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難屬證詞 郭麗英等(北京) 郭麗英的證詞:「六。四」遇難者楊汝霆的妻子 楊汝霆,男,1948年8月23日出生,遇難時41歲;生前為北京第一機床廠電器廠行政科副科 長;6月3日遇難,右臂和肺中彈;現骨灰安葬於北京溫泉公墓。   89年6月3日晚,天氣悶熱,晚23點20分左右,汝霆洗澡後換了一身新的白色彈力背心, 白色短褲,穿著拖鞋到街門口乘涼;我因第二天(星期日)不休息,要上班,就和孩子睡了 。後來,我聽到外面有槍聲,就起來尋找丈夫。我到了院子裡,聽院裡的鄰居講,他們看到 汝霆剛剛推了自行車出門。我想去找他,就向胡同西口走去,到了宗帽二條,街上群眾勸說 我不要再去找了,外面槍聲激烈,出去有危險。他們勸我回家等待,天亮再找。第二天早晨 ,親屬們找了很多醫院,最後在北京兒童醫院太平間找到了他的屍體。汝霆是在復興門立交 橋附近中彈的,他連中兩彈,一顆射入肺部,一顆射斷胳膊;射入肺部的子彈在背部出口處 炸開。他中彈後被民眾送到北京兒童醫院搶救,但沒有救活。現骨灰安葬在北京溫泉公墓。   我丈夫遇難時,孩子才11歲,上小學五年級(奮鬥小學);老公公年邁體弱患腦血栓, 至今仍在醫院治療,生活的重擔壓得我患嚴重高血壓和心臟病。在單位同事和親屬朋友們熱 情關懷幫助下,在社會各界及海外廣大學者朋友們的無私幫助下,我度過了十個年頭。我盼 望政府能給予一個公道的結論。   郭麗英1999.1.21   張樹森的證詞:「六。四」遇難者陳來順的母親 陳來順,男,1966年3月2日生,遇難時23歲;生前為北京中國人民大學89級新聞繫在校本科 生;89年6月4日凌晨2時左右,在人民大會堂西側小平房頂上頭部左側中彈遇難;現骨灰安 葬於北京西郊金山陵園(南二區三排四號)。   89年6月3日晚6時左右,陳來順與其大姐陳秀英一同離家至崇文門地鐵處分手,此時北 京情況已很緊張,大姐怕出事,勸來順不要出去,來順說要回學校交論文、取畢業照片,他 沒有隨大姐回家。當時陳來順背了一個深駝色書包,包內裝有論文草稿和照相機等物品。因 當時交通嚴重堵塞沒有公共汽車,陳來順步行繞道走到美術館附近,遇上一位中學時的同學 ,倆人相約到他同學家裡聊天下棋。據後來同學講,到晚上11時左右,他們聽同學家鄰居講 ,外邊解放軍開槍打人了。陳來順和他的同學不相信這是真的,以搞新聞攝影專業為自己事 業的陳來順背起書包與同學一起走出了家門,來到天安門廣場人民大會堂西側,正遇戒嚴部 隊開槍掃射。當時聚集在大會堂附近的學生和市民慌亂得到處躲藏,陳來順和他的同學被密 集的人群擁擠得無路可走,就爬上了附近兩間小平房(現在這裡是一個很大的廣告牌,當時 的小平房就在今天廣告牌的後面)的頂上蹲著,戒嚴部隊見平房頂上有人,就向上面開槍, 陳來順沒有逃開戒嚴部隊的子彈,頭部左側中「炸子」。當時被民眾送到北京市急救中心搶 救,不治身亡。   我有四個孩子,但只有來順一個上了大學,我們是省吃儉用供他上學的,不想災難落到 了我們頭上。來順被槍殺後,沒有人(組織、領導)來關心慰問過我們,反而每當「六。四 」、清明節、農曆七月十五、農曆十月初一等節日,便有人監視我們,人身自由受到限制。 近十年來,我們的身心被失去兒子、思念親人的痛苦所折磨,受到嚴重的傷害;隨之是冠心 病、糖尿病、白內障、胃部時常不適等病症接踵而至,我是來順的媽媽,每當祭祀的日子到 來,我便幾日不思飲食,淚水相伴度過那思念兒子的日日夜夜。   張樹森1999.1.31   尤維潔的證詞:「六。四」遇難者楊明湖的遺孀 楊明湖,男,1947年2月1日出生,遇難時42歲;生前為中國貿易促進委員會專利部法律處職 員;89年6月4日凌晨2時左右,於南池子受槍傷,膀胱被打成了幾片,骨盆炸成一個大洞, 粉碎性骨折,6月6日8時於北京同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骨灰存放於西郊萬安公墓。   楊明湖6月4日清晨1點離家,當時我和他聽到槍聲一起下樓,聽鄰居從西單回來說起大 街上發生的情況,楊明湖很擔心留在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決定去看看。他不相信人民軍隊 會用機槍、坦克對付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騎車離家到了天安門西側的南池子,同人群一起 站在東長安街的馬路邊。將近兩點半左右,從公安部大院衝出來的戒嚴部隊向群眾開槍,楊 明湖中彈了,3點多他由群眾用平板車送至同仁醫院。他受傷的部位在膀胱,被打成了幾片 ,骨盆炸成一個大洞,粉碎性骨折,醫院只對膀胱縫合,骨盆處由於是粉碎性骨折,有些毛 細管找不到,醫生已無法給他做手術。楊明湖在醫院裡同死神搏鬥了兩天兩夜,在這段時間 裡,他一邊輸血,一邊流血,終因腹腔感染心力衰竭於6月6日8時死亡。臨終時他用微弱的 聲音深懷歉意地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別的話已無力說下去了。   楊明湖帶著很多遺憾而死,他正值壯年,有許多事需要他做,尤其是對我們的家庭造成 巨大打擊,我們有一個當時尚年幼的孩子,需要我們共同撫養教育,現在這一重擔落在我一 個人身上,孩子過早失去了父愛,過早地承受了不應該由他承受的心靈創傷。當時我的孩子 尚未滿五歲,正值啟蒙階段,父親的教育對於他來說將永遠不存在了。我所在工廠經濟效益 不好,工廠轉行,對於我來說,獨自承擔孩子的成長教育其艱難是難以言喻的。「六。四」 這一血的事實讓我震驚,對於政府用這一殘酷暴虐的手段對待自己的國民我深感憤慨!   尤維潔1999.1.28   黃金平的證詞:「六。四」遇難者楊燕聲的遺孀   楊燕聲,男,1959年2月27日生,遇難時30歲;生前為《中國體育報社》編輯部電腦室 職員;89年6月4日7時在正義路搶救傷員中彈,子彈射入肝部,於體內炸開,不治身亡。   89年6月4日早5點多,當我們都酣睡時,忽聽有人敲門:「燕聲,燕聲,外面開槍了! 」我聽燕聲罵了一句:「真是法西斯!」又過了一會,我回頭找他時,他已經離家騎車走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一去竟成永訣。楊燕聲4日凌晨騎車至正義路,那裡還在開槍,路 邊站著很多人。這時開來一輛卡車,車上的士兵向路邊的群眾開槍,人們都爬下了,燕聲也 爬在那兒。這時在前面有人喊:「救命啊!我受傷了!」燕聲站起來,要去救那個人,可就 在他站起來奔向呼救的人時,狠毒的子彈向他射來,打中了他的肝部。他倒下了,用微弱的 聲音告訴周圍的人:「我是體育報社的,我叫楊燕聲……」在周圍的人中有北京醫院的大夫 ,他們目睹了這一切,並和周圍的人用三輪車將燕聲送到他所在的醫院,立刻送到手術台搶 救。醫生打開傷口,發現子彈在體內炸開了,這是中了炸子!因流血過多,已無法搶救了。 北京醫院的大夫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了我們。   我永遠失去了初戀的丈夫,孩子永遠失去了愛他的父親。那時,孩子只有一歲八個月。 當孩子三歲時,提出了我有父親嗎?他是多麼渴望見到父親啊!我們母子相依為命艱難生活 著。沉重的生活負擔都由我一人承受著。孩子還特別懂事,從來不要東西,有時,我想給他 買,他就說:媽媽,我不要,不要!留著錢交房費、電費、水費吧!就這樣為了支撐家裡的 開銷,我不得不再找一份兼職工作。   孩子的追問,催我淚下,我強忍的心在流血;面對殘酷的現實,我只有逃避麻痺自己, 過著非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作為「六。四」難屬,不僅得不到政府的絲毫安撫,反而受 到種種不公正的對待,每到清明、「六。四」等「敏感日」,不能離開工作崗位,警察都要 來我家裡「打招呼」。這些年來,我逐漸懂得,像我們這樣的「六。四」難屬,唯有將痛苦 埋在心裡,堅強地面對人生!   黃金平1999.1.30   鄺滌清的證詞:「六。四」遇難者鄺敏的父親 鄺敏,男,1962年11月3日出生,遇難時27歲;生前為北京叉車總廠生產技術科專職技術員 ;89年6月3日夜,於北京木樨地遇難,子彈從背後射入,射穿肝部;骨灰一直存放在家裡。   我兒鄺敏,89年6月3日夜間在北京木樨地被解放軍戒嚴部隊槍殺,年僅27歲。他80年就 讀於北京工業大學機械系,84年畢業後,分配到北京叉車總廠工作,生前為廠生產技術科專 職技術員。叉車總廠地處軍事博物館南面的蓮花池,而我家在月壇南街,每天上下班必須經 過木樨地橫跨長安街。我本人因工作任務,當時正在天津郊區靜海縣出差,兒子遇難後6月5 日接單位電話後,於6月6日趕回北京。據兒媳說,89年5月下旬以來,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 市民上街支持學生運動,兒子夫婦倆每天下班後都時間或長或短地與地段市民們逗留於木樨 地一帶。6月3日夜被進城的解放軍戒嚴部隊衝散、追殺,兒子是在附近的水利醫院死亡的。 後屍體由電力醫院的車子於6月4日轉送到豐台醫院。6月8日我在豐台醫院太平間看了一眼兒 子的面孔就哭得死去活來,同行者把我拉開後,叉車廠工會幹部和兒子的同學給我兒子換衣 服時,對屍體正反兩面都拍了照片。據他們事後告訴我,子彈從背後射入,穿透肝部,從前 面出來,入口小,出口很大,說明中的是炸子。6月9日去八寶山火化埸瞭解情況,見有駐軍 把守,說是要辦一個手續,寫一死亡說明,如果寫槍殺就辦不了火化手續。也有人傳言說, 一些遇難的人是裹著屍體謊稱車禍才得以火化的。我堅決不肯這樣辦理。蒼天有眼,是劊子 手殺害了我兒子,難道還要我去替劊子手掩蓋罪行?不讓火化,就讓屍體永遠停在醫院太平 間!   到了6月12日下午,我接到電力醫院通知,說公安局通知要求在兩天內必須火化。我才 如實寫了個死亡簡要說明,於6月13日辦手續火化。至今我仍然把兒子的骨灰保存在家裡。 叉車總廠事後給我1000元補助,我沒有要。   我32歲離婚,兒子成了我相依為命的獨生子。他87年結婚,尚未生兒育女,頃刻間一個 三口之家,兒子死了,兒媳走了,人亡家破。如今留下我這個70歲的孤老頭,收入低,且肺 氣腫纏身,風燭殘年,一片茫然,往後的日子托付誰?專制獨裁者傷天害理呀!   鄺滌清1999.2.1   張振霞的證詞:「六。四」遇難者軋愛國的母親 軋愛國,男,1967年1月10出生,遇難時22歲;生前待業;89年6月3日晚22時中彈,腦幹貫 通傷;骨灰安葬於老家天津。   89年6月3日,我孩子出去買肉回來,叫我給他包餃子吃,隨後他就找他的女朋友出去買 鞋,說明天出去玩。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6月3日的夜裡,政府的軍隊真的開始殺人啦!槍子滿天飛。我當時在公主墳,我要去找 孩子,可人山人海,到哪兒去找啊!於是我就先回到家裡。第二天是6月4日,孩子沒有回來 ,那可怎麼辦呢?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於是我就找來孩子的同學和朋友,求他們到各大醫院 去找,我自己也出去找。我去到海軍醫院,人家說只管查活著的,死了的就不管查。看來死 了的就沒有地方找了!慘無人道!難道集體給燒了?我到水利醫院、304醫院、人民醫院都 去找了,特別是人民醫院,那裡屍體都沒有地方放了,就用袋子裝了放到車庫裡邊,什麼樣 的慘狀都有啊!大人、小孩、青年人、男的、女的,都看不清臉啦!我費了半天勁還是沒有 找到我的孩子。這一天又過去了。   到了5日那天,我說去301醫院看看吧,結果我的孩子還真的在那兒,躺在冰櫃裡,醫院 保存的還很完整,醫生說是腦幹貫通,沒有搶救過來。等他們告訴我的時候,我昏死過去好 半天。我那天真活潑的孩子,就這樣被他們活生生的槍殺啦!他們殺死了那麼多中華兒女, 是誰家的人誰不心疼啊!執政者犯下了血腥罪行,他們就是千古罪人遺臭萬年。孩子的骨灰 起先存放在八寶山骨灰堂,每年的清明節、「六。四」祭日我們都去看孩子。記得在91年, 我和老伴還有孩子的女朋友一起去看孩子,我們只不過在那兒坐了一會,公安人員就把我們 帶到派出所去了,審問我們,想把我們三人驅散,怕我們鬧事;最後又叫我們看彩電,給 「三五」牌煙吸,真不知他們存什麼心。他們做了虧心事心虛,我在地上用樹枝寫了幾句話 「紙筆千年會說話,子孫萬代要報仇!」他們就問我們向誰報仇?我說誰殺了我的孩子我就 找誰報仇,到最後不了了之,就把我們送回家了。   我家以前是個歡樂的家庭,我看著我的兩個兒子別提多高興啦,他們都有女朋友,彼此 可好著呢。自89年「六。四」後,我們全家生活得就沒有任何意思了,簡直是度日如年,我 的神經受了刺激,半年沒有上班,得了神經性高血壓;我的丈夫得了心臟病快十年啦,我們 熬過了一個又一個痛徹心肺的時刻,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艱辛困苦的歲月。現在我想開了,如 果我要是死了,誰還給我兒子申冤?我還要保重身體活下去,我要和他們評理!我就不信世 界那麼大就沒有說理的地方,我要和他們抗爭到底,討回人間的公道,要不我對不起那含冤 於九泉的兒子!   孩子的骨灰在八寶山存放了三年後,我們送回老家去了,我這裡有301醫院的醫生證明 ,還有死亡報告單和死亡診斷書,證明槍傷腦幹貫通,還有我兒子的照片。當時的血衣、手 表、身份證,我看著難受就都燒了。   張振霞1999.2   尹敏的證詞:「六。四」遇難葉偉航的母親   葉偉航,男,1770年2月10生於北京,遇難時年僅19歲零4個月;生前為北京57中高三。 二班學生;於4日凌晨2時左右,在木樨地車站路北往東100米處宿舍樓前街心花園遇難,左 臂貫通傷、右胸及後腦部閉合傷;骨灰存放於家中臥室。   89年6月3日晚9時,中國人民解放軍向手無寸鐵的北京市民開始了大規模的屠殺,全世 界人民被這一慘無人寰的血腥屠殺而震驚!   我是醫生,當時我正在給一患高燒的小孩看病,我在患者家裡六樓看見對面我家兒子正 在燈下複習功課,因為已進入緊張的高考複習階段,看到兒子那樣專心,我心中感到無限的 安穩和自信,萬沒想到這一隔樓相望卻成為我們最後的永別!無奈這無情的槍聲震撼了年青 的心靈,我孩子放下手中複習的語文課──《紀念劉和珍君》,於4日0點15分騎自行車離家 前去木樨地(事後我的同事告訴我這個時間),6月4日凌晨2時左右,我兒子中彈後,由四 個年青人輪換背著他送到海軍總醫院外科(日後外科大夫告訴我此情況)搶救。我兒子身中 三槍,槍傷部位:左臂貫通傷、右胸及後腦部閉合傷;經大夫奮力搶救無效死亡,那年他年 僅19歲!   於當時的情況,我們無法確知兒子遇難的地點,但事隔幾月,我夢中夢見了兒子遇難的 地方,為了證實,第二天上午我前去尋找,果然與我夢中情景相同──木樨地車站路北往東 100米一宿舍樓前街心花園處,(現已拆除,已成立交橋),因此我便確定此處為我兒子遇 難地。   兒子遇難後,我不忍心將他放在荒涼的土地上,為了相互慰藉孤獨的心靈,火化後,我 把兒子的骨灰放置在我的臥室中,我可以經常與兒子聊聊心中的苦悶、思念之情,身邊發生 的一切事情……。   我兒子在學校裡品學兼優,很受同學和老師信任,是班裡的一個好學生、好幹部。他是 我們的希望,我們的未來。兒子突然離去,猶如晴天霹靂,我們的心在流血,親人陷入萬分 痛苦之中。這樣沉重的打擊,我們難以承受,精神和心靈的創傷難以癒合。十年來,我們苦 苦掙扎,為了給孩子討回公正,我們呼喚有良知的人們,運用法律來維護人間的正義;還歷 史以本來面目,嚴懲殺人兇手,以告慰遇難親人的在天之靈!   尹敏199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