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民運大事記(5)   1989年5月25日   北京戒嚴第五天,廣場上仍然聚集著超過十萬名參加靜坐的學生,外地聲援學生仍陸續 到達。新成立的「首都知識界聯合會」下午二時發起各界示威大遊行,要求廢除戒嚴,罷免 李鵬。   李鵬下午在中南海會見尼日利亞等三國駐華大使,顯示黨內保守派在權力鬥爭中已經獲 得勝利。   台灣藝文界發起支援大陸民主運動的捐款,已經超過一百萬元。   1989年5月26日   中顧委主任陳雲今天主持召開中顧委常委會議,表態擁護戒嚴。彭真受中共中央委託, 邀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的民主黨派負責人座談,統一思想。   廣場上的最高決策機構「各高校代表聯席會議」經過通宵討論,今晨確定未來運動的方 向是在堅守廣場的前提下,主動出擊,把把愛國民主運動推向新的高潮。凌晨,學生領袖吾 爾開希,歌手侯德建到廣場參加通宵音樂會。中國科技大學教授,安徽省教委副主任溫元凱 到北京與王丹,沈彤等學生領袖見面,建議學生撤除廣場。同時,北京「高自聯」已經組織 學生,分別到各大城市進行宣傳。   天津市外經貿委副主任張煒在天津市的表態會上公開表示不贊成李鵬的五一九講話,宣 布辭去職務。這是中共第一個局級幹部辭職抗議。張煒原是北大學生會主席,天津開發區主 任。   1989年5月27日   晚上七時,廣場指揮部召開中外記者會,會上,王丹代表「首都各界愛國維憲聯席會議 」建議學生在5月30日結束靜坐,撤離天安們廣場。王丹號召在5月30日舉行全市大遊行,並 把4月27日訂為公眾節日。後,該建議被廣場指揮部否決。   在香港,由「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主辦的「民主歌聲獻中華」演唱會在 快活谷馬場舉行,參與的演藝界人士超過三百多人,其中包括鄧麗君,梅艷芳,張國榮,成 龍等。   在美國,華盛頓地區二十幾所大學的三百多名中國留學生在中國駐美大使館門前舉行示 威集會。舊金山僑界則在舊金山中國領事館門前舉行了四千多人參加的大規模示威遊行。在 台灣,羅大佑等藝文界人士合力創作了《歷史的傷口》歌曲,獻給大陸學生。   1989年5月28日   約八萬名來自20多個省份的大學生與北京市民為響應「全球華人大遊行」的倡議,在北 京舉行遊行。廣場指揮部副總指揮張伯笠宣佈,將要利用香港捐贈的帳篷,在廣場上設立「 民主大學」。   香港,150萬人參加「全球華人大遊行」,創下歷史記錄。台北,上萬名台北大學生和 民眾在中正紀念堂集會,聲援大陸學生。   1989年5月29日   上海「高自聯」決定,自5月30日起發動「空校運動」,把民主運動推向全國。在北京 ,三名「北京市工人自治籌委會」領袖被秘密逮捕。   1989年5月30日   有北京八所藝術院校師生共同創作的「民主女神」像今天凌晨開始樹立在天安門廣場。 數以萬計的民眾參加了落成典禮。   十時,廣場指揮部舉行記者會,宣佈繼續堅守廣場,直到6月20日全國人大八次會議召 開為止。同時,北京知識界聯合會宣佈準備參加絕食。詩人葉文福,中國社科院哲學所助理 研究員蕭陽,北大英語系講師朱荔等紛紛宣佈退黨。   約兩千名民眾在「工自聯」常委韓東方、李進進的帶領下包圍北京市公安局,要求釋放 工人領袖。   1989年5月31日   廣場指揮部舉行記者會,副總指揮李錄代表「首都各界聯席會議」發表聲明,指出此次 學運是純粹的愛國民主運動,不受任何政治力量干擾,並提出學生四大訴求:撤銷戒嚴令; 撤走軍隊;保證不秋後算帳;實現新聞自由。   台灣幾十萬學生舉行「手牽手,心連心」活動,拉成從基隆到高雄長達240公里的人鏈 ,聲援大陸學生。   1989年6月1日   廣場指揮部舉行臨時中外記者招待會,表示指揮部總指揮柴玲,副總指揮封從德今日凌 晨幾乎遭人綁架。此外,「高自聯」主席楊濤表示,在天安門廣場靜坐的學生減少,並不表 示學生撤離。   1989年6月2日星期五——1989年6月3日星期六   劉曉波,侯德建,高新,周舵等「四君子」開始在廣場絕食。   6月2日晚,軍隊或用軍車,或用其它車輛;或著便服,或列隊跑步,以多種方式從多路 向廣場進發。最後在木樨地、新街口、王府井、六部口等處被群眾堵截。這些軍車有的載有 槍支,而便裝步行的士兵則帶有菜刀、鐵棍、鐵鍬等器械。午夜,入睡後為街頭喧鬧聲驚醒 。從陽台上望下去,見一輛車翻倒在人行道上。因為此時人人都十分警覺,雖是午夜,出事 地點很快聚集了四五百人。警察以繩索將人群和肇事車輛隔開以確保控制局勢,多輛警車迅 速開到,效率之高罕見。鄰居先已在陽台上觀看,他說死者和傷者都已送醫院(二十二號樓 的側後方恰是復興醫院),肇事者已為警車所接走。這輛車沒有牌照卻自由行駛。最可注意 的是,不待勘明肇事經過,警察就將肇事者用警車帶離現場。當時有人提出抗議,但無效。 他們走後才有人不顧警察阻攔從車廂中翻出軍裝、地圖、報話機,證明他們是軍人偽裝成平 民。   十點四十八分,一武警車高速行駛(120公里/小時),撞毀隔離欄杆,車翻滾停於地 鐵口,車內人未傷;撞翻自行車及三輪,一婦女當場死亡(王新民,37歲,城建開發總公司 工作),三人送天壇醫院,途中死一人,後共死四人。(田玉林,37歲,城建開發總公司科 級幹部,遺一女)。司機及車中二人十分鐘後為交通警帶走。公安局欲帶走武警車,被阻。 車牌藏於車內(Bj-WJ-1525),有二匕首及警燈警棍。路邊停著一輛褐色小麵包車,車型為 Pajero.有輛警車在木樨地撞倒了4人,其中3人死亡。政府的新聞稱,該輛撞人汽車的司機 已被拘留,該車並非警車。   十一點,槍聲分別由人民大會堂和新華門傳來。跟著陸續有傷者被送到救護站;一位同 學送到救護站時已經死了,有人為他念一首詩,說他是死在天安門的,他的血不能白流。廣 場氣氛漸趨凝重。廣播站呼籲同學聚集到紀念碑周圍。有同學拆了營帳,拿著木棍和竹枝聚 集在紀念碑下。但有同學仍在帳內睡覺。   6月3日零點,距西單十字路口幾十米處。交通完全阻塞。一輛大客車被圍,車窗關得嚴 嚴的,車裡坐著士兵,青一色光頭、白襯衫、綠褲子。表情木然而沮喪。車窗上滿是唾液。 另一些人給他們照像。首都電影院,又有三輛大客車被圍困並將輪胎放了氣。其中一輛裝載 輜重,大學生登車搜出槍支架在車頂上示眾。再前行,又見到四輛大客車,裡面同樣坐著便 衣軍人,輪胎被放氣,其位置恰在中南海正門西側。那些車的車窗大部已碎。這是軍警從示 威群眾包圍的車中搶奪武器時,自己砸碎的。   下午,天安門西側的六部口。發生了群眾堵戒嚴部隊彈藥車的事件,出動了防暴警察, 並發射了催淚瓦斯。就在這前後,這批彈藥的主人,三十八軍萬餘名官兵陸續徒手進入人民 大會堂。這支部隊的一部分負責對天安門廣場西側的包圍。天安門西北的護國寺,有軍車被 群眾所堵截。一輛往南開行的大轎車被大批群眾包圍,停在路邊,車上坐滿了人。車裡的人 上身穿著白襯衫,下身則穿軍褲,車座下露出槍管。   凌晨三點,軍隊又進城了。沒武器,一律白襯衫,綠軍褲,由東往西。一部分被市民阻 攔撤退,另一部分則進入市中心。   下午兩點半,幾千解放軍從人民大會堂出來,列隊向北疾走,如入無人之境。一個人推 著自行車還沒來得及躲,就被推了個大跟頭,解放軍舉起自行車扔到路邊。這時,從長安街 開來一輛公共汽車停在馬路中央。解放軍沒了去路,於是形成一個方陣,停在那裡。方陣中 央留出一個長方形的空地,方陣北邊停了一倆公共汽車,上面站著幾十中外記者,舉著攝像 機、照相機俯拍。方陣外圍則被市民團團圍住。解放軍都是赤手空拳、滿頭大汗,有的臉上 還出了血,顯得相當可憐。   一個小伙子被解放軍往方陣中央的空地裡拖,扔在空地的中央。小伙子受了傷,倒在地 上,雙腿彎曲,雙手捂著臉,身體痛苦的扭動。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爬起來,一邊脫下襯衫 去擦臉上的血,一邊往北走。只見白襯衫全部被血浸成了鮮紅色。   僵持到下午六點,士兵撤回大會堂,這時群眾報以掌聲。   晚七點半,在從西郊蘋果園來的地鐵乘客中,分佈著三三兩兩穿白襯衫、綠褲的農村青 年,雖然沒帶武器,但每人拿著一個統一式樣的行李包!這些稚氣未脫的士兵一聽報前門站 到了,手忙腳亂背起行李往外跑。這些軍人背起行李,走出前門站,溶入天安門。   民主大學的成立典禮照常進行。嚴家其和他的妻子高皋應邀到天安門民主大學致詞。   血腥清場   1989年6月3日星期六——1989年6月4日星期天   6月3日晚上八點,集結在總後大院裡的三十八軍一個團奉命出擊,擔負沿復興門外大街 、西長安街一線突擊天安門廣場的主攻任務。   十點,市民組成人牆橫攔在北蜂窩丁字路口,部隊停止前進,雙方相隔約三十米對峙。 對峙持續到十一點正,槍聲突然響了。部隊衝向木樨地橋,前面是為數不多手持木棒的士兵 步行前進,市民立刻將密集的碎磚頭投向他們。士兵們招架不住,沒有堅持就退卻了。接著 ,荷槍實彈的士兵開始步行衝上大橋,邊喊口號邊向市民開槍。只要哪裡有「法西斯」的罵 聲冒出來,有石頭、磚塊飛出來,就朝哪個方向射擊。從木樨地橋到燕京飯店一線(大概有 半公里路程)兩旁的建築物被打得火星四濺。中共有名的「高幹樓」二十二樓及對面的十一 樓等住宅都中了子彈。   大規模開槍後,坦克、裝甲車和軍用卡車緊隨其後。從木樨地橋頭開始,槍聲就再也沒 有停過。軍車上的士兵不斷地用機槍和衝鋒鎗朝空中射擊,但只要有扔石頭和叫罵的,子彈 立刻就射向人群。有的學生爬上軍車去解釋、講道理,被一刺刀捅了下來。軍隊還向馬路兩 邊的樓上打槍,一些在窗邊張望的居民也被打死。人群尾隨一輛軍用卡車,解放軍端著半自 動步槍,槍口對著僅十多米的人們。快到工會大樓時,人群開始呼喊:「不准傷害廣場上的 學生!」、「人民軍隊愛人民」——當距軍車七、八米時,戰士向人們腳下射擊。後面的人 開始臥倒,前面的人紛紛仆倒。人們將他們送往醫院,又重新集聚起來,高呼:「打倒法西 斯!」、「人民要審判你們!」——槍聲又響了,人們臥倒、救護傷員,後面的又重新走在 前面。就這樣,汽車每行進十米,至少要倒下四、五個人。快到西單時,人群高唱國際歌, 緊緊地跟著軍車,前面的一個少女,被射中了一條腿,鮮血淋漓,雙手緊挽著旁邊人的手臂 ,一步一跳地行進。槍聲突然停下來,戰士被駭住了,看著這些「集體自殺」的人們不知所 措。突然,一個軍官喊:「開槍啊!」十幾個戰士,一齊抬高了槍口直接向人群射擊。許多 傷者被送到復興醫院。在有人受傷倒下後,過路的汽車前往救護傷員,軍人們卻開槍阻止他 們搶救。許多傷員都是市民用三輪板車拉到醫院的。   十二點,這撥軍車最後兩輛卡車在木樨地路口停下來,最後一輛車上的士兵跳下來,跑 到前面那輛車爬上去,前面的車就開走了,留了一輛空的軍車停在路口。這時有人提議把軍 車燒了,很快火就點起來了。從玉泉路南段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兩輛北京212吉普上飛來 密集的子彈。然後吉普飛馳而去,轉向太平路,不見了。沒人能說清這兩輛車什麼時候來的 ,連什麼人開的槍都說不清楚,有人說是軍人,有人說是武警。一人背後中彈,子彈從前胸 穿出;另一人大腿中彈,大概股動脈受了傷,流了很多血。人們質問軍人為什麼對平民開槍 。士兵們和我們一樣震驚,大部分人閉口不言,少數人不斷地重複著:我們沒接到這樣的命 令,我們不會開槍。   晚十點,珠市口。人們到處奔跑,軍隊已經過來了。是從南往北過來的,都是全副武裝 ,頭戴大殼帽的軍人,邊跑邊開槍。   午夜,北緯路和前門大街的交口處停了一排公共汽車。一排彈孔橫在車身朝北的一面。 這群野獸竟然回頭向身後的人群射擊。那排彈孔全都和胸膛一般高,和那青年身上的一樣, 彈孔很小,沒有血。車上的玻璃沒有一個打碎的。   凌晨一點,南池子路口。戒嚴部隊從勞動人民文化宮牆根到歷史博物館形成了一條跨長 安街的警戒線,不時向聚集在東面長安街上的群眾點射。每次,群眾都會向東後退幾十米, 留下幾位中彈者,馬上醫務人員用擔架將受傷者抬走,隨即一、兩輛救護車向東呼嘯而去。 槍聲平息後,群眾坐在地上繼續喊口號、唱歌。所有人所關心的都是廣場上紀念碑附近的學 生,都想衝進廣場將學生們解救出來。當戒嚴部隊感到距離太近時,就會開槍將最前面的人 打倒幾個,人群就會往後退一退。就這樣,開槍、後退、搶救傷員、向前逼進,再開槍。   三點鐘,最慘烈的一幕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大步向戒嚴部隊衝去,身後 飄起她的長髮。人們立即呼嘯著一起向戒嚴部隊衝去。很快,一陣密集的槍聲,人們都趴在 了地上並後退,留下大約六、七個中彈者。但是,白衣姑娘卻沒有中彈,也沒有停下,繼續 一個人向戒嚴部隊衝去。當距警戒線僅僅幾米的時候,響起一串罪惡的槍聲,她應聲倒下。 後來,她與其他的中彈者一起被醫務人員救下。子彈打中了她的大腿。聽說是個大學生,想 給她弟弟報仇。她弟弟也是個大學生,今晚被打死了!   兩點,西長安街。軍隊由西面來,一輛公共汽車忽然衝向軍隊,沒有傷人便停下來。兩 人由車後跳下,立即給射殺了。士兵打破車窗,將司機拉下,用槍柄狂擊。看到的人衝前救 助,卻給亂槍擊回,不少人在槍聲中倒地。一名工人衝前,擲出玻璃瓶,擊中一個軍人的頭 部。跟著響起兩下槍聲,那工人抱著腹彎下身子。只看到他兩眼翻白,鮮血像水龍頭的水般 從背後湧出。死了!   學生挽起手來組成人牆,唱著國歌和國際歌等,向東面的廣場行進。行至離大會堂西側 路約一百多米時,已經能看到前方的軍人了。當行至離軍人不到幾十米時,前面的軍人平端 著槍。突然,看到了正前方辟靂的火光,聽到了密集的槍聲和哭叫聲。人排一下子倒下許多 ,人們一下子就散了開來。我右邊挽著的一個學生,一個踉蹌倒了下去。當時一下子就倒下 了許多人。中彈的人被架離了長安街,人們又聚了起來。和上次一樣,當離軍隊幾十米的地 方,軍人又開了槍。反反覆復約有四、五次,每次我們的人數都在增加,而每次也都有中彈 的被架回來。   6月3日晚六點,廣場上的官方廣播開始宣佈「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要求所有人離開 廣場。」   九點,大會堂上的高音喇叭,將這場運動最終定性了:「首都今晚發生了嚴重的反革命 暴亂——廣場上的人必須馬上撒離。否則,戒嚴部隊將採取一切手段,強行處置!」   九、十點鐘的時候,一輛裝甲車從廣場西側馬路駛來,在長安街上來回奔馳。人們用傾 倒的交通護欄阻擋它,並向它投燃燒瓶。裝甲車終於被幾排護欄頂住了,在那裡轟鳴掙扎著 ,人們趁機向它扔擲了幾個燃燒瓶,甚至一床燃著的棉被。裝甲車終於從護欄上碾了過去, 飛快地向西單方向駛去,車頂上仍帶著燃燒的火光。   零點時分,廣場已經被軍隊四面包圍。長安街上的喇叭在廣播戒嚴部隊指揮部的公告: 北京發生了嚴重的反革命暴亂,暴徒搶奪軍火、燒燬軍車、綁架戰士,意圖推翻社會主義國 家,顛覆中華人民共和國。此前戒嚴部隊一直保持克制,現在要堅決反擊!   一隊軍人跑步到達了前門腳下,一些人在追著向他們扔石頭和瓶子。許多戰士被這種局 勢嚇得夠嗆,神情很緊張。一個幹部模樣的說:「我們被告知是來保護夏收的。」天安門前 的金水橋畔、歷史博物館前的灌木叢後都有大隊的軍隊。   凌晨一點四十分,一輛裝甲車停在勞動人民文化宮前的長安街上,一些群眾圍著它,有 人正站在車頂上用大鐵棍拚命敲打車身。   兩點,在廣場北面的長安街上,軍用卡車從金水橋前一直延伸到新華門,車頭向東。   兩點五十分,場內又出現了一輛裝甲車。   高自聯的喇叭裡傳出了侯德健的聲音:「我是侯德健,我代表絕食的四個人來說幾句話 。我們沒有得到大家的同意,就去找了戒嚴部隊交涉。他們說,只要我們現在撤出廣場還能 保證我們的安全。我們四個人都希望大家能安全撤出去。我們不能再抱任何幻想了,現在再 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我知道,我們現在留在廣場上的人都不怕死,但我們不能就這麼白 白的死了!未來的事業,還等著我們去開創。」沿途的很多帳篷中,仍然有人在坦然地睡覺 。   四點七分,廣場上的燈突然全滅了!從人民大會堂裡出來了很多頭戴鋼盔,身穿迷彩服 ,手持自動步槍的士兵。他們謹慎緩慢,散兵向紀念碑移動,然後對紀念碑實施了小圈的包 圍。紀念碑前,幾千名學生都擠坐在紀念碑上。   四點三十五分,廣場上的燈一下子全亮了。士兵從地上躍起,一部分去砸帳篷,一部分 以跪射姿勢在前方十來米處用衝鋒鎗瞄著同學們。一個偵察排靠人梯登上了紀念碑最高層, 「搗毀高自聯指揮部」。一小隊身穿迷彩、頭戴鋼盔、手持衝鋒鎗的士兵從右後側的人堆中 走過來,把右邊靜坐的同學分開了。此時右後側又傳來斷續的槍聲。正面的士兵向兩邊撤走 ,遠處長安街一線,坦克和裝甲車一字排開,緩緩向廣場駛來。裝甲車和坦克在離同學幾十 米處分向兩邊,駛到紀念碑東西側的廣場上。正面的廣場上,士兵們排成橫隊,橫貫整個廣 場,向同學走來。士兵的隊列中還混雜著一些戴護盔的防暴警察。所有的士兵都頭戴鋼盔, 手中握著一根金屬的棍棒。他們踏著坦克碾出的一片廢墟,向同學走來。   高自聯剛從廣播喇叭宣佈了撤離的決定,士兵就向紀念碑上的喇叭開槍射擊。子彈從同 學的頭頂上擦過,打在紀念碑的花崗岩座上濺出了許多火花。五點二十分,軍隊逼近。軍方 的廣播說接受了退場的請求,要同學們從廣場東南角退場。同時,人群起了騷動,同學們紛 紛起立集體退場了。   清晨,西長安街六部口。一輛坦克高速衝進剛剛從天安門廣場撤出的學生隊伍。中國青 年政治學院青年工作系學生王佩文、黃曉軍當場被碾死,屍骨無存;北京體育學院生物力學 系學生方政被碾去雙腿,成了終身殘廢;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生蘇文魁被壓斷一條腿,倒在 血泊之中,又遭士兵射擊。六部口十字路口西南角,五個被碾死的學生躺在靠人行道的馬路 上。最西面的一個離人行道兩米多,頭朝西北仰面躺著,腦袋開了個大洞,白腦漿參雜紅血 絲向前刺出一米多。另四個倒在他的東面更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其中兩個被壓到自行車上, 和自行車粘到了一起。   路邊自行車道與馬路結合處,方圓七米左右的地方,在被撞倒的數排自行車上面,是一 大片血肉模糊的屍體。所有屍身連成一片,呈餅狀,約有十多具,上面還有坦克履帶印。一 個小伙子腦袋被壓扁,白色的腦漿迸出數米遠;另一個戴眼鏡的男學生,仰天躺著,下面的 自行車把竟從他的後背穿入,從腹部穿出;還有一個女的,只剩下依稀可辨的藍色裙子。在 屍體旁,是一面紅色的校旗,大部分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   黎明,仍有軍車開過,情況各式各樣。仍有軍車向人群投氯氣彈,也有軍車停下來,聽 人們訴苦、漫罵;有一個營級軍官甚至跳下車來,向民眾敬禮,說一定要為大家報仇。奇怪 的就是,許多軍人在受到攔截後,自己下車不說,還教大家怎麼點裝甲車。方法是用一塊破 布,一頭浸著汽油,一頭塞在油箱中。一點火,幾分鐘之後車就整個燒起來,甚至會爆炸。   從橋頭直到軍事博物館以西大約一里路上,停著上百輛軍車。最前面是十幾輛裝甲運兵 車,每輛車上都有官兵十人左右。以後是指揮車和大卡車,每車三四十人。似乎奉命呆在那 裡。車旁不斷有人向他們講頭天夜裡發生的事,間或有人咒罵,但沒有人身攻擊。就老百姓 而言,敵愾雖在,攻擊行動已經不會再發生,沒有再發起攻擊的必要,甚且沒有足夠的人力 了。然而,就是這一列軍車卻在中午十二點後燃燒起來。特別是最前的十幾輛裝甲運兵車統 通燒成空殼。筆者親見士兵下車撤走,過一會,有人把它們點燃。   早上曾有一輛軍車開到師大門口的學生廣播台,車上有許多武器。士兵說他們是從部隊 裡跑出來的,不願向人民開槍,要把武器送給學生。學生們沒有接受。老師們都說,這可能 是個圈套。就算不是,這槍也是萬萬要不得的。下午,北線部隊的一個連長帶著兩車部下開 進北師大校園,表示「人民子弟兵絕不能向人民開槍」,願意把武器交出來。當時,沒有一 個人敢響應他的主張,一些理智的學生把這位連長和他的士兵勸走了。   復興醫院的登記冊記錄著姓名、單位。有學生、記者、工人、幹部,各行各業的都有。 最後一個人的登記號,已經到了280多。牆上貼著死者的名單,一共有40多個。兩點多時, 鐵路醫院已死了20人。郵電醫院死了20多人。北醫三院收80多位傷員。太平間內有20多具屍 體,其中一具為坦克壓死。僅復興、鐵路、郵電三個醫院的死亡人數就在百人左右。考慮到 這三家醫院是木樨地大多數傷者首先被送去的醫院,因此,加上送到其它醫院的傷者,特別 是西單那裡的傷者,還有東單等城裡其它地方的死傷,全城死亡的群眾應在三百人左右。而 根據復興醫院死40傷280的比例,受傷者應在兩千人左右。   北京大學化學系教師蕭波,赴木樨地勸導學生返校,被子彈擊中右胸身亡,死時他的一 對孿生子才出世七十天。   清華大學精密儀器系光學86級的鍾慶,被打死在復興門。據說當時有人在路中間被打傷 ,傷者的女友喊救命,鍾慶和他的一個同學跑過去想把那人拖到人行道上。後面的軍車上來 ,對趴在地上的他們開槍,子彈從背後射入。開始人還活著,說我中彈了。還沒到醫院就不 行了。   清華大學化工系應用化學專業八四級學生段昌隆,在民族宮附近上前勸說與軍隊對峙的 群眾時,遭軍隊用手槍在近距離射殺身亡。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八九級畢業生陳來順,在人民大會堂西北側的平房頂上拍照時,被 流彈擊中頭部死亡。   中國人民大學蘇聯東歐研究所雙學士程仁興,凌晨兩、三點鐘被抬到北京醫院。程的下 腹部有一個小手指大的槍口,背部有一小碗口大的洞。中的是開花子彈,彈頭進入身體後爆 炸。槍彈擊中腹部大動脈,血一下子都流光了。是在天安門廣場上被打死的。   北京國際廣播電台英語部主任李丹,六點二十六分播出以下內容:「請記住一九八九年 六月三日。在中國的首都北京發生了最悲慘的事件。幾千名民眾,其中大多數是無辜的市民 ,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在向市中心推進的過程中殺害。在被害的民眾中也有我們北京中國國 際廣播電台的同事。士兵們駕駛著裝甲車,用機關鎗來對付千萬名試圖阻擋他們向前推進的 本地市民和學生們。當裝甲車強行通過之後,士兵們仍然肆無忌憚地向街上的民眾掃射。據 一些目擊者說,有些戰車甚至撞向一些猶豫不前的步兵。北京中國國際廣播電台英語部深切 悼念那些在這場悲劇事件中遇難的人們,並呼籲所有的聽眾與我們同聲抗議這一嚴重違反人 權、殘暴鎮壓人民的行徑。」由於北京正處在非常時期,我們無其它新聞可向您報導。我們 懇請您的諒解,並為您在這最悲慘的時刻與我們在一起而表示衷心的感謝。「話音剛落,即 被接管電台的戒嚴部隊拖走,至今生死成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