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紫陽的歷史位置
　　
陳彥（法國）
　　
　　
　　中共前總書記趙紫陽於2005年元月十七日與世長辭。以趙紫陽生前的地位、作用，他的
逝世受到全世界的關注理所當然。趙紫陽是中國改革事業的開拓者，由於89年反對動用武力
鎮壓學生運動而被撤去中共總書記職務。由於他是在被軟禁了十五年之後默默逝去的，更使
海內外的中國人為之悲哀。趙的結局顯現出時代的殘酷。
　　
　　
　　中共的權力鬥爭史
　　
　　作為一位中共的前總書記，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要等到靈魂歸天才能夠獲得「自
由」，這不能不說是對改革開放已進行二十五年之久的中國的一個巨大的歷史諷刺。趙紫陽
去世後，海內外已有大量的評論，無疑中華民族將記住他推動改革的功績，歷史將還給他公
正。他在六四鎮壓之前到天安門廣場看望絕食的學生的畫面也將永遠銘刻於中國乃至世界民
眾的集體記憶之中。筆者在此僅僅就此談兩點觀察，以示哀情。
　　
　　回顧歷史，一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也是一部權力鬥爭史。從一九二一年中共建黨到今天
八十四年的歷史，經歷過大小十幾次嚴重的權力鬥爭，用中國共產黨自己的意識形態話語來
表達，叫做路線鬥爭。這種路線鬥爭登峰造極的表現是殘酷野蠻而又愚昧狂熱的文化大革命。
　　
　　從1921年到1949年，是共產黨武裝奪取政權階段。這一階段發生的路線鬥爭共有五次：
「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瞿秋白左傾盲動主義路線、李立三左傾冒險主義路線、王明
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羅章龍分裂主義路線和「張國燾分裂主義路線」；1949年建國以後的路
線鬥爭六次：「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彭黃張周反黨集團」、劉少奇修正主義路線、
林彪反革命集團、江青反革命集團 .改革開放之初，四人幫被粉碎，中共宣稱不再進行政治
運動。但實際上，鄧小平時代的權力交替既不規則又不平和。胡耀邦的下台和趙紫陽的下台
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黨內的權力鬥爭，胡耀邦與趙紫陽同鄧小平也各自代表著不同的政治路
線。
　　
　　
　　一黨與多元之間的通道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唯一的一次平穩的權力交接恰恰發生於趙紫陽
被軟禁的十五年。這二者之間難道有什麼巧合嗎？換句話說，中共最高權力由江澤民向胡錦
濤手中的順利轉移與趙紫陽被囚禁之間難道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嗎？一般來講，大多輿論認為，
經過二十五年的改革，中國與世界接軌，和平轉移權力是一種歷史的進步。然而，這種進步
為何得以發生？從目前對趙紫陽喪事的處理來看，既然沒有任何法制規範可以保障一個國家
的前最高領導人享有正常的人權，也就沒有任何憲政機制可以保證國家最高權力的和平轉移。
顯然，趙紫陽反對鎮壓89學運，代表了一條與鄧小平不同的政治路線。趙紫陽死不認錯，正
表明他一直頑強地堅持這一路線。也就是說，有趙紫陽的存在，就有一條不同於江澤民、胡
錦濤堅持的路線存在，而正是這一條路線的存在及其強大的威懾力，從反面保證了對抗趙紫
陽路線的權力結合和權力同盟。從這一意義上講，趙紫陽在被撤去中共最高領導人的職務之
後，客觀上仍然為中國共產黨的權力和平轉移作出了貢獻。
　　
　　不過，趙紫陽不同於歷次黨內路線鬥爭的領頭人，他走得更遠，他跳出了純粹意義上的
黨內鬥爭的框架。他應該是中共黨內出現的最後一位路線鬥爭的領導人，也是最先一位超出
黨內權力鬥爭意義的民主派領袖。他的歷史位置不在共產黨黨內，而在於他是鋪陳於一黨專
政與多元憲政之間的一條希望的通道。他的威懾力之所以強大，不僅由於改革開放之後的中
共，再也沒有可能發動如反右、文革之內的意識形態運動來肅清趙紫陽路線的影響和「流毒」
；也因為他的背後站立著大批的思想早已跳出牢籠的不再認同共產主義的精英和民眾。
　　
　　這就涉及到另一點筆者覺得值得提出的觀察：趙紫陽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制度機器鍛造出
來的一分子，經歷歷次黨內鬥爭的篩選淘汰終於登上了權力巔峰，他最後能夠走到民主、法
制的軌道上來，堅決拒絕認錯，跳出制度的桎梏，他的力量從那裡來？
　　
　　
　　靈魂翻新的覺醒
　　
　　趙紫陽13歲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歲就加入中共，他的一生是典型的共產黨人的
一生。有評論指出，從中共黨史上看，唯有當年中國共產黨的第一任總書記陳獨秀可以同趙
紫陽相比。但是，陳獨秀得以衝破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是因為他的文化素養，他的知識構成。
趙紫陽完全不具備陳獨秀的條件。陳獨秀曾經是中國五四一代的文化領袖，他的思想資源是
西方近代的自由、民主。趙紫陽僅僅是中共製度機器裡的一顆螺絲釘，哪怕他曾經是一顆十
分重要的螺絲釘。
　　
　　當年推動蘇聯改革的蘇共領導人戈爾巴喬後來在其回憶錄中透露，趙紫陽在同他的會談
中坦誠談到社會主義國家能否放棄一黨制、實行多黨制的想法。這就是說，趙紫陽至少在89
年時就將中國的改革置於一個民主改革的大背景上來設想。
　　
　　僅憑這一點，趙紫陽就是中國共產黨內的少有的思想叛逆。他的存在確實是中國共產黨
的一個異數，然而，這一異數的精神源泉在那裡？八十年代的思想啟蒙？在沒有更多的實證
資料的情況下，目前的回答只能是他的人性和良知。從意識形態的角度看，當年陳獨秀帶著
理想創立中國共產黨可以說是一種誤入歧途，而趙紫陽卻是在出生入死為理想奮鬥之後的覺
醒，這是一種靈魂翻新的覺醒，是一種脫胎換骨的覺醒。這種覺醒之所以難能可貴，更在於
其徹底。趙紫陽將覺醒化為了行動，將思想付諸於實踐。他的實踐意味著決裂，不僅是同他
所屬的黨的決裂，也是同他自己的過去的決裂。他的存在是良知戰勝了愚昧，人性戰勝了制
度的證據，是經過八十多年的意識形態與制度捆綁之後，人性與良知勃發出的驕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