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戰爭要靠…… 蔣泥(北京) 「農民」戰爭最後想成功,都要靠一批遊民分子和遊民知識份子為其領袖。 對此,李慎之先生講過一個經典的事例:辛亥革命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了「會黨」的力量, 這是人所共知的,而會黨不過是有組織的遊民而已。當代的中國農民革命在其長達半個世紀 的鬥爭中,是不是也受了根深蒂固的遊民意思的侵蝕與影響呢?毛澤東過去一再講自己超過 秦始皇百倍,林彪事件後,他改口道:「林彪說像我這樣的人,世界幾百年才出一個,中國 幾千年才出一個。怎麼能這樣說呢?不是有陳勝、吳廣嗎?不是有洪秀全、楊秀清嗎?」毛 在中國歷史上,「只肯定陳、吳、洪、楊,許為同志,給我的影響極深,而且因此認為極左 思潮的來源只能到中國社會的深處去找尋根子,單把眼光盯住幾個知識份子,或者法國革命、 俄國革命的思想影響上都是遠遠不夠的。」 這樣的見解是深刻的,起碼來說,它糾正了一段時間以來「炒」得很熱的顧准先生的某 些未必切當的中國史認識與觀點。朱學勤先生對法國、中國近現代思想、發展史的比較,藍 英年、董樂山、聞一多等對於蘇俄歷史的介紹詮釋,和宋永毅、徐友漁等對於「文革」的一 系列探究,也在這裡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質疑或進一步創新與開拓的空間可能。 由此上溯到胡適、梁漱溟、林語堂那代人,他們對中國傳統的理解,也就帶有了相當大 的、難以完全避免的偏頗。 這一點正像蘇文先生在《剖析遊民文化》裡提到過的:1949年以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 大災大難,與其說是什麼過分堅守某種信仰的理想主義左派造成的,不如說是一批毫無政治 操守、趨炎附勢、惟權是趨的「政治流氓、文痞」造成的。他們何嘗真正相信過、甚至真正 讀過什麼「教條」或「經典」?其中好些的,是些為「報答恩情」而惟恩主馬首是瞻的「義 氣」中人,更次的則是些對下只知「人君南面之術」,對上只知揣摩聖意、整人邀寵、擅權 固位、黨同伐異的「厚黑學」家。中國傳統「雅」文化中的「法、術、勢」之學,和俗文化 中的江湖流氓習氣都在他們那裡得到了發揚光大。 而隨著當代社會風險、不可知因素的增加……遊民現象再度從地層下泛出社會表面,文 化上的遊民心態、社會學意義上的遊民階層,都發展起來。商界、政界、知識界的所謂「痞 子氣」,一日濃過一日,就如不散的陰魂,牢牢地控制了每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最後的 結果,可能就會出現今天我們最為擔心的「全民(被)流氓化」。 不過,遊民文化作為一種反社會的文化,雖然對以儒家為代表的傳統社會主流意識形態 構成了嚴重的衝擊,然而它只「破」不「立」,缺乏任何積極的建設性的意義,往往赤裸裸 地表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陰暗面,與社會正統的風俗習慣、思想輿論形成劇烈的衝突。 但傳統的「陰暗面」並不就是傳統的「對立面」,更不是「反傳統」的「新文化」之萌 芽,而依舊是傳統文化,只不過是它的一個側面罷了。 這就是說,我們這個社會「傳統的文化人」,是由士大夫與遊民知識份子兩方面結合而 成,「傳統的群氓」則是農民性與遊民性的結合。他們往往是同一類人的兩面,而不是彼此 不同的兩類人。 此外,「遊民可以脫離農業,但不可能脫離農業文明,在這個意義上,他們與農民的共 性,恐怕要比他們與現代社會中的反主流文化群(如嬉皮士之類)的共性更大」。 這類事件是不是中國特有、別國全無呢?我看未必。既然蘇聯(俄羅斯)、法國都存在 類近的現象,那就至少說明其間有某些共通性的東西。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呢?比如政治原 因方面,它們都屬於君主專制國家,這樣的國家通常都有一個一元、一統、官方的信仰。政 治理想是全社會的最高理想,大家只能為一個由官方規定的理想而奮鬥,帶來的後果就是: 「以政治統領一切必然造成社會的泛政治化。結果之一就是以言論和思想治罪,搞文字獄, 用法律來誅心。這種政治要求改造人性,以順應政治理想,把政治從人間提升到天國。」 (劉軍寧:《古代政治與現代政治的分野》) 到如今,它不能再那樣明目張膽地搞了,因此就出現了變形,「追求專制權力的人必須 把自己偽裝起來」,讓那些「現代人」被某種誘人的理想主義所蒙蔽,實現掌權者想要達到 的專制之目的。 故而這樣的國家極權主義「先進」其外,「野蠻」其內。蘇聯正是這樣。步其後塵者, 如中國,也正是這樣。 「1936年史達林頒布了據說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憲法,為蘇維埃公民提供了大量權益和保 障。但是事實上就在頒布這部憲法的同時,史達林正在用假審判的手段對蘇聯高層人士進行 『清洗』。成百萬的公民被槍決.在20世紀各種極權主義形式出現的專制體制構築了一個廣 大的政治試驗場,各式各樣創建完美社會的政治設想都在這裡進行了演練。這些試驗都失敗 了,這已經是大家公認的事實。」 它認為一個社會只能有一個理想、權力中心,只有這樣才能穩定。這種主張是與當代政 治學思想相悖的——一元的穩定極易傾覆;君主專制國家只有專制統治者的聲音,臣民的惟 一任務是獻媚;它沒有公共輿論,強權就是公理,而且他們誤以為一個國家的統治者只有降 服、鎮壓了所有競爭對手之後才會安全。但鎮壓以後,他們又會因害怕被壓制者報復、反叛 和新對手出現,這就使得他們處於更大的恐懼之中。 如此,它就不可能像現代政治那樣「消極」、富有韌性,不怕分裂、背叛,允許對立方 的存在,因而無所謂忠奸等等。 這樣的社會,它的暴力革命成為解決一切政治衝突的終極手段——「革命」又「革命」, 中國歷史因此陷入「一治一亂」迴圈的死圈中出不來,遊民思想、文化乃行大盛,左右了我 們真正的傳統! 那麼,有沒有出路,出路又何在呢? 我們說是有的,出路就在於建立多元的社會和政體結構。 古代一元統治之成為可能,是因為公、私之間沒有法定的界限,掌權者可以堂而皇之地 假大家(人民)之「公」,濟一人之「私」。現代社會將「公」立於「私」上,認為「公」 來自每個人的「私」,公私之間有了明確的法律界限。所以,現代國家的作用、職能,只是 為了保障和平,使一個個的「我」,能夠保障和平,使一個個的「我」,能夠推行自己的計 劃。 中國人一直沒有擁有這樣的政治理念與基礎,它的社會性質比之別國就顯得尤難改進。 進而,它還決定了我們不能出現歐洲那樣的城市與市民。 在我國,城市的存在與發展主要是由於存在著能夠維持高消費的政治統治者,它是以剝 削和犧牲農村的穩定和發展為代價的,因此中國的城裡人與歐洲自由城市的靠工商業維持生 存、享有特別的法律行政和司法的「市民」不能相提並論。 中國城市因由它的「寄生性」,越是發展,越會「迅速地拖垮整個的社會,並帶來經濟 的崩潰」。這樣,中國在正統意義的士、農、工、商「四民」之外,只能出現「遊民階層」, 而始終出不了西人意義上的「市民階層」。顯而易見,也就不可能建立現代法治社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