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平安玄門廣大道場 (北京)余世存 風信: 造化的使命讓我不知疲倦, 年復一年的吹拂、撒播、觀復, 我催生萬物日新又新的輪換。 在荒原,無樹的森林,污染的山谷裡, 最難理喻人類自污、愚蠢的爪印, 到此一遊的足跡已經可憐又可恨。 像夜郎自大,螺絲殼中的靈魂, 給宇宙深處都打上嗜欲者的烙印, 更可觀的是他們對同類的蹂躪。 我懷念他們不能自主的時光, 自然的赤子,懂得善、敬畏、愛與恨, 如今的不幸已經成了我的心病。 道場: 這些卑微的事物使我擁有! 護生的秘密,我是通天塔, 誕生之後只是不斷地毀滅、殺生:陽光的女人,山水的精魂 , 無數的泥土,青春理想和壯盛的夢, 全由權術攝來成就不仁的我。 我擁有他們全部的供奉! 我代表我不能給予的,我代表平安。 我不能給予人的完善, 就如這民族的歷史, 多年的屈辱仍在廣大的山河裡等待; 就如這萬物的不安仍由少數裝點, 鴿子、巫師、武裝或百萬人的遊行, 為所欲為,因為他們最為殘忍。 在錯誤、罪惡與不義之上, 沒有人洗清我的冤枉! 孩子: 當愛在身體內竄動,鐵與火、審判與毒, 以童真為標準,我們能。 如果成人的寂寞以虛無為滿足, 我們能給世界希望和幸福。 一切在我眼裡流過的污穢和美麗,教我愛憎父輩的方法,成年的方向, 將此時的盛世小康否定。 那是何種繁榮?在這穩定裡誰敢亂動? 誰能夠作威作福,玉食,擁有知識, 交通、信仰、衛生、唐詩宋詞? 誰能夠走動,說話,思考,交友? 他們有什麼?牛馬、蟲豸和賤民 在被禁錮裡的歎息,他們無望的眼, 甚至無能青白世間,渲洩生命的瘋狂。 如果從來早早當家的窮困也無能自主, 如果那些世代與泥土打交道的 只能羨慕,或向城裡的一塊地磚求乞, 如果這一切仍被無限地忍受, 如果時空的秘密已向我展開 思考、組織、技術、當世之愛, 為什麼我還依戀夢中的迷離? 與父輩交談吧,儘管它給我們傷痛! 認清電器,花朵,貓狗,風雲, 也請他們記住每一個亡魂的名字, 請他們休息,停手對萬物的把握, 讓我們去,讓我們去! 風信: 廉恥在哪裡?正義和仁愛 像不曾有過。任憑孩子們的真誠 腐爛在人心惟危的岩石間。 造化都不忍看的奇觀,愚妄的夢, 聽任請願、下跪、呼天呼父母的眼淚, 他們的一滴淚比所有的大海沙還重。 道場: 榮譽在哪裡?生命在哪裡? 我所恐懼的已經來臨! 當權威以自然的名義尊奉,與日俱進, 在皇帝和大家長的新衣裡被嘲諷, 罪惡仍不惜時間的洪流而誕生。 多少天真的歌,英雄的血 埋藏在我心裡,我見證 廣陵散絕,我的驕傲是我的傷痛: 漢唐的太學生,宋明的教授 在午門外流淚、辯難、叩首, 公車上書的髮辮,五四圍巾般的 講演,四五的鋼鐵扎花,一個家族 需要青春校正它的坎陷。 我的歷史是我的傷痛! 我擁有過什麼?鮮花所獎勵的 只是更多的經文,就像權霸只在不同的名字間轉換, 我成了死亡、墓地的又一個名稱! 所有的父親、官吏、商賈, 成年和學問,回答我: 你們中間還有沒有人 ? 孩子: 童年是闊大而充滿嚮往的,成人 只是一聲歎息,不再美麗, 自由只是一個夢。 我們將怎樣面對人世的不幸? 親愛的燕子,蜜蜂和小羊, 到節假日的果園裡採摘,燒烤, 欣賞醉蝦的跳躍,去內地體驗 我們向天舉手的承諾? 如果恥辱與專橫無邊地擴展, 我的父親母親,我們只有上路。 以成年的名義,淨洗世界的醜陋,在巴士底獄,青春的歡呼, 克倫威爾士兵的權利, 五月花開結了一個大陸的班集體, 宿命、宿怨,誰又能抗拒? 我們怎樣面對世界的債務, 親愛的兄弟姐妹,我們的承諾? 道場:也許是我的錯。世界日新又新, 當心心聯起,在我這裡紮寨安營。 理性的狂歡,千百年來,第一次, 囚徒在困境裡新生。 黑人牧師的禱告,印度聖雄絕食的智慧,如同這些帳篷裡的夢 取代了和尚、道士的超度, 千百年來的鬥爭有一個結果: 理性的不合作,非暴力的對抗, 人性會把人世的權威正當地割分! 但為什麼這絕頂的光明,到六月,陷我於不義的黑暗中? 最黑的黑暗,有什麼在陰謀, 有什麼在哭泣,有什麼機器在發動? 風信: 只有我能把所有的消息傳佈 , 也只有我最能理解真相的殘酷。 從四月的不幸到六月飛雪 , 這一切是怎樣的鑄成! 從豐台到木樨地,從六部口到中南海, 一種東方特色的殘忍,四世同堂的不, 強暴起年輕的靈魂和所有的無辜! 孩子: 黑暗,無邊的黑暗, 那摸貓的老人將仁慈收斂, 他空虛的心給過多大的欺騙! 我們的床單都給予過他, 還有頭髮、長褲、電影、音樂。 遊戲結束了。 如今要給予頭腦和性命。 長久的絕食、心的呼喊、盛夏炎熱, 來不及等我們選擇, 催淚彈、開花彈、坦克和機器戰士 把我們打入孤獨的深淵中。 我們的家原來是恐懼的叢林。 誰能夠活著,誰知道死亡 如影隨形,誰知道活著是撞了大運? 道場: 我是不能流淚的。孩子 , 我眼裡更年輕世代的子孫,當污穢、血和無知者把我佔據, 我看見生命在你身上突然凝固, 一如隔世的記憶。你取悅而榮耀的 先人也不曾遭遇你的不幸! 你的死亡為坦克鋪下道路, 成就了一輪新的公開的掠奪。 如果東方大陸上沒有了童心, 一切生命再也不能在這裡安然居住。 當戲子、瘋傻、太子、商儒們 粉墨登場,時間早已無情。 歷史結束了。生態、心態、世態 全部更換,新新的人類, 新新的魚類、鳥類、獸類 新的旗幟,新的草地,開始進行後後現代的交易。 如果我注定共謀於輪徊, 參與統治,天空,樹和草的污染。 我的孩子,你只有死亡, 你只能白白地死去 。 我代表形格勢禁,人心的遙遠, 我隨喜存在的慶典,粉飾繁華, 我代表我不能給予的,我代表平安。 風信: 但我要誠實地宣告,我看見的感動。 我聽見鈞天大樂,宇宙間的消息 , 黃金在另外的土地上舞蹈: 蘇東的波浪,一個詩人,工匠, 一個女人,昂山素季的監獄, 一株芍葯在牆邊燦爛的哭泣。 在日月潭邊,你可以看見, 孔子的智慧,藍天綠葉的纏繞; 海灣大漠,帕米爾高原, 佛光、新月、十字架散發各自的輝耀。 名和利,罪和苦,人性和技術, 當世和永生,仍在堅定地演出。 你是離開了。你是成人的辛勞、悔疚 所不能擁有的完整,你是聖賢心裡 最高的完成,你的微笑是最終的。 從此你我結伴,在虛擬的空間裡, 苟活者、遊戲者、嗜血者 將依次接受你們人性的審判 ! 祭歌: 在長安大街,在大學城, 在逝去的春天和夏夜,在萬安墓地,亞細亞的孤兒掙扎著還要哭泣, 原子個人們的爆炸已把一切抹去。 被抹去的是你們對萬物的命名, 全部的舞台演不出更好的生存, 你們死後的裝飾也已經枯萎, 無憶的爬蟲類繁榮出新的侏羅世紀。 歷史在你們的拷問下聚集過能量, 如今已經喪失了全部的精神, 這缺德的死水裡只有蚊蠅飛舞,暗夜裡的燭光黯然消魂。 那知道你們的為你們歎息,中心搖搖,星辰蕭散, 宇宙的轉機需要魂魄英靈, 你們在故國的劫難裡,獲得了永生! 2004年6月2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