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為何改變對台獨的措詞——對溫家寶訪美的幾點評論 田南 布什為何改變對台獨的措詞 這次布溫會談,最引人注意的一點就是,布什對台獨的措詞看上去較先前嚴厲。這使得溫家 寶可以滿意而歸。 為什麼布什對台獨的態度有此轉變?原因很多。有一種分析認為,原因之一是為了成全溫家 寶。 據說在訪美前夕,中共方面曾經私下向美方遊說。他們對布什說,胡溫在對台問題上都是溫 和派,所以在陳水扁提出公投之初未作強烈反應,不料後來公投之勢越來越猛,江澤民一派 藉機發難,批評胡溫對台獨太軟。所以這次溫家寶訪美,急需從美方討得一個進一步的說法 。中方特地提到當年朱鎔基的「消氣之旅」。他們說,本來朱鎔基的風頭甚勁,但是就因為 那次訪美無功而還,偏巧回去後不久又發生北約飛機誤炸大使館事件,江澤民趁機大作文章 ,把朱鎔基壓了下去。這次溫家寶訪美,若不能在台獨問題上有進展,只怕回去後日子難過 。布什政府很不樂意見到江澤民勢力膨脹,多少相信了中方的這套說詞,所以給溫家寶送上 這份禮。 以上分析,雖然還缺乏進一步的證據,不過看上去也言之成理。 到底是「反對」,還是「不支持」 布什對台獨和公投的表態有偏向北京之勢,故而招致美國自由派和保守派的兩面夾攻。不過 平心而論,布什並沒有背離美國政府的基本立場。 我們知道,美國對台獨的一貫原則是「不支持」。然而這次布什講話卻使用了「反對」的字 眼,雖然他反對的是台灣舉辦會導致台灣走向獨立的公投之類,布什並沒有直接講「反對台 獨」,但畢竟說到了「反對」二字。這難免不令人產生困惑,弄不清美國對台獨到底是「不 支持」還是「反對」。 我以為要弄清楚美國對台獨的政策,關鍵是要跳出文字之爭,從另外的角度來認識這一問題 。 美國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布裡奇曼(P.W.Bridgman)在1927年提出操作主義(Operation alism)。按照操作主義,任何一個科學概念須由一套操作來定義。借用操作主義,我們這裡 要問的是,如果台灣獨立,美國將採取何種政治行為?同樣一個語詞(例如「反對」),在 不同的語境下可能蘊含不同的政治行為。有時候,不同的語詞卻可能蘊含同樣的政治行為。 「反對」也好,「不支持」也好,它們之間的區別唯有表現在不同的操作也就是不同的政治 行為時,才是有意義的;否則就只是外交辭令或文字遊戲而已。 當中共宣稱它堅決「反對」台獨時,此處的「反對」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我們都知道,中共 的意思是說,如果台灣宣佈獨立,中共很可能要動用武力(包括軍事封鎖或發動戰爭)。當 中共說它感謝美國表態「反對」台獨時,那是不是它認為或指望著一旦台獨美國人也會去打 台灣呢?當然不是。可見,中共自己也很清楚,同樣是「反對」台獨這種說法,放在中共名 下和放在美國名下,意思是很不一樣的。 當美國說它「反對」中共對台動武時,那意思也是清楚的。那就是說,在台灣沒有宣佈獨立 的情況下,如果中共武力攻台,美國將可能採取行動--包括軍事行動--協助台灣自衛。 在布溫記者會上,布什明確講出:如果中共對台動武,美國將奉陪。 那麼,當美國說它「反對」台灣進行導致獨立的公投,或者說它「反對」台獨時(如果美國 這麼說過的話),這裡的「反對」又是什麼意思,蘊含什麼政治行為呢?如果台灣舉行導致 台獨的公投或宣佈獨立,美國會派兵打台灣嗎?布什會派美軍和共軍一道打台灣嗎?不會, 當然不會。撤回大使?斷絕邦交?拒絕承認台灣共和國?對不起,美國本來在台灣就沒有大 使,美國和台灣本來就沒有正式邦交,所以不存在撤大使和斷邦交的問題。也不存在拒絕承 認台灣共和國的問題,因為美國連中華民國也沒有承認。由此可見,如果台灣硬是通過導致 獨立的公投,硬是宣佈獨立,美國不會主動做任何事,因為它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美國 的意思無非是說,如果你台灣硬是要獨立,如果中共動起手來,我們可就不幫你的忙了(這 也可能包括停止對台灣出售先進武器,因為對台軍售是協防台灣的一部分)。 布什說,美國不想看到兩岸任何一方片面改變台海現狀。在這裡,布什對武統和對台獨都使 用了相同的語詞和句式,那是否意味著伴隨同樣的政治行為呢? 「想不想看到」是一回事,會不會發生是另外一回事。因為會不會發生的主動權並不在美國 手裡。打不打台灣是中共的事,獨立不獨立是台灣的事。因此對美國來說,問題就是,萬一 它不想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美國會怎樣應對。 我們的分析還是和上面一樣:如果大陸武統,美國很有可能協防台灣;如果台灣獨立而大陸 武力攻台,美國很可能將不再協防。我們還可以推測,如果台灣獨立而大陸武力攻台,美國 依然會表示「反對」大陸動武--因為美國一貫主張用和平方式解決兩岸矛盾,但這時的「 反對」就不再有採取行動幫助台灣自衛的意思了。也許這時的「反對」只是發表聲明譴責一 類罷了。 從操作主義的角度看,美國「反對」台灣進行導致獨立的公投和「不支持」台灣獨立也就可 以是不矛盾的了。打個比方,我說我願意陪你去甲地,路上遇到麻煩我會幫你。我說我不支 持你去乙地。我們一道走著走著,你對我說你就是要去乙地,我說我堅決反對。我這裡說的 堅決「反對」,並不是說我要強迫著你去甲地或者是強行阻止你去乙地,因為我無權強迫你 。我這裡說的堅決「反對」無非是說,如果你硬要去乙地,你自己去吧,遇到麻煩你自己對 付,我可就不幫忙了。因此它和我原來說的「不支持」你去乙地其實是一個意思。 嚴格說來,美國不可能反對台獨。因為從邏輯上講存在著這樣一種可能性,即,台灣宣佈獨 立,大陸予以容忍甚至認可。如果連人家大陸都不反對台獨了,你美國還反對個什麼勁?這 和美國不會表態反對一國兩制同理。因為從邏輯上講,也存在著台灣自願接受一國兩制的可 能性。如果人家台灣自願接受一國兩制,你美國表示反對豈不滑稽? 這次台海形勢再度呈現緊張,不過幾乎沒有人擔心會爆發戰爭。事實上,有關各方對現階段 台海地區的和平還都是有信心的。但是這場緊張揭示出台海和平的脆弱。中美台三邊關係在 未來將如何演變,現在比以前更是一個不能迴避的嚴肅課題。 十三億人的乘除法問題 溫家寶在訪美前接受《華盛頓郵報》的專訪,在談話中共有六次提到中國有十三億人口。12 月7日在紐約接見僑界代表講話,又一次提到十三億的問題。溫家寶講出一段名言:在中國 ,「多麼小的問題,只要乘以十三億,就是很大的問題。多麼大的經濟總量,只要除以十三 億,就會變成很小的數目。」 溫家寶的乘除法很奇怪,為什麼對「問題」就要用乘法,對「經濟量」就要用除法呢?我們 完全也可以反過來做乘除法嘛。我們完全可以說,因為中國有十三億人口,再小的經濟量, 只要乘以十三億,就會變得很大很大;再大的問題,只要除以十三億,就會變得很小很小。 其實,溫家寶自己也常常反過來做乘除法,譬如說溫家寶宣稱中國的高速公路發展很快,現 在已經佔全世界第二位。為什麼中國的高速公路發展得這麼快?是中國人修建高速公路的本 事特別大嗎?不是。是中國的人特別多,每個人只要為修建高速公路出一點點力,乘以十三 億,其總量就相當可觀了。眾所周知,和台灣相比,大陸在政治、經濟、文化等許多方面都 落後許多,但就是因為大陸大,大陸的人口是台灣的五十倍,所以大陸的綜合國力就比台灣 還要強,在國際社會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都是反過來用乘法的結果。 但是,溫家寶強調十三億,是有另外的目的。溫家寶是想說明,因為中國的人太多,所以很 多事情都不好辦。按照溫家寶的邏輯,中國的經濟還不夠發展,是因為中國的人口太多了; 中國的地區差異非常大,是因為中國的人口太多了;中國的民主遲遲不起步,也是因為中國 的人口太多了。看來,溫家寶的觀點和毛澤東正好相反。毛澤東認為人多好辦事,溫家寶則 認為人多難辦事。乍一看去,這兩種觀點各有各的道理。就看你站在什麼角度,用什麼樣的 乘除法。 溫家寶是中國的大管家,他是從管理和治理國家的角度談人口多少的利弊的。依據管理學, 任何管理都有個適當規模的問題。一個國家,人太少了不好,人太多了也不好。中國的人口 有十三億,無論如何,那確實是太多了。所以溫家寶的說法並不完全是強詞奪理。但是我們 要反問溫家寶一句話:誰要你管十三億呢?既然十三億不好管管不好,為什麼不分成七塊八 塊呢?畢竟,國家是為人民而存在,而不是人民為國家而存在。怎樣做對人民有利就該怎樣 去做。國家太大了管不好,就該把國家分小點。你一個總理管十三億人,力不從心,同時必 然有很多仁人志士被壓制被埋沒,無法施展自己的管理才能。兩敗俱傷,何苦來哉?--除 非是你權欲熏心,唯恐自己管的人還不夠多。 我倒並不是主張中國非分裂不可。我強調的是中國實行的中央集權制或曰單一制不適合中國 國情,不適合中國有十三億人口這一基本國情。中國應該實行聯邦制。聽說中共當局最近有 意要把現有的三十個省(包括直轄市和自治區)改成六十個省,以便於管理。但問題是,只 要中國還繼續實行中央集權制或單一制,增加省份的編制就不會有多大意義。關鍵是要加強 地方的自主性和自治權。省一級的官員要當地人民自己選出,而不再靠中央任免。美國就是 聯邦制,美國憲法就對聯邦政府和各個州的政府的權力作出明確劃分,其中最根本的一條是 ,聯邦政府和州政府各有各的權力來源,彼此獨立。 當然,要把中國改成聯邦制,涉及的問題還很多,限於篇幅,茲不詳論。我這裡強調的是, 中國人多不能構成拒絕政治改革的理由,相反,它正好證明改革的必要。民主制聯邦制正是 解決中國問題的答案。 「鄉愁」一說不妥 在紐約僑學界座談會上,溫家寶談及台灣問題時說,「一灣淺淺的海峽,是最大的國殤,是 最大的鄉愁」。從上下文看,溫家寶所說的鄉愁,應是指大陸人對台灣的思念之情,指大陸 人渴望台灣早日回歸祖國懷抱。但鄉愁的本意是指遊子對家鄉故土的思念。鄉愁是單向的。 我們想家鄉叫鄉愁,家鄉想我們不叫鄉愁。如果你把大陸視為中國文化的中心或母體,把台 灣視為中國文化的邊陲或子體,那末,台灣人渴望回歸大陸叫鄉愁,但大陸人渴望台灣回歸 則不叫鄉愁。鄉愁就是對回歸的渴望。你可以說台灣回歸大陸,但是你不可以說大陸回歸台 灣。你可以說「中國是台灣最深的鄉愁」(至於說如今的台灣人有多少懷有這份鄉愁,另當 別論),但是你不可以說「台灣是中國最深的鄉愁」。 有關溫家寶的一則小道消息 網上讀到有關溫家寶的一則小道消息: 話說「十六大」之後,溫家寶第一站到了貴州,提出去窮困的地方看看,於是到了一個最窮 的地方。當地按慣例安排,地方長官陪同,前方專車引路,溫家寶表情平和,不作聲響,一 副溫文之狀。至半路,溫突叫停車,說下去看看,結果,預先安排的典型沒有看,溫家寶了 解了不少實際情況。整個調查期間溫家寶三次叫停,每一次都是頭也不回地走進未經「安排 」的老鄉家裡或田間地頭,令地方長官尷尬不已。 據說,不少人讀到這則消息後,都對溫總理讚歎不已。當然,溫家寶能深入基層,不為官樣 文章所惑,稱得上精明強幹。但是略一思考,不能不引起我們更深的憂慮。當今中國官場, 欺上瞞下,弄虛作假,早已蔚然成風,更是制度使然。身為總理,溫家寶本該推行政治改革 ,以求治本之效;倘若自囿於舊體制,只憑一點小精明,又能有多大意義呢? 我們還應該繼續深入思考下去。如眾所知,專制統治者需要建造一個龐大的謊言系統,用以 欺騙人民,控制人民;但與此同時,統治者又必須使自己洞察一切,免於被自己一手造成的 謊言所遮蔽。精心製造信息的不對稱是極權統治的看家法寶。在《一九八四年》裡,每個房 間都裝有一部閉路電視,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處在「老大哥」的監視之下。「老大哥」能看 到我們每一個人,但是我們誰也不能看到「老大哥」--除了他公開作秀。我們彼此也不能 在「老大哥」的監視之外互相看見。這當然是極權社會的理想狀態。現實的極權社會總不可 能如此完美。首先一條,國家大,最高領導人自己根本看不過來,管不過來。因此他們不得 不任命各級官員充當耳目代為查看,他們自己則依賴於下面的匯報瞭解全局。但這樣一來, 他們也就有可能被自己任命的下級官員所欺騙。於是就有了許許多多微服私訪的故事,有了 像溫家寶「突叫停車」,「頭也不回地走進未經安排的老鄉家裡或田間地頭」的美談。 應當看到,像微服私訪,「突叫停車」一類故事,多半是專制社會的產物,封閉社會的產物 (「微服私訪」還常常是影視傳播不發達的前現代社會的產物)。在開放社會,在民主社會 ,有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有反對黨,各級政府的錯誤缺失你想看不見都不行,哪裡還用得著 你費那一番心計? 問題是,如果溫家寶竟然不明白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的寶貴價值和偉大意義,那是他無知;我 們應該開導他。如果他分明懂得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的價值和意義,但是仍然拒絕開放言論開 放新聞,熱衷於使統治者自己明察秋毫而同時讓人民蒙在鼓裡,那就是罪惡;那就絕不應當 稱讚,而必須堅決批判,堅決反對。 僑學界的讚美令人啼笑皆非 溫家寶飛離紐約後,此間某些中文報紙登出不少贊溫的言論。我相信這些言論都是出自真誠 ,唯其如此,讀來更令人啼笑皆非。 報上寫道:「許多人說,近年來參加過幾次歡迎國家領導人隊伍,但他們從來沒有下車與民 眾握手致意過,單就這一點就說明溫家寶是『好總理』。」「哥倫比亞大學中國學者學生聯 誼會200多名學生,也表示『以前從來沒有一個總理會從下榻的飯店走出來,因此我們對他 的親民作風印象很深刻。』」「紐約華人社團聯合總會會長梁冠軍說:『溫家寶這次來能夠 親自走下來跟我們握手打招呼,感謝我們,我們覺得很高興,很突然,因為新中國成立50多 年來,這是第一次總理走到街上和我們握手。』」 你難道不覺得這些讚揚的話聽上去更像是諷刺嗎?因為在民主國家,領導人走出飯店和群眾 見面,下車和群眾握手,實在是司空見慣,家常便飯,群眾絕不會因此就感動,就受寵若驚 的。在民主國家,領導人不出來和群眾見面握手才是特例,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則群眾是不 會原諒的。如果說溫家寶肯下車和群眾握手致意,「單就這一點就說明溫家寶是『好總理』 」,那麼民主國家的領導人豈不個個都成了聖人?標準未免也太低了嘛。虧得說這些話的人 還都在民主社會裡生活過很多年,照理說耳濡目染,早就該有平等觀念,早就該對政府領導 人和群眾平等交往甚至取悅群眾的表現習以為常,見慣不經了,怎麼還能因為溫家寶的一次 下車握手就大動感情,就讚不絕口呢?這是不是有點太自輕自賤了? 也許,我們應該把這些僑學界人士對溫家寶的讚美之詞理解為間接的批評,理解為對其它中 共領導人的批評,理解為對整個共產黨統治方式的不滿;以前不敢公開說出來,這次有感而 發,脫口而出,本心是給領導唱讚歌,殊不知無意間卻流露出他們多年來對領導的怨氣。其 實,所謂親共者,打心眼裡對共產黨領導人的評價都是很低的。因為評價很低,期待也很低 ,所以一遇到只不過剛剛及格的表現就感到意外的驚喜。難道不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