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得公道打個顛倒──在維吾爾人權研討會上發言 胡平   講三個問題。   一、一次學習和理解的好機會   維吾爾人權問題非常重要。我們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對這個問題都知道得很少。今 天的會議,我們請到了很多維族的朋友和學者,請到了研究維吾爾人權問題的西方學者裴克 凜,還有八九民運的代表性人物、同時又是維族的吾爾開希。這對於我們是一個很好的學習 和瞭解的機會。   二、民族認同問題   在中國大陸,漢人占95%以上,身為漢人,我們幾乎感覺不到民族認同的問題,也因此 而常常感覺不到其他少數民族的身份問題或曰認同問題。現在我們到了海外,到了美國,我 們在這裡成了少數民族,於是我們才開始體會到這個問題。   有不少人說,越是到了外國,越是感覺到自己是中國人。這還用說嗎?中國人生活在中 國,當然不會感覺到自己的中國人的身份問題,只有生活在外國人中間,你才會強烈地感覺 到自己的中國人的身份問題。在中國,我們漢人生活在漢人和漢語文化的海洋裡,所以我們 常常感覺不到我們的漢人的身份問題,但是那些少數民族呢?   特別是那些從外貌到語言都和我們漢人有差別的少數民族呢?他們在漢人和漢語文化的 汪洋大海裡生活會是什麼感覺?我們想過嗎?   按說,美國既自由民主又繁榮富強,我們在這裡生活得很不錯,但是很多人卻仍然感到 不那麼自在,很難把美國完全當成自己的家園,流亡者不用說了,但大多數不是流亡者的華 人也有這個問題。很多華人在美國生活很多年了,也早早就入了籍,成了美國公民,可是在 心理上感情上卻仍然不能完全投入。今年既是美國的大選之年,又是台灣的大選之年,很多 華人,不管是來自台灣還是來自大陸,許多人已經是美國公民,但是他們對美國的大選不太 關心,而對台灣的大選特別投入,好像台灣的大選是我們自己的事,而美國的大選卻不是我 們自己的事,是別人的事。這就是因為陳水扁、連戰是華人,長得和我們一樣,說的是一樣 的語言,我們就感覺親切,布希、凱瑞是洋人,從外貌到語言都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就感到 隔一層,就不那麼容易認同。   第一代移民還有語言障礙,就不必說了,就連第二代第三代華人,所謂ABC 即美國出生的中國人,語言上毫無問題,但是由於膚色差異,還是不大容易完全融入美國主 流社會。許多ABC 小時候不願意學中文, 因為他們在這裡土生土長——不,洋生洋長,自然就認為自己和別人一樣是這裡的人,中文 對他們是外語,所以學習的興趣不大,可是等到長大了,意識到自己還是和別人不一樣,意 識到自己的華人身份,常常又很想學習中文,瞭解中國的文化了。這樣一來,他們就可能產 生一種和自己的民族與文化脫節斷裂的感覺,一種身份認同的困惑和苦惱——「我到底是誰 呢?   我應該是誰呢?「我相信在西方的華人對這種問題都不會感到陌生。那麼,想想在中國 生活的別的少數民族吧,在如此自由、如此民主、如此多元、如此包容的美國,作為少數民 族的華人尚且有這樣的認同的問題,更何況在缺少自由民主缺少多元包容的中國大陸裡的少 數民族。   老話說:「要得公道,打個顛倒。」我們漢人應該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站在別的少數 民族的立場上思考這個問題,很多問題就好理解了,彼此就容易溝通了。華人在美國,英文 不過關,謀職就很不容易。也難怪,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麼。   可是一個維族人,一個藏族人,要是在自家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都必須學好漢人的語言 才行,否則連個好工作都找不到,那又是什麼滋味?我認識好幾個少數民族朋友,漢語好得 很,和我們交流毫無困難,我們也一點不把他們當外人。可是他們自己呢?他們知道他們不 是漢人,就像在美國長大的華人,他們很對自己脫離了本民族的語言和文化而感到難過。這 不也是很自然的麼?對於他們的這一層苦惱,我們是否感受到了呢?   在中國大陸,民族認同問題更由於共產黨意識形態的破產而強化。過去中共實行的是意 識形態的統治,馬克思主義和自由民主理論一樣是一種普適性理論,用毛澤東的話叫「放之 四海而皆准」,適用於一切民族和文化。這套理論強調的是階級,強調的是路線。那時流行 的口號是「親不親,階級分」,「親不親,線上分」。民族差異和文化傳統的差異則被放在 很次要的位置。曾經一度,這一理論確實產生了很大的效果,隨著冷戰結束,共產黨意識形 態徹底破產,原先被掩蓋被沖淡的民族問題,文化問題日益突出。現在,中共為了排拒自由 民主,找不出別的理由,就宣稱自由民主只是西方的價值,沒有普適性,否認世上有任何普 遍適用的價值,竭力強調特殊性,強調「國情」,大肆鼓吹民族主義。可是這種做法也是雙 刃劍:你鼓吹你的民族主義,那就必然反過來刺激別人的民族主義;你講你的文化傳統,別 人也會講別人的文化傳統。你大講特講「炎黃子孫」,大講特講儒家傳統,可是,像維族、 藏族,人家不是炎黃子孫,也不屬於儒家傳統,你這樣講,不是刺激人家的疏離感,刺激人 家的分離意識麼?   官方講中華民族,可是中華民族這個概念是個政治概念,不是民族學上的民族概念,再 說,這個概念也只有一百年的歷史,要用這個概念塑造一種共同體的感覺,效果是很有限的 。單一民族的國家有天然的凝聚力,多民族的國家就缺少這種天然凝聚力。美國不是靠講什 麼美利堅民族而凝聚人心的,美國是靠講人權自由民主的普適性理念凝聚人心的。中共拒絕 這種普適性理念,所以它拿不出能夠凝聚各民族人心的東西,只有靠強力,而強力又恰恰是 有反作用的。   我的意思是,作為漢人,我們應該設身處地地為少數民族著想,從而加深對他們的理解 (其實,理解本身就意味著設身處地)。在此基礎上,我們才能找到妥善解決問題的辦法和 方式。   三、非暴力抗爭問題   我強調非暴力抗爭,不但因為非暴力抗爭在道義上更可取,而且還因為非暴力抗爭在現 實中更可行。由於「六四」屠殺造成了嚴重的恐懼效應,許多人對非暴力抗爭失去信心。有 人以為,一旦人們認識到非暴力抗爭此路不通,他們就會轉而投身暴力抗爭。其實不然。因 為從事暴力抗爭意味著你死我活,孤注一擲,除去少數勇猛者外,多數人在苟且可以偷生的 情況下是不大會參加暴力抗爭的;再說,在今天的物質條件下,軍人與非軍人,武器與非武 器的區別已經十分巨大,這就使得純粹由民眾方面發動的暴力抗爭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問 題不在於人們是否擁有武裝自衛或暴力革命的權利,主要問題是人們是否擁有相應的手段。 如果民眾失去了對非暴力抗爭的信念,從而放棄了採用非暴力的方式展開抗爭,實際上他們 就是放棄了現實可行的抗爭手段,到頭來也就是放棄了抗爭本身。   不錯,如果中共幾千萬黨員、幾百萬軍警始終鐵板一塊,民間的非暴力抗爭確實難有取 勝的機會。但是問題在於,民運可以激化中共內部的矛盾,促成統治集團的分化:許多官員 可能會拒絕執行上級的命令;軍警可能會不願意鎮壓和平抗議的民眾,甚至有可能發動兵變 ;另外,在民間的巨大壓力下,中共上層也有可能分裂,開明派可能戰勝強硬派,如此等等 。一旦發生這些情況,專制權力即宣告瓦解,民主轉型就此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