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探索】 保護人性與保衛人權 (成都) 蕭雪慧 二十世紀以來,人類在經歷了兩次災難性的世界大戰以後,又不斷面臨新的威脅 。除了由於人口爆炸、生態失衡、能源危機等問題帶來的困境外,更為嚴重的是, 人類還發明了足以毀滅自身的核武器。此外,還有日益蔓延的恐怖主義、不斷引發 戰爭的民族主義情緒以及部分國家存在著的缺乏監督機制、在國際國內事務上不負 責任、以「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為行為準則的極權制度這樣一些對人類構成危 險因素與核武器的存在結合在一起,把人類置於頭懸德摩克利斯劍的險境。除了這 類人們容易注意到的直接威脅人類生存的危險,還有一類不易為人們普遍關注然而 對於人類卻更為深刻的危險,這就是人性本身所面臨的危險。人性面臨的危險包括 伴隨工業化進程而出現的種種副產物,例如,專業化對人性的分割,過度的物質主 義對人的豐富性的遮蔽,實利主義的膨脹和人文精神的墮落導致的人性萎縮,大眾 傳媒以大量信息包圍人而造成的精神麻痺狀態……然而,人性面臨的最嚴重威脅還 是極權制度長期踐踏人權而導致許多人悟性喪失、精神沉淪。要保護人性,首先要 保衛人權,在這個基礎上才談得上妥善解決人類生存和人性所面臨的其它問題。 一、人權概念的歷史沿革 人權是一個以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為前提,以肯定個人的自由和平等為基礎的概 念。在思想淵源上,它直接來自人道主義偉大思潮。人道主義起源於古代人對自己 在宇宙中的位置、自己的本質以及人生意義和目的而進行的探索,發展、完善於近 代人追求幸福、追求個性發展、追求本質力量表現的運動流程之中。作為形而上學 探詢的成果,人道主義一方面揭示出人的理性能力是人區別於萬物的根本標誌,揭 示出人由於具有理性能力而與事物之間被構成了作為認識者、實踐者、評價者的主 體與作為認識、實踐、評價之對象的客體的關係,揭示了人的主體地位,並據此在 價值領域確立了「人是目的」這一根本原則。另一方面,人道主義揭示出常常被社 會關係、被形形色色的社會群體所遮蔽的個人獨立價值,對個人的發現則是近代以 來人類取得巨大成就的真正秘密所在。與個人覺醒共生的,是突破地域、文化界限 的人類一體的博大概念。正是人道主義對人的理性能力、人的主體地位和個人獨立 價值以及人類一體的揭示,直接引伸出人類要求自由與平等的思想,為人權概念的 誕生作了最重要的準備。 十七世紀以後,從人道主義發展出來的自然權利概念已經是人權的正式表達。幾 乎所有自然權利說都堅持自由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利,任何人在這種天賦權利上都是 平等的。這種思想被許多人批評為一種虛構,但這種虛構的內在真實性卻決不比實 存的現象少,因為,它反映了人對自身本質最深刻的領悟,與深藏於人類本性中的 要求相一致。人類歷史儘管紛繁複雜,但其發展進程卻顯示了一個基本趨向:不同 人種、不同文化以及不同制度下的人,一旦精神走出蒙昧狀態、一旦有了自我意識 ,哪怕在相互隔絕的狀態下,都要或遲或早地表現出一個共同追求:對自由和平等 的追求。人的這種追求基於這樣一個事實:人只有在自由的狀態下,才能舒展開人 類的特性,並且打開人性無限發展和深化的通道;人只有當自己的人身自由、思想 自由、表達自由和自我管理、自我決定的自由都得到保障時,才能表現自己作為有 理性的存在和創造性主體的種種本質力量,也才具備了履行在世界上的責任和對自 己的行為負責的基礎,人的尊嚴才能確立起來。至於平等,作為個人獨立價值的體 現,當然也是確立人的尊嚴的基本要素。正由於這個原因,任何地區的經濟、文化 發展到一定程度,人們對精神活動的自由、行動不受無理干涉的自由以及身份平等 的要求便會自然產生,因而使相應的權利具有類似於自然規律般的性質。 對這一事實的具體認識導致了十八世紀歐洲人權運動的高漲,它的兩個最重要的 成果就是北美獨立戰爭和法國革命以及《獨立宣言》、《人權和公民權宣言》這兩 個劃時代的人權文件。兩份宣言突出了「人生而自由,權利平等」的自然權利思想 ,包含了後來的人們普遍確認的四大權利:信仰自由、言論自由和免於恐懼、免於 匱乏的權利;規定了「一切權力來自人民,屬於人民」這種對於人類是最基本的因 而也普遍運用的原則。但是這些思想和原則曾因法國革命的副產物而蒙上灰塵。法 國革命中出現的以平民專政代替貴族專政以及在平民專政中由於一部分民眾表現出 不負責任的亂民情結所招致的社會恐怖,在本質上與法國革命提出的「自由、平等 、博愛」的價值觀、與《人權和公民權宣言》的基本精神相違背,卻因為這種副產 物給人們造成的深刻印象而與《人權和公民權宣言》同被視為法國革命的標誌,致 使許多人不適當地把二者聯繫在一起,因而,人權思想在十九世紀受到冷落。然而 ,二十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使人類慘遭蹂躪,尤其是這個世紀出現的納粹主義、法 西斯主義和形形色色極權主義公然蔑視、踐踏人的權利的尊嚴,給人類帶來巨大的 不幸,人權問題的重要性以及它所具有的跨文化的普遍性在災難中充分顯露出來。 在人類沉痛教訓和深刻反省之際,人權思想不僅得到復興,而且越出歐、美國家范 圍而被全世界廣泛意識到。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日在聯合國大會上通過的《世界人 權宣言》開宗明義,把承認每個人的「固有尊嚴及其平等和不移的權利」視為世界 自由、正義與和平的基礎,把信仰自由、言論自由和不虞恐懼、不虞匱乏的權利正 式確立為基本人權,把以法治來保護人權確立為全人類的共同任務。這個宣言標誌 著,源自人道主義偉大潮流,經過人類自我體認和深刻反省而形成的人權概念其內 容已經規範化。它還標誌著,由於極權主義蔑視人權帶來的災難已越出地域、文化 和種族界限而成為全人類共同的災難,目睹並經歷了這種災難的人們認識到,人權 是需要全人類共同加以保護的人類基本價值。 人權概念的歷史沿革表明,第一,人類歷史有一種確定無疑的倫理內容,這就是 爭取和捍衛人的自由,正是這個鬥爭的演進導致近代人權概念的出現而且逐漸在全 世界範圍內被確認。第二,人權是對人類基本特性、需求和人類所面臨的共同問題 的最集中的表達,它作為全人類的共同價值和準則具有公理的性質,因而提供了文 化和價值的多樣性賴以展開的統一性基礎和道義基礎。第三,人權作為個人覺醒的 產物,本質上是屬於個人的;它作為人的本質需要,又是每個人固有的,因而它既 不由任何組織機構授予,任何組織機構也無權剝奪。作為對個人自然權利的表達, 人權概念使任何等級制都失去了依據,它內含著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係以及個人與 包括政府在內的種種組織、機構之間的基本關係,尤其是以此劃定了高度組織起來 的權力機構——政府行為的界限,並確立了評判政府的基本標準。以上三點使人權 觀成為人類道德構架的核心。 二、人權標準為世界文化的多樣性、豐富性提供基準線 世界保衛人權運動發展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人權問題已成為國與國之間正常交 往的基礎,任何地方都無法\字(27).避。在這種情況下,那些為了狹隘的集團利益 而踐踏人權的極權政府抵制國際社會關注人權的一個基本策略就是,表面承認人權 ,但卻利用多種文化、經濟、政治制度並存的事實鼓吹相對主義,借口國情特殊而 反對人權標準的統一性。 的確,隨著各民族之間交往的日益廣泛和深入,不同文化日益被人們所瞭解,多 種文化模式並存、異質文化之間的溝通和理解成了文化發展的重要趨勢。然而,文 化作為人的生存方式的表現,無論不同文化之間有多麼大的差異,比起那些使所有 人都成為同類的一致性來說,差異是表層的。任何差異都不能掩蓋人在基本特性和 需求上的一致性以及在面臨的基本生存問題上的共通性,這些一致性或共通性構成 了超越地域、文化、種族界限的人類共同價值的基礎。多種文化模式並存的前提是 對人類基本價值和相應的公理原則的認同和尊重,已是對人類基本價值和公理的認 同和尊重才使每一種具體的文化模式具有獨特性,是有價值的,因而也才是值得保 存的,各種相異的文化也只有在這個前提下才能成為國際文化共同體不可分割的組 成部分。也就是說,從文化多元並存的事實並不能引出各種文化都有同等價值的結 論。實際上,各種文化的價值取決於它反映人性的程度和滿足人需要的程度。因此 ,文化的價值本身是一個需要根據人權標準來衡量的問題。 由於人權直接源於人的基本特性和基本需求,它實際上是一種最低標準,是文明 的公分母。人權的崇高性並非因其標準高而是因為它作為文明的公分母具有超越任 何文化或制度的分歧的不可違背性。人權一旦被踐踏,人便會陷入災難和不幸,在 人權毫無保障的地方,許多人會喪失人作為人所必不可少的類特性(如思考能力,自 主能力)而不能保持在人作為人所必要的維度上。國際社會把保衛人權作為基本目標 ,實際上依循的是有如卡爾·波普在《猜想與反駁》中提出的那種「把反對可避免 的苦難作為公眾目標,而把增加幸福主要留待個人發揮首創精神去解決」的思路。 也就是說,保衛人權是基於防範罪行和不幸的考慮而不是出自增加福利的考慮,是 基於為了維護人追求幸福的起碼條件而同最緊迫的社會罪惡作鬥爭,而不是基於提 供幸福本身。正因為如此,對於各國來說,人權標準表達的是政府不得跨越、一旦 跨越便墜入野蠻和罪行的界限;世界各種文化和價值觀的豐富性、多樣性也只能在 以人權為核心的共同價值背景上展開。因此,尊重文化的多元價值取向絕不意味著 取消具有普通性的共同評價標準而搞文化相對主義,決不意味著對踐踏人權的反人 類行為的容忍。 肇始於一部分人類學家把實存當作合理的文化相對主義本身就具有取消共同評價 標準的弊端,極權政府則故意以相對主義來擾亂國際社會的是非判斷,而且他們講 的相對主義又具有十分虛偽的性質。他們對外以文化多元並存的事實為借口反對普 遍公理,以文化相對主義和價值相對主義作為抗拒和踐踏公理的遁詞;與此同時, 對內又堅持兜售自己的價值觀以及利用行政手段和對大眾傳媒的壟斷和監督而製造 的偽文化是絕對的。以價值一元化排斥和打擊異於官方價值觀的其它價值觀,要求 人們以「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偏執態度對待異質文化,並借此取消人們的選擇余 地,壓制人的主體精神。極權政府還故意抹殺一個事實:雖然人種千差萬別,具體 的個人又由於自己無法選擇的因素而置身於千差萬別的文化、經濟、政治環境下, 但每個人都是人類的一員,都有著共同的本能、特徵、基本欲求和基本問題。他們 聲稱人權標準因文化、經濟、政治狀態的不同而不同,鼓吹人權的差別性標準,實 質是試圖在分明是同類的人之間豎起籬笆,把人類分割為權利不均的不同等級,正 如他們往往在國內又以階級來分割人民,通過預先給予各個階級以值得懷疑的道德 判斷把人民劃分為不同等級。這種把人類拉回到野蠻的等級關係中的企圖不僅是對 人性的違反和對人類尊嚴的踐踏,而且與他們自吹自擂的意識形態的「先進性」形 成尖銳的諷刺。而所有鼓吹差別性人權標準的極權政府又都毫無例外地預先剝奪了 本國人民的發言權,卻又以全體人民的名義講話,把反對人權共同標準的觀念、甚 至厚顏無恥地聲稱自己的民族不適於享有別的民族可以享受的人權的觀念強加給被 剝奪了人權的人民,然後倒打一耙,指責國際社會把共同的人權標準「強加給某國 人民」(換一個更恰當的說法,也就是指責國際社會竟然把「某國人民」看成不低於 其他民族因而應與其他民族一樣享有同樣權利的)。這,則是對本國人民的雙重侮辱 。實際上,由於人權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性,它發乎於人的本質,不存在誰強加於誰 的問題;真正強加於人的只是那種否認人的本質要求的做法,因為那是反人性、反 自然的。 三、人類精神高於國家主權 人們在對待人類、個體與各種集體的態度上,有這樣一種耐人尋味的關係:對人 類整體的關切,往往與對人類個體的關切一致;而對存在於這宏觀與微觀的兩極之 間的各種規模的集體,取這種態度的人所抱的則是一種以對人類和個人關切為基點 的真實的責任感和冷靜審視態度。把對人類和個人的關切作為基點,已是把人當作 最高價值、當作目的的人道主義立場。與此對立的是那些極權主義者。他們心目中 既無人類又無個人,而只關注狹隘的集團;他們又總是一些自大狂,以「朕即國家 」的態度睥睨一切。這樣的心態自然使他們要敵視源自個人覺醒與人類一體觀念的 人權,也自然要撿起「國家主權」的盾牌來掩蓋罪行並繼續犯罪。 「國家主權」是一個被極權主義者攪得非常含混、因而需要澄清的說法。首先是 主權歸屬問題。在西方早已成為歷史陳跡的專制時代,人們通常把國家主權視為君 主所有,君主當然更是自認是國家主權所有者。然而縱使在這樣的時代,又有另一 種扎根於傳統的人民主權觀念與國家主權歸君主的觀念並存,並使後者不斷受到挑 戰。體現在十三世紀的英國《自由大憲章》中的人民主權觀念自不必說。在中世紀 王權強大的阿拉貢王國(位於今西班牙東北部),臣民這樣向國王宣誓效忠:「我們 這些並不比你卑賤的人,向你這位並不比我們高貴的人宣誓,如果你能尊重我們的 自由並遵守法律,我們接受你作為我們的國王和最高統治者,否則,我們就不接受 。」一五八一年法國國會通過的「出亡法」則以下述聲明撤銷了他們對菲利普二世 的效忠:「當一個國王不履行他作為保護者的職責,當他壓迫他的臣民,踐踏他們 自古代遺留下來的自由,並且把他們當奴隸對待時,他就被認為不是國王而是一個 暴君。因此,這個國土上的各個階級可以合法地、合理地廢黜他而另立一個國王。 」這兩個文件都表明人民對君主具有最終的廢立權,因而暗含了人民才是真正的主 權者的觀念。十八世紀啟蒙思想家更明確地表達和論證了「主權在民」思想,美國 革命和法國革命則以實踐來體現了這一思想並以兩個著名宣言把它作為基本政治原 則確立下來。在當代,這個原則寫入了《世界人權宣言》,而且成為最基本的政治 學常識,即使極權主義國家也不得不承認人民是主權者,不得不把「國家的一切權 力屬於人民」寫進憲法。這些表明,國家主權的歸屬問題在今天已是一個不爭的事 實。 在澄清主權歸屬問題後,接下來是主權的界限問題。人類要靠一些基本法則把自 己確立為人類。無論人與人之間還是國與國之間,如果沒有對基本法則的探詢,沒 有由對這種法則的遵守而造成的必要秩序,人類將不可避免地陷入野蠻狀態。事實 上,自有國家以來,各國之間為了生存和正常交往,就不得不探詢國與國之間相互 交往所必須共同遵循的準則。體現著人類歷史的治理內容,貫穿著天賦人權和人類 理性的國際法便是人類長期探索的結果,它高於一切國家的法規和傳統之上,因而 限定了各國主權的範圍。任何民族如果一味強調自己的特殊性,把特殊性置於人類 共性之上,任何國家如果把自己的主權置於那些奠定了人類生活基礎的一般原理之 上,這樣的民族和國家如托克維爾曾指出的,他們「在國際社會中是危險的」,因 為他們會毫無顧忌地破壞國際社會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一致性,而且會毫無顧忌地 把人類推於戰亂之中。尤其在當代,隨著科技的發達,各民族之間的封閉狀態早已 打破,各國人民唇齒相依,加上存在著足以毀滅整個人類的核武器,任何國家試圖 游離於國際共同體之外自行其是,都會構成對全人類的威脅。因此,在世界日益一 體化的情況下,每個國家在國際大家庭中都必須行為端正。具體說,每個國家的法 律須得接受公理的檢查和評判,每個國家無論政府還是人民,行為都不能跨越國際 公法所規定的界限。二戰時期,希特勒作為侵略別國依據的「生存空間說」以及在 國內為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的大屠殺而製造的人種優劣的神話得到了許多德國人 的響應;日本軍政府「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侵略國策也同樣在日本人民中得到了 相當程度的呼應。無疑,當時許多德國人和日本人是把侵略和屠殺看成他們的權利 的。所以,二戰時期德國和日本對全人類犯下的罪行不僅是他們的政府犯下的。人 類經歷的這場惡夢從反面教育了人們應該這樣來看待主權問題:對任何一個國家來 說,主權屬於人民;而在國際大家庭中,即使對一個國家的真正主權者人民來說, 主權也是有限的,它的限度就是由那些體現了人類精神的超國界的一般原則,首先 是人權原則規定的。 在這個題目上,極權政府照例以詭辯來攪渾水。他們自詡為民族和國家的化身, 在主權歸屬上偷天換日把人民的決定權據為己有,然後又以「無限主權」的強詞奪 理來抵抗公理,抗拒人權,「國家主權」便成為藏污納垢,掩飾罪行的方便借口; 再當他們乾脆宣稱「主權高於人權」時,「國家主權」便不僅掩蓋反人權罪行,而 且是為反人權罪行張目了。在極權政府利用「國家主權」犯罪時,令人遺憾的是一 些自己充分享受著人權的名人也在一旁教訓國際社會要「尊重別國主權」,「不要 干涉別國內政」。似乎一提起「主權」或「內政」,任何罪行,哪怕是大屠殺的血 腥罪行也可以取得豁免權。這些名人在表面的公允、客觀背後實際上有著他們自己 的偏向:他們把主權當做了政府隨心所欲、不受限制的權力而不是這個國家的人民 自主選擇和決定的權利。這樣,他們事實上就已經在以他們對暴政的縱容、支持態 度和對暴政下被剝奪了人權甚至慘遭殺戮的人民的冷漠而干涉了人民的主權。 人權是人類共同的價值基礎。每一個國家發生的與這些價值相衝突的事件都是全 人類性的,都理所當然應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和干涉。「不干涉內政」、「尊重主 權」只能在人類共同價值背景上理解,而不能用來為背離人類共同價值作辯解,更 不能成為施行暴政或為暴政開脫的借口。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個不可違背之理:人類 精神高於國家主權。 四、人權歸屬於個人,人權內容不可分割 如前所述,人權概念以個人的存在為前提,它源於人的類本質,是人對自身本質 體認的產物。因此,人權不僅不由政府所授,而且內在地規定了對政府權力的限制 。政府跨越這個界限,便構成對人權的侵犯,便應受到國際社會的譴責和干預。當 代某些踐踏人權的政府為了擺脫這種令他們頭痛的譴責和干預,一反人權概念的本 然意義,杜撰出「集體人權」的說法,聲稱「人權首先是民族的生存權和獨立權」 ,聲稱「集體人權高於個人人權」,把民族的生存和獨立同個人人權對立起來;在 個人人權上則聲稱生存權和發展權是首要人權,優先於思想、言論等自由,把人的 生存、發展與人的本質力量的表現對立起來。其它反民主的政權也對這兩個說法如 獲至寶,用作他們抵制、破壞世界人權運動的重要武器。然而,這兩個對立卻是絲 毫經不起理性批判和事實驗證的虛構。 首先,人權概念的產生與一個重要的歷史進程同步:集體權利向個人權利移位以 及相應的集體責任向個人責任演進。這一進程表明的正是前面已提到的帶動西方社 會從中古時期步入近代的關鍵性事實——個人價值主體地位的發現和確立。個人不 再淹沒於形形色色的群體之中,不再是沒有獨立價值的群體附屬物,而是應享有權 利也具有責任能力的獨立主體。人權概念通過對個人權利的界說揭示的也正是過去 長期被籠罩在社會歷史和社會關係上的神秘霧障遮蔽著的個人的真實地位,由這一 概念所突出的個人權利同時也就奠定了個人負責任的基礎,因此人權概念反映了人 對自己的認識完全擺脫了以群體淹沒個人的原始蒙昧性。在人權概念正式誕生三個 多世紀以後而且其意義已被人們廣泛意識到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極權政府提出所 謂「集體人權」,實際上是製造新的原始蒙昧性,把對人的認識拉回到還意識不到 個人真實價值的原始階段,以便重新以集體遮蔽甚至吞噬個人,而且在吞噬個人以 後還可以宣稱:這是維護集體人權的需要。 極權政府借助於集體人權概念,進一步在民族的生存、獨立與個人權利之間虛構 對立。但是,任何民族的生存與獨立都不需要以對構成該民族的個人的剝奪和壓制 為前提;縱觀世界歷史,從來就沒有哪一個民族的獨立是通過剝奪本民族成員的基 本權利來保證的,也從來沒有哪個民族的生存、發展乃至繁榮要靠鎮壓本民族成員 來實現。從根本上講,民族整體與個體之間是共榮共損的關係,而且在這共榮共損 的關係中,良好的個體素質是民族生存、獨立與發展的前提,而良好的個體素質卻 是決不可能在一個剝奪個人權利、對個人壓制過甚的民族那裡普遍形成的。極權政 府虛構民族生存、獨立與個人基本權利的荒唐對立,以此為擋箭牌去抵擋國際社會 對他們踐踏人權行徑的譴責,無異於在宣稱:民族的生存權和獨立權就是這個民族 的政府在國內橫行無忌、踐踏人的權利和尊嚴而不受國際社會評判的權利。還應指 出的是,正是這些借口民族獨立和生存在國內壓制人權的政府,在國際社會中也往 往行為不軌,覬覦著其他民族的生存和獨立,對國際和平與安寧構成潛在威脅。他 們在國內、國際的實際行為使他們虛構的本來就荒唐的對立更加荒唐。 他們的另一個虛構同樣荒唐。人自然首先要生存,但是人之所以是人,在於人除 了有其他許多自然物種所共有的生存需要,還有使人區別於其他物種的基本需要, 也就是通過人權概念來表達的以自由、平等為核心的那些基本權利。如果一個民族 把視野局限在諸如經濟利益、安全保障這些生存問題上而忽視那些對於確證人的本 質至關重要的問題,那麼這個民族最輝煌的前景也不過就是兩千多年前柏拉圖在《 理想圖》中以戲謔嘲弄筆調描繪的那個「豬國」。而事實上,在這些聲稱個人生存 權高於其他人權的地方,連「豬國」的輝煌前景也是不可得的,恰恰就是這些地方 的人民生存最無保障,原因在於,這些地方的政府在優先考慮社會成員生存問題的 名義下剝奪了每個社會成員的其他人權,如知情權、表達權、結社集會權等等,使 社會成員喪失了保衛自己生存權的起碼手段。當人民喪失了這些權利後,同政府的 關係就成了純粹的管理與被管理的關係。在這種關係中,政府權力毫無制約,人民 既不會有生存所必需的真正經濟保障,也不會有可靠的人身安全。例如,當這些國 家把發展經濟作為高於一切的目標時,即使經濟真的發達了,由於不可能有受到全 社會監督的透明而公正的分配(這種監督要靠社會成員行使基本權利以及保障這些權 利的社會機制來形成),經濟發展帶來的社會財富增值並不會給人民多少實惠,而主 要是提供給特權者更多揮霍和佔有的條件。普通個人在面對權力的巧取豪奪時,除 了鋌而走險,沒有別的武器可以憑借。在人身安全受到來自國家權力的威脅時,例 如,受到無理搜查、無理拘捕、無理監禁時,也同樣如此。 人無疑也要謀求發展,在這個意義上講發展權是人權未嘗不可。然而人的發展首 先就意味著展開人的本質力量。接受教育的權利,享受文化的權利,形成思想、表 達思想、自我抉擇的權利等均是「發展」題中應有之義,如果把這些權利去掉,「 發展權」便成為毫無意義的語詞把戲。尤其是接受初、中級教育,這是每個人發展 人性並在成年後得以作為合格的社會成員踏入社會的必要準備,因此,如果講發展 權,受教育的權利應是最基本的發展權。人不受教育,既難以打開人性發展的道路 也難以具備合格的社會人的基礎。在事實上,又恰恰是那些聲稱生存權、發展權是 首要人權的國家,人們連受教育的權利也正在從有到無。以中國為例,近年來由於 向中、小學收取高額學費和名目繁多的攤派,義務教育名存實亡。與少數富有家庭 一擲千金送孩子進「貴族學校」同樣觸目的是絕大多數家庭為讓孩子上學而承受沉 重經濟壓力;更為觸目的是,每年因交不起學費而無法入學的兒童達百萬之眾。與 每年百萬兒童因貧困失學而被剝奪走向未來的權利形成尖銳對照的是,中國每年僅 公費吃喝一項就高達幾百億人民幣,去年竟上升至一千二百億人民幣,更不用說還 有舉世聞名的化公為私、貪污、受賄、重複建設、盲目建設所造成的巨大浪費。人 民面對這種不合理,卻因缺乏新聞言論自由、缺乏參預社會事務的機會而無法進行 干預。 因此,無論講生存權還是發展權,都不能迴避人在思想、言論方面的權利。這些 權利不僅是對人的生存權利的保障,不僅構成人發展的前提,而且正是這類權利才 真正體現人區別於動物的本質需要。現代生物學研究成果表明,在由刺激引起的感 官和肌肉的活動機能中,人並不高出動物多少;而在大腦與其他器官系統之間的能 量分配上,人與動物完全不同。人腦在養份的供給上享受著絕對的優先權,其程度 明顯高於動物。因為人腦消耗的能最多,消耗的原因最廣,大腦興奮的流向形式在 純局部上極少受到僵硬的限制。這是從生物學事實證明了人的思想、言論自由源自 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對這些自由的否定,是要求人把大腦棄而不用,因而是對人 的本質最粗暴、最野蠻的否定,這種否定的必然後果是人的退化。 在當代極權國家,否定人的思想、言論自由,懲罰對這種權利的運用已成為制度 化的,在這些地方,大眾傳媒是完全受國家政權控制的宣傳工具,學校則由開發民 智和獨立研究的機構蛻化為國家政權用於灌輸的渠道,各種宣傳工具和灌輸渠道以 有組織的、系統的謊言毒化人的思想、癱化人的理解力;而警察、監獄則首先用於 對付那些還保持著健全思考力並且有勇氣表達自己思考結果的人。極權政府通過這 些制度化的反人權措施力圖取消人們的思想,在現代社會製造原始的部落一致性。 而人自身,由於人權被剝奪,同時也就喪失了自我負責的基礎。結果,這種社會總 是盛產兩類人:不能思想、不能判斷的低能者,精神怠惰、逆來順受的奴隸與為非 作歹、反人性的罪犯。這兩類不同的人表徵都是人性的收縮與退化。人性收縮與退 化是人類的不幸,但卻是極權制度賴以長期維繫的條件,而人的各種本質力量的舒 張必然導出對民主政治的需要,構成對極權統治的根本威脅。因而,人權與極權政 權天然對抗,不可調和。極權政府千方百計要破壞世界人權運動,原因正在於此。 當代世界,人性面臨種種威脅,與人權根本對立並大幅度降低人性水準的極權主 義是人性面臨的最大威脅。同極權主義的鬥爭是全人類共同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