在萌 芽狀態的不可容忍的對立面。大陸的政治命運在一個較長的時期內,只有反覆的萌動和反覆 的打壓,沒有暗通款曲,也沒有改革派的倒戈相向。就在前一周,我在北京和朋友談論起未 來的政治轉型,說千萬不要有「烈士」,不要有英雄。不要有再一次的仇恨和對抗,不要在 這個民族一百年的戾氣和上下之間的怨恨上再去添加化不掉的悲情和怨懟。大陸爭取民權與 民主的過程,應該是一個爭取和解的過程。然而這樣的對話剛過去一周,我卻接連看到了至 少三起因言獲罪的良心犯案件(羅永忠、鄭恩寵和杜導斌)。 一場沒有烈士的憲政民主轉型是可以期待的嗎?令人悲觀的看法是專制的統治者總是愚不可 及。共產黨「其實是一個虛擬的主體,在專制者的決策中,根本沒有共產黨這回事。有的只 是一個個狡猾無比但卻鼠目寸光的理性動物,他們維持特權與自身安全的」理性「,最終導 致共產黨這個概念在整體上的非理性和神經質。他們一次次徒勞無功的打壓民間的聲音,一 次次製造烈士和怨恨,就等於一次次為今後撕開更大的裂縫。他們掩蓋昨天的真相就等於拒 絕明天的和解。 所以真正的問題是,如果他們真的願意打,我們是否願意去挨?良性互動是一廂情願的,大 陸的憲政民主最大的可能是壓力施變,危機轉型。在變故來到之前我們爭自由,在變故來到 之後我們爭民主。爭自由是一場民權與憲政的運動,爭民主是一場民主與政治的運動。杜導 斌、鄭恩寵等人,是因為爭民權而入獄的,不是因為爭民主而入獄的。這一點非常重要,大 陸民間社會在近年互聯網時代的權利覺醒,其基本的傾向是從89年整體性的民主運動方式退 回到個案性的民權運動方式。我和杜導斌先生一樣也通過海外媒介發表政論,如果說我們這 樣的發言者是某種「民運人士」,我們是希望呼籲民權運動的人士,而不是呼籲民主運動的 人士。一場自發的、分散的和漸進的民權運動,它的的中心內容只有兩點,一是針對個案的 維權,二是堅持拓展言論自由。 爭民權的道路是溫和但是堅決的 但中共最近的打壓傾向表明,它的底線也開始從防止民主運動退到了打壓民權運動上。這一 退步的代價是沉重的,這將使它的道義資源迅速的消耗殆盡。在這場勢必長期持續的爭取和 打壓民權的拉鋸戰中,自由與民權的訴求將圍繞一個個案件而展開,而扎根,而逐步獲得民 眾的低調但有力的支持。爭自由的民權運動,是一種法治主義的展開方式,對這一方式的任 何打擊都將使極權體制遭受同等份量的道義上的打擊。因此自由主義的民權運動,打的就是 一場消耗戰,消耗極權體制殘存的合法性資源,同時積累民間的和自由民主的道義資源,並 在法治主義的方式下保留未來政治和解的可能性。 這樣一種爭民權的道路是溫和但是堅決的。因為它不需要訴諸任何崇高和整體性的價值和政 治理想,它僅僅出自一個公民捍衛個人自由的秉性。今天發生在杜兄身上的,明天就可能發 生在我身上。消除這種恐懼的方法只有兩個,一是閉嘴,二是為身陷囹圄的杜兄的權利而抗 爭。我關注杜導斌先生,只因為我還想說話,我還不想閉嘴。杜兄迄今為止以一位作家的身 份參與的所有維護民權的舉動,無非是發表政論和參與簽名活動。他的幾乎所有言論我都讀 過,我不認為裡面有任何超過了最起碼的言論及表達自由範圍的論述。如果說他的言論本身 構成了「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的行為,就是無稽和無恥之談。我和杜兄一起參與過許多簽名 信。今年初,我們並一道發起了關於劉荻案致兩會代表的公開信,公開徵集到700 餘人的簽 名。這份信的文本是我定稿的,它針對一個明顯違法羈押的個案。我也不絕認為擬訂和發動 公開的簽名信超過了言論及表達自由的邊界。 我強烈抗議湖北孝感地區警方拘捕杜先生的像狗熊一樣愚蠢而錯誤的舉動。前不久杜兄再一 次發起了「陪劉荻一起坐牢」的簽名信活動,當時很多朋友覺得這一舉動有明顯的做秀意味, 我也因為考慮到「陪劉荻一起坐牢」這說法因為缺乏擔當而顯得象徵性太濃,因此拒絕了他 的號召,沒有參與這一次活動。想不到瞬息之間,孝感地區警方就幫助杜先生踐履了自己發 出的號召。中共當局的愚蠢就在於它對言論自由的真正價值缺乏真正的瞭解,它總是以為可 以像打壓物質利益一樣去打壓言論。它不瞭解敢怒不敢言的潛在力量是多麼強大,真正具有 顛覆性的言論絕不是那些可以表達和釋放的言論,而是那些埋藏在人們內心不能表達出來的 言論,那才是是顛覆性的力量。也許它瞭解,但它已經顧不上了,十年都嫌太久,所以一切 行為的出發點是只爭朝夕。無論是腐敗、還是專制。 什麼時侯權力最腐敗?不是用權力去換錢,而是到了必須借老百姓的人頭來維持權力的時侯 所以最腐敗的權力就是極權,反腐敗只有一條真正的道路,就是興民權,爭自由。 我選擇在這樣的時刻慎重的寫下這句我曾經拒絕的話,來表示我對杜導斌兄的尊重和支持, 表示我對湖北警方的藐視和抗議。 棗我願陪杜導斌一起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