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在教堂

(西安) 白 江


  一九九三年聖誕節前夕，中國各大官方報紙發表了一則消息，國家教委下達通知
：在校學生不准搞國外宗教節目的慶祝、紀念活動，例如情人節、愚人節、聖誕節
。
  這顯然是針對即將到來的聖誕節而言的。難道國家高層領導人獲知了什麼信息，
高等院校要大肆慶祝聖誕節，怕學生惹出有辱斯文的什麼事來，才匆匆制定了這條
規定？
  西北大學各系原已準備好的「聖誕晚會」、「通霄聖誕舞會之夜」、「聖誕狂歡
」等等，均在一紙規定之下告吹。
  原本就逢節假日無聊的學生們，更無聊了。西方文明的風勁吹，早吹進了學生們
的骨髓。「情人節」風行、「愚人節」造亂，頗在高等學府這代表中國文明的先驅
陣地裡時髦、流行。聖誕不讓搞活動，學生們就把眼盯到了來掏學生口袋的「黑手
」上——「大學附近的『玫瑰餐廳』舉辦『迎聖誕狂歡舞會』，歡迎前往惠顧。男
士每位四十元，女士每位二十元。」
  大多數的學生族並沒有實力請女朋友去採什麼玫瑰，只好數數口袋裡皺巴巴的菜
票，去另想別的逍遙，打發本應熱鬧一番的聖誕節了。
  到教堂去！看做彌撒去！看善男信女們舉行慶祝聖誕的儀式去！許多學生相約而
行，西安市僅有的兩座基督教堂，一時湧進了一堆堆的閃著青春和好奇的學生臉龐
。
  人滿為患。平時顯得寬闊、肅穆的教堂，此時被擠成了自由市場，或者說被擠成
了沙丁魚罐頭似的公共汽車。
  我和幾位同學是晚上七點多鐘到的教堂，費好大的勁才擠進門，人們身體緊貼，
舉步艱難，在頭碰頭，腳碰腳的教堂裡聽大主教拿著一本書在咕咕噥噥地講著什麼
，忽然大主教就吼出了一聲，是唱讚美詩，歌聲徐徐上揚，聲音未落，底下許多教
徒們就齊聲接了過來，形成了聲勢磅礡的合唱。歌聲優美動聽，旋律舒緩流暢，使
教堂內占總人數百分之八十的看熱鬧的青年學生們肅然起敬。
  我看到擁擠的通道旁是一排排長椅，此時已被學生們佔滿，根本無法坐，教民們
被擠到旁邊，艱難地站著，卻虔誠地捧一本《讚美詩》，心無旁鶩地引吭高歌。在
我身旁是幾位老太太，她們雖然對強佔她們座位的男女學生們不滿，但並不說，只
是委屈地堅持站在旁邊，隨著大主教的領唱，以沙啞的或衰弱或尖厲的聲音唱著。
有一位老太太哭了，她一定被合唱的歌聲所打動，或被她自己的歌聲打動。她黧黑
、佈滿皺紋的老臉上老淚縱橫。她掏出一塊深顏色的手帕，抹兩把眼淚，繼續神情
專注地唱起來。
  我看見老太太雙手捧著的歌本簡譜下邊的歌詞，被用元珠筆注上了同音字。「你
為我們帶來了福音」的「音」字邊上是「因」，字跡歪歪扭扭，歌本的每頁都有一
些添寫上的字。
  直到晚上十點多鐘，整個儀式才完成。吹奏、演奏的幾個人同主教等相繼離開，
教民們也陸續退場。方才密不透風的教堂才疏曠了一些。
  學生們成了主角，有的坐在長椅上，有的三三兩兩到教堂兩邊的壁畫前指手劃腳
。更多的人則湧到了教堂的「主席台」，也就是高大的祈禱台前，細細觀看蠟燭台
、基督像、聖誕樹等。
  有一些學生跪在祈禱台周圍，雙手合十，雙目緊閉，作祈禱狀。
  彷彿有感染、感召力，不少學生紛紛趕來，爭著在燈火輝煌的正台前跪下，一時
人擠為患，只好一層層站著，自覺地等著最前排的學生跪完了，撤出，後面的人才
趕忙接上。場面很像善男信女在廟裡求神拜佛的燒香叩神。
  我湊到正在下跪作祈禱狀的幾位學生後，聽其中一個男生小聲說：「上帝保佑！
考試馬上就要來臨了，讓我及格、過關吧！」
  有的人一聲不吭，微閉著眼，雙手併攏，虔誠地向基督像拜了又拜。不知他們心
裡在祈禱什麼。
  一個女生閉著眼，喃喃出聲：「讓我心中的他愛我吧！我們的愛情一定會成功！
謝謝上帝，謝謝上帝。」
  一個小伙子的聲音：「我打牌老輸錢，老天爺，保佑我財星高照吧。」  
  我側頭一看，也是一個作祈禱狀的學生，神色莊重，一臉的虔誠。不知他打牌輸
了多少錢。
  我問一個手持《讚美詩》的中年婦女(看來她是教堂的管理人員)：
  「像這樣禱告，靈不靈？基督教也和別的神、仙一樣，可以求卦求保佑？」
  這位婦女用很濃重的陝西口音回答我：「管用，求什麼也管用。有的人結婚沒孩
子，來禱告了幾次，就懷上了孩子。只要心誠，上帝會降福給你的。」
  哇！我禁不住用手在額頭、肩胛亂點，模仿電影中念叨「上帝保佑」時的動作，
快速把我的期望歸納了一下，在心底暗暗祈禱。我也同那些毛頭小子、黃毛丫頭一
樣，跪倒在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