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 鳴】 「人大」議會化質疑 ——評嚴家其《民主化將從「人大」議會化開始》 王若望 專制王朝的古怪脾氣 探索中國實現民主化的道路,可以說千頭萬緒,從「五四」運動作為民主化啟蒙 的起點,將近一個世紀了。現在嚴家其先生把他的研究成果,概括為《中國民主化 將從「人大」議會化開始》(刊於六月十日之《新聞自由導報》,以下簡稱「嚴文」 ),提供了一條具體的輕便的途徑,自然令人高興和注目。 捧讀之餘,本人感到尚有不能自圓其說之處,有必要率直指出,通過用民主研討 方式澄清幾個問題。 嚴文首先從大陸的實際出發,舉出人大表決的若幹事例來證實「議會化」的可行 性。他舉了「八九」民運的一段往事:「戒嚴令頒布後第四天,北京知識界數百人 集體簽名,要求全國人大常委會撤銷戒嚴令。當時全國人大常委會共有一五五人, 胡績偉發動的連署提案已達四十餘人,如果沒有『六四』屠殺,那麼,人大常委的 連署還將繼續下去,如果連署超過七十八人,無論是鄧小平,還是其他什麼人,都 阻止不了召開人大常委會的緊急會議。在數百萬北京學生和市民的壓力下,人大常 委會完全有可能作出『撤銷戒嚴令』的決定。」 作個事後諸葛亮,是各人的自由,可惜只是神話,回顧這一段歷史只能證明中共 專制的頑固不化,不可救藥,證明所謂「議會化」道路失敗了,真是大煞風景。 嚴文讚賞胡績偉爭取連署,為「議會民主化」而奔走。嚴酷的事實是,即使人大 常委果真超過了七十八人的連署,也不會改變軍委主席決心以暴力鎮壓的既定方針 。在「六四」慘案之後,人大常委會特地通過決議:撤銷了胡績偉人大代表和常務 委員,以示懲罰。這就表明了中共專制皇朝容不得諫臣、諍臣和持不同政見者,「 人大」並不是反映民意發揚民主的場所。中共的領袖自毛澤東傳至鄧小平、江澤民 ,他們在懲罰自作主張、不聽黨的話的黨員幹部(實際就是自由化、民主化的表現) 時,從來都是冷酷無情,決不手軟的,對知識分子和統戰對象也不例外。 香港有個統戰對像名張炳良者,他是民眾團體「匯點」的主席。為了貫徹「港人 治港」,以備九七年接管香港,張先生被選中任港事顧問。就在今年五月,「匯點 」醞釀與「港同盟」合併建立民主黨,這就大大增強了港同盟的實力。而港同盟是 堅定的民主派,故有廣泛的港人擁戴。中共的意識形態歷來把民主派看成洪水猛獸 ,一旦兩大政派結成一個民主黨,勢必成為推行奴化馴化港人的巨大障礙。故一夜 之間,北京港澳辦變臉炒了張炳良的魷魚,撤回他的聘書。 再如,在台灣做過縣長的黃順興,他回大陸定居,被作為對台統戰對象,選入人 大常委。去年三月召開人代會,他按照自己的意願反對李鵬、鄒家華交議的興建長 江三峽水利工程(僅投反對票,中共不得而知)。他又在會場外,破天荒舉行了記者 招待會,結果被剝奪人大委員連同代表的資格,連對統戰對像許諾的「肝膽相照、 榮辱與共」也置諸腦後了。 上述港、台和北京的三位著名人物,加上政治學學者嚴家其先生,都吃不透黨中 央專制君王的古怪脾氣,這種脾氣可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兩句話形容之。哪 裡有一點民主氣息呢? 中共如何包辦選舉 通常,是由國家憲法規定人民代表大會的職能,由公民通過民主選舉產生各省市 的代表。我國憲法的條款不能說不完備,其中主要的規章還是抄襲西方民主國家的 範本。問題在於付諸實施中要不要服從什麼黨的旨意,由什麼人去執行,有沒有健 全的公民監督和新聞自由的媒體監督。 只要一黨專政的體制君臨天下,為了捍衛黨天下的利益和虛假的合法性,所有民 主化的東西從裡到外都會變質。遙想民國初年,也有過曹錕、袁世凱的選舉總統和 議會政治,那時的國會臭名昭彰,歷史上稱之曰「豬仔議會」。中共黨天下的人代 仍然繼承了公開作弊一手包辦的傳統,與八十年前的「豬仔議會」的選舉比起來, 並無多大長進! 這裡專門介紹人代的選舉。首先,人代候選人都由各級黨組織內部圈定,最高當 局由統戰部分配名額,送交各部委、各省市黨委補充修訂,例如:規定黨員佔多少 ,照顧四面八方,勞模、民主黨派、成功的企業家、科技及教育界知名人士,港澳 人士、軍隊官兵(如好八連指導員,去年三月的人代,軍隊代表猛增)、婦女代表等 等。候選人的頭一條標準,看他是不是聽黨的話。 候選人被圈定、指定出來,不需要發表競選演說,公民投票不過是演戲走過場, 最大的優點:只要候選人榜上有名,幾乎是百發百中當選就是了。只是在胡耀邦執 政時期,在候選人劃圈的名單上,有幾名可以不圈,試行差額選舉,總算給民主選 擇留出一點兒變數。於是,才有黨中央內定的貴州、浙江兩省省長在差額選舉中出 現落選的新聞。 人大的選舉既然是官方圈定的,就決定了「人大」是不民主的,儘管有差額,在 總體上無礙大局。黨員非黨員只適宜充當對黨效忠的角色,他們就沒有對選民負責 的感情和義務。多年來,中國人把人代,政協委員看作是一種榮譽的稱號,與上級 組織部分配工作沒有什麼兩樣。 我在去年初華府召開的民運團體合併未成的選舉中,發現有一小撮以「民主」自 詡的民運人士在選舉運作上通同作弊,把從大陸學來的操縱選舉的一套出口到美國 來了。這一點令人萬分失望。當時我無力挽救操縱選舉的醜惡局面,本人乃退出競 選表示抗議。當時我初識嚴先生,因他熟悉「民權初步」和研究憲法被大會推重。 令眾人更為失望者,嚴先生竟站在弄虛作假的一邊。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他被「橡 皮圖章」的假民主蒙住了眼睛,才產生了理論與實踐嚴重的背離。 「人大」的量變衝不破專制硬殼 嚴先生樂觀地說:「可以預見,在未來幾年中,人大常委和人民代表在投票時, 將會有愈來愈多的人按本人意願,而不是黨的意願去投票。……總有一天,人民代 表大會不僅會阻止某一議案通過,而且會按憲法六十三條規定罷免某一位不得人心 的總理、副總理或部長,甚至通過『廢除四項原則』的憲法修正案」。 這裡,作者也承認人民代表投票時,是「按黨的意願」,而且在時間表上又言明 「在未來幾年中」即可達到議會化的演變。他可忽略了極重要的一條,那就是無論 人大呀、政協呀,它是先天的缺鈣,只配成為專制政權的遮羞布。只要這種專制政 體繼續存在,人大的屬性不會變,更談不上議會化、民主化了。 辯證法講到事物的漸變(又稱「量變」)。人大即使在四十多年中有少許量的變化 ,如上節胡績偉徵求連署和差額選舉等,但不可能引髮質變。這是由於我們只知量 變的進化論,不知量變是由不同質的事物屬性(又譯成「質的規定性」)決定的。「 議會化」和「人大」是兩種不同屬性的「質」,「議會化」的質包含真正自由的選 舉、多黨競選、三權分立、憲法至上。做不到上述四個方面的配套成龍,「議會化 」只會流於徒有虛名的橡皮圖章。大家知道:赫魯曉夫不愧為反斯大林暴君的先驅 者,但他的改革沒有觸及拱衛無產階級專政的體制,包括這個體制的裝飾品——最 高蘇維埃。他不允許民眾自由組黨、自由辦報,他雖槍決了萬惡之首貝利亞,卻沒 有解散KGB的特務隊伍,這樣就不會引髮質變,更談不到實施議會化、民主化了,結 果仍然是KGB的特務推翻了赫魯曉夫。 相似的歷史教訓又在中國的歷史舞台上重演。由於文革十年的浩劫,使中國人民 對毛澤東極為反感。鄧小平利用群眾的情緒,將反文革轉移到反「四人幫」身上, 又煞費苦心地豎立「毛澤東思想」保護和掩蓋了毛的種種暴行,在毛死後的近二十 年中,即使更換了三四個接班人,依然保住了一黨專制的連續性。換句話說,量變 並未引起質變。在這一點上,鄧小平有點像赫魯曉夫。不過赫魯曉夫反斯大林比鄧 的反毛早了二十年,而且反得徹底;赫魯曉夫沒有實行改革開放,沒有屠殺人民的 記錄,也沒有推倒兩位總書記(如果兩名總書記繼續幹下去,也許成了中國的戈爾巴 喬夫)。研究鄧、赫兩人的異同,對蘇聯提前崩潰,而中共尚能苟活至今,可以找出 某種因果關係。 「議會化」的兩次論戰 嚴先生於去年四月號《開放》港刊上發表《改革「人大」已不是幻想》一文,我 寫了《紙上談兵的幻想》與他展開論戰,如今是第二回合了。這表明他仍未看出人 大是專制體制的遮羞布。這裡不妨摘錄去年他的「幻想」一文開頭一段:「『人大 』三月二十八日投票決定總理人選時,反對票加上棄權票達三百二十張,投票反對 李鐵映任國務委員的人數七百二十二人,加上棄權票八百五十九張,這一事實證明 在現有體制下,全國人大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從中共的『橡皮圖章』成為真正的議會 。」 今年嚴文又重提李鐵映得票數大減,得出將成為「真正的議會」的樂觀估計,不 過已把「一夜之間」改為不確定的「未來幾年」,只是棄權加反對票合計數字下跌 為六百餘張了。嚴先生兩次舉出李鐵映的例子,只能證明相反的鐵的法則:彈劾或 選落中央要員幾乎是不可能的。 李鐵映的後台系鄧小平和陳雲,這就決定了他是不倒翁。中共做官全憑靠山加資 歷。儘管李鐵映並無政績可言,儘管他上任以後表現很「左」,講話滿口黨八股, 人民甚至不知朝中有這麼一位要員,他的失票超過李鵬,而他任國務委員又兼體改 委主任仍照做不誤。而這一事實,又提供了中共政要遵循劣幣驅逐良幣的原理。 李鐵映是個默默無聞的「劣幣」,人大委員長喬石可不是庸碌之輩吧,十四大以 來,喬石聲言健全法制的談話,人們期待他將大有作為,不過任職一年半以來,並 無行動的表現,例如:許多敢言之士上書「人大」,皆反映了拯民於水火的迫切的 呼聲。但未聞人大委員長採取什麼措施,猶如石沉大海,杳如黃鶴,連個回音都沒 有。這一事實表明:「人大」這個機構原是聾子的耳朵,無職無權,連喬石這樣的 幹才在這個清水衙門裡也是無能為力的。 我的《紙上談兵的幻想》一文的結束語,至今仍然有效:「中國知識分子太善良 ,太馴服,又善忘,總是對壓在十億人民頭上的太上皇寄予幻想和祝福。八屆人大 中小小兩個棄權和反對票數字,便使某些人忘乎所以,說什麼『全國人大的改革也 許無需經過四個循序漸進,而迅速實現議員的直接自由選舉。』我們忘了在台上的 當權派,正是四年前在天子腳下屠殺青年的同一夥人,我們常常被表面現象和說謊 話所蒙騙,時過境遷,又為獨裁者唱讚歌了!」 人大票決產生變數的原因 按照中共領導層的如意算盤,無論是政協會、人代會,委員和代表只有點頭權, 沒有說「不」字或不置可否權。毛時代的人代,政協確實作到了萬眾響應,百發百 中。只因物換星移,延至胡耀邦、趙紫陽、鄧小平和江澤民時代,黨的權威日漸式 微,統治的力度開始弱化,再加上「六四」屠城的大失民心,國際地位一落千丈, 這一切都會有形無形地影響政協和人大代表的愚忠心態,自一九八零年後的數屆人 代會,開始出現敢於投反對票和棄權票現象。根據這種「變數」,看作是多少反映 了一點兒民意,表明看出了黨的權威已大為削弱,這才是務實的態度。而嚴先生把 這一類變數誇大到鄧小平的「專制帝國」正在走向「自由帝國」(且不談自由而稱「 帝國」,文法上也欠通),這不是忘乎所以的一廂情願嗎?他的幻想的翅膀不由得飛 到巴黎和紐約來了。 還有一個重要因素衝擊著人大的百發百中的統一局面,那就是一千幾百位人大代 表中,總有一些是富有正義感,並尊重自己的獨立思考的仁人志士。上述胡績偉、 黃順興就是著名的例子。這裡再補充兩位:在中共九次代表會上只有陳少敏大姐一 人挺身而出投了反對票,她公開聲明不同意給劉少奇扣上三頂誣陷的帽子,黨內稱 她為孤膽英雄;另外一位人大常委千家駒,他在一次人代會上揭出經濟界的弊端, 贏得了全場長時間的掌聲(《人民日報》報導,鼓掌持續五分鐘之久)。黨中央高層 人士不僅不去重視千老的呼籲,反而惱羞成怒責難千家駒譁眾取寵,個人突出。胡 喬木還責成《人民日報》負責人檢討瞎捧場,並通知報刊封殺千家駒的文字或轉載 他的談話,充分暴露了遮羞布後面連鼓掌的自由都是犯忌的。 如果把「人大」從整個上層建築裡割裂開來,讓它擔負不能勝任的質變(導向「議 會化」),將永遠衝不破專制的硬殼。英、法、美、德、俄諸國走上議會政治的歷史 ,都是在該國發生政治經濟危機和廣泛的民主運動,各個階層齊心協力進行革命, 後來佔壓倒優勢下,才做到突變的徹底改造政府的整個架構。 嚴文比他一年前的那篇「已不是幻想」有了一點進步,他在結尾這麼說:「未來 的中國將會有一次又一次的街頭騷動、罷工,選舉制改革,金權政治的惡化和被揭 露……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政府危機和政府更迭,中國的民主才得以成長起來。」這 種預見雖則與該文大部分論點並不契合,所舉事例與後邊的結論大相逕庭,不過他 看到「政府更迭」的不可免,這就跳出了進化論的套子,應該說是認識論的一次飛 躍。□ 附錄:對《人權九十九條》的意見 對七月號《北京之春》發表的《人權九十九條》,與同期刊出李曉平的《訴諸公 民意識,爭取首要人權》加以對照研究,我讚賞李先生的提法。如按照首要人權的 解釋,九十九條裡有許多可以歸並到李先生的條目中。想用通俗的語言,把世界人 權宣言,聯合國人權公約的原則,傳播給大陸人民,這個立意很好。我覺得提綱挈 領的提法,正如法國的人權宣言,美國的憲法,首要人權皆放在首位加以抽像的高 度概括,作到了言簡意賅。只是在執法中衛護人權的各個方面,則通過本國某省某 縣的具體判例,在實踐中給以充實與完善。而各國的司法案例可以出版厚厚的一本 書。在我國目前還沒有保護「首要人權」的影子,至於由首要人權派生的細目,尚 不是最迫切的訴求。應看到人權保護規定得太瑣碎,有可能模糊了最關緊要的部分 。不過我還是認為把爭取人權開列得完整,涵蓋面大一些,作為啟蒙的讀物,還是 有益的。 以下,對個別具體條目提出一些意見: 第十六條用詞「把人劃分為超法律的類別(如右派、反革命份子……等),而加以 區別對待。」。這裡的「超法律」匪解,「區別對待」是政府的政治迫害和歧視, 還是處分上把幾種受害者分成等級?不明朗。 關於律師的職能,中國律師必須服從上峰的意旨,而且不能自由開辦律師事務所 。這一類對保護人權至關重要,但它又屬於法律範圍。將它列在「監獄條件下的人 權保障」的欄目裡,在觀念上縮小了律師的功能。 中共治下,踐踏人權最令人難堪的是株連受害人家屬;應增加根絕株連家屬一條 。 還有一條是中國特有的蠻橫,犯人服刑期滿,變成留場人員,仍不得自由,等於 終身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