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當代中國人的霉暗心態——讀胡平新書《犬儒病》 陳破空 「統治者和被統治者,都成了犬儒。統治者早就不相信他們口頭上宣揚的那套理論和原 則,他們只把那些理論和原則當做維護權力的手段以及鎮壓反抗的藉口。被統治者一邊,放 棄理想,放棄追求。甚至嘲笑理想,嘲笑追求。」這是胡平先生定義的「犬儒病」及其現象 之一。應該說,在《犬儒病》一書中,胡平的冷靜剖析和雄辯論述,猶如一束電光或一柄利 劍,穿透了當代中國人的霉暗心態。 胡平援引歐文。豪(Irving Howe)的「極權主義三階段論」:(一)烏托邦,令人心 醉神迷的天堂理想,它誘發了狂熱,而狂熱則導致了(二)大規模的恐怖和人間地獄,然後, 狂熱與恐怖被耗盡,於是,(三)、人們變得玩世不恭,「看透一切」,政治冷感,即犬儒 主義。 的確,在中國,我們見證了這一「極權主義三階段」的邏輯進程。五十年代,美好的憧 憬,「幸福的生活」;五十年代末,至六、七十年代,大躍進,文革,大狂熱與大恐怖;八、 九十年代以降,全民皆商,「一切向錢看」。國人麻木,「莫談國事」。 中國共產黨能夠存活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歸因於「三反五反」、「反右」、「大躍 進」、「大饑荒」、「文革」等一系列運動與事件。由毛澤東親自導演的這些鬧劇、醜劇、 和慘劇,把中國推入一個歷史的最低點。今天所謂的「經濟繁榮」和「盛世」,就是建立在 與這樣一個歷史最低點的對照之下,由此迷惑眾多的人,染上「犬儒病」的中國人。正是毛 澤東的反覆折騰,竟能讓中共苟延至今。「紅孩兒」胡錦濤、曾慶紅等人接班之後,立即到 西柏坡朝聖,也就不足為奇。 人的生命畢竟有限。幾十年的短促人生,如果不瞭解歷史,又怎能參透現實?在所謂現 實與歷史的比較中,有些人參照的,不是「旺周」,不是「盛唐」;並非「文景」,並非 「康干」。以為今日中國,正經歷「中華民族前所未有的事業」或「千年未有之變局」。現 今,國內過得風光一時的所謂精英階層,大都在三十至五十歲之間,大抵經歷了上述「極權 主義三階段」,或其大部分,罹患「犬儒病」,順理成章。二十幾歲的,一切都只是「聽 說」,或「沒有聽說」,佔據他們頭腦的,所謂「新潮」,無外乎金錢與物質,彷彿遺傳的 或先天性的「犬儒病」患者。 人性的弱點,被極權主義者巧妙而卑鄙地利用。拜金主義,享樂主義,金錢至上,唯利 是圖,物慾橫流,聲色犬馬,笑貧不笑娼……這些詞句,都成了當代中國人的主要特徵。光 怪陸離的今日中國,在外國人看來,煞是不解:中國人真沒有見過錢?中國男人真沒有見過 色? 犬儒主義,滲透在大量耳熟能詳的順口溜中,諸如:「什麼都可以有,不能有病;什麼 都可以沒有,不能沒有錢.」「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到了深圳,才知道錢少;到了海南 島,才知道身體不好;到了成都,才知道結婚太早。」等等。 商界的朋友抱怨,跟中國人做生意,最難。因為,當今中國人,什麼都不相信,懷疑一 切。你跟他宣傳產品或服務,他懷疑是騙局;你不向他宣傳什麼,他又懷疑你心虛,你的產 品或服務不值一提。他們只堅信一條:在中國,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騙子是真的。 政治上更是如此。許多中國人不僅不相信,不關心,甚至連聽都不想聽。「不聽,不 聽……」然後就塞住了耳朵。他無法駁倒你,又不願意面對,就只有選擇「不聽」。 聽,也是選擇性地聽;看,也是選擇性地看。他們的眼睛、耳朵已經具有自動選擇的功 能。比如,從同一張報紙上,他們可以一眼看見台灣的負面消息,因而得出結論,民主的台 灣,一派「亂象」;對大陸,他們一眼看見的,都是正面消息,什麼「增長」啦,什麼「崛 起」啦。即便滿紙的負面消息,對他們而言,要麼是「那算什麼?哪個國家沒有陰暗面?」 言談之下,也不思考其中量與質的區別;要麼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觸而不覺,做十足犬 儒狀。 共產黨文化對中國人民的毒害,深入骨髓。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名中國女生告訴我,直到 前幾年,任何共產黨的東西,她都本能地傾向於相信;任何揭露或批評共產黨的東西,她都 本能地傾向於不相信。甚至直到今日,她已經覺悟到許多真理的時候,仍然在潛意識裡保持 了那些「相信」和「不相信」的基因。比如,「毛澤東」三個字,在她聽來,幾乎還是一個 褒義詞。可見毒素之深沉。可見中國民主啟蒙工作之高難。 有必要提到胡平的文風。客觀,理性,深刻,簡約。邏輯嚴密,深入淺出。文字曉暢, 通俗易懂。既沒有毛澤東式的故作豪邁,也沒有魯迅式的潑辣尖刻,更沒有郭沫若式的矯情 造作。胡平獨樹一幟的清新文風,是對共產黨文化的正當告別。 在所有的角色定義中,我覺得,胡平,更像一個哲學家。中國社會稀缺的那種洞若觀火、 深察入微的真正哲學家。「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在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方面,胡平的造 詣,已經臻於至境;而在中國反對派的理論建樹方面,不庸置疑地,胡平名列前茅。從某種 意義上而言,胡平的成就,也正是中國反對派的成就。 最近十幾年,面對中國大陸,就狹義空間而言,流亡者處於缺席狀態,與祖國的聯繫, 處於中斷狀態;但就廣義空間,尤其就時間而言,流亡者從來沒有缺席;與祖國的聯繫,也 從未中斷。在海外這個擴大的華人世界裡,他們從事著各種各樣彌補歷史與建構現實的工作。 藝術創造,政治批判,歷史研究,自由出版……歷史有一天會證明,這一切彌補和建構的意 義。歷史很可能證明,對當代中國,缺席的,恰恰是那些行屍走肉於中國大陸的人;與祖國 中斷聯繫的,恰恰是那些玩世不恭或漠不關心的浮魂,不管他們身處國內,還是置身海外。 這也正是胡平著作的價值,這也正是博大出版社存在的意義。 (在胡平新書《犬儒病》發表會上的引言,6/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