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李敖——有感李敖訪問大陸 孫文廣（山東） 李敖這次訪大陸，到大學演講，評論已經不少，我覺得對李敖的講話，不該太認真，對 李敖不能因言廢人，也不能因人廢言。 李敖的講話全文，在境內網站衹停留一小時，即被當局下令刪除，說明有些內容犯了忌。 看李敖講話，常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李敖可以給我提供一些借鑒和啟示，包括他的文章 和行為。但我不同意李敖的一些觀點。 （一）李敖有些觀點實難苟同 他在1987年出版的《蔣介石研究續集》自序中說：「西太后和蔣介石是近代中國最凸出 的一對長期禍國者。近代中國的禍國人物不少，但以君臨式的地位，長期禍國既深且鉅者， 則無人能出這對男女之上。」 我認為近代中國最大禍國者不是蔣介石，而是毛澤東，2004年寫了《百年禍國第一人— —五評毛澤東》可以說是對李敖先生的商榷，文章指出：「如果在百多年歷史上，為中國禍 國者編排行榜，第一名應非毛澤東莫屬，在這段時期，衹有慈禧能和他相比。但是從造成中 國倒退來看，毛澤東超過慈禧，慈禧專制保守，鎮壓改革，但她衹是堅持『祖上帝制』。而 毛澤東所做的卻是把民國倒退到帝制，這是一個大的倒退。」該文發表在海外網站上，後來 收入香港出版的《百年禍國——從毛澤東到江澤民》，我認為蔣介石功大於過，他絕不是中 國最大的禍國者。 「911」事件發生時，我正在台灣，當時台灣很多電視台都中斷了正常節目，直播美國 被炸大樓的場面，看到現場大家都很吃驚，當天晚上李敖就在電視台上評論，是一種幸災樂 禍的態度，說駕機者教訓了老美，花很小成本，獲得巨大成果。現在看來，不應該把憤怒發 洩到無辜百姓身上，我們應該反對的是恐怖主義。 李敖寫的兩本罵蔣介石的書。我衹是翻了一下，很難對這兩本書做出全面評價，對李敖 言行看得少，更難全面評價，衹能就事論事。 （二）關於六四開槍問題 有些朋友對李敖很反感，原因主要是圍繞六四政府開槍問題。 這次他到北大，再次提到美國政府在1932年武裝驅散集會抗議的人，「多少人死掉了」。 他雖然沒有直接講1989年六四，但他說了「全世界任何政府在這個時候都是王八蛋。可是對 人民來講，逼他們開槍，局面造成了我們逼他開槍，我們要不要反省，我們為什麼這麼笨呢， 看看有沒有什麼聰明的方法，焦急的方法你不能把政府擺平，你自己跟著受害」 近幾年，國內外很多人寫文章，還有人遊行示威，譴責北京政府鎮壓學生，要求平反六 四，這當然是正義的要求。我也寫了不少文章。 不久前，在前蘇聯地區很多國家爆發顏色革命，主要方式是利用憲法中的示威、遊行自 由；如烏克蘭，在他們首都廣場聚集了很多人，日以繼夜示威，連續了很長時間，最後政府 沒開槍，而是同意重新選舉，結果反對派取得勝利。 像這樣的例子，在近30年中已經比比皆是，而政府對民眾示威開槍的事，除了中國和羅 馬尼亞卻是很少聽說。 當然89年的學生運動，有沒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如何吸取教訓，也應該是值得我們反思 的問題。 最近在美國華盛頓的反戰示威中，有10萬人參加，甚至在總統莊園前安營紮寨，結果有 些示威者被警察抬走。從電視上看到，當時被抬走的婦女面帶微笑，周圍的示威者沒有一個 人去和警察廝打，反而在鼓掌，舉起V型手指，支持被抬走的示威者。 示威遊行，將來必然成為中國自由化必經之路，到底應該怎樣組織和平遊行、示威，看 來策略問題也值得反思和研究。 （三）從李敖看台灣的言論自由 李敖說他在台灣出了100本書，其中96本被台灣當局查禁，成了禁書。但是如果對比兩 岸，可以看到台灣的威權時代較之大陸的極權時代，那是小巫見大巫。 李敖罵兩蔣，罵李登輝、陳水扁，但是他的96本書，多能印刷出來，甚至賣了一些，才 成為禁書，試問在毛澤東時代，在毛死後20年的大陸，能夠在大陸印成一本批毛澤東的書嗎？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沒有一個出版社，沒有一個印刷廠，膽敢給你印這樣的書。因為在那些 地方都有一個黨委在領導著，在他們掌管的地盤，如果出了罵毛澤東的書，不但編輯、社長 飯碗不保，連身家安全都成了問題。這種「支部建在連上」的管制，是台灣不能比擬的。 毛活著的時候，不要說出書罵他，就是誰在日記中罵了他一句，都是該死的罪名。本人 就是因為被檢舉有對毛不敬的話，不敬的文字，而被打得死去活來。在毛澤東死後兩年，還 為此被判了七年徒刑。 1976年毛澤東死後，我在監獄中寫了批評毛澤東的文章，1981年共產黨的十一屆六中全 會上也承認毛澤東犯了錯誤，但是在這之後的20年，大陸仍然沒有一家出版社敢於出版我在 監獄中的批評毛澤東的文章，我的《獄中上書》，衹能等到2002年去香港出版。 從李敖的事例可以看到，台灣的威權時代，自由是多少的問題，而在大陸的共產極權時 代，自由是有無的問題，這也是儲安平先生多年前說過的話。 （四）北洋軍閥與共產極權 在清華大學的演講中，李敖故意讚揚北洋軍閥，他說是北洋軍閥任命了自由主義者蔡元 培擔任北大校長，當時蔡元培是國民黨員，北洋軍閥是反對國民黨的。 回想一下，中國共產極權統治下，有哪個國民黨員可以當大學校長？試問今天的中國， 有近兩千所大學，在稍有名氣的大學中，有幾個校長不是共產黨員？哪個大學不是在黨委的 領導之下？李敖在北大演講，就是北大的黨委書記致歡迎詞，掌控會場。在建國之初，中共 當局為裝樣子，在幾個大學，讓黨外人士擔任校長，但是很快這些校長不是被打右派就是被 批得體無完膚，免了校長職務。 共產極權使大學成了針插不講，水潑不進的共產意識形態堡壘，成了為青年學生洗腦的 場所。在教育方面，中共不如北洋軍閥。 （五）贊胡適、馬寅初，諷刺毛澤東 李敖在演講中，多次贊胡適。今天的大學生對胡適瞭解不多，胡適曾是北大校長，是中 國自由主義的大師，旗幟性的人物，他以反共聞名國內外。1949年前在知識界有很大影響。 毛澤東奪取政權不久，為了清除胡適的影響，發動了聲勢極其浩大的批胡適運動，全國 的知識分子，人人皆被強迫投入，不管是學理的、學工的；文科更是不在話下，都要被迫批 胡適、參加洗腦學習，寫體會，寫小結，當時發表的批判文章據說有兩百萬字，知識分子中 凡是過去和胡適有聯繫的，同情胡適的都要做檢討。對那些不明事理、聽不到不同聲音的大 學生，都記住了胡適是個大壞蛋，是大資產階級的代表，是蔣介石反動派的走狗、馬前卒。 今天在中國不能批毛澤東，但讚揚胡適，何嘗不是對毛澤東的貶低。 李敖讚揚北大的另一位校長馬寅初。馬寅初在五十年代，因為在人口問題上與毛澤東有 分岐，遭到批判，被免去了北大校長職務，李敖說他堅持自己的正確觀點，活了100歲，而 有些人卻早早去世了，這實際上是在諷刺毛澤東。 （六）台灣應是大陸的自由明燈 大陸和台灣都經歷過不自由的時期，一批政治人物、一批知識分子（如胡適、殷海光、 雷震等），都起過積極的推手作用。台灣終於在80年代後期，政府開放了報禁和黨禁，使台 灣在自由化民主化的過程中，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但是在中國大陸，主張政治改革的國家領導人胡耀邦、趙紫陽不像蔣經國那麼幸運，他 們分別以反對自由化不力，鎮壓學生運動不力，分別被撤職、軟禁。中國至今還在自由化的 過程中蹣跚而行。 呼喚自由的知識分子，有的流亡國外，有的被開除公職、學藉，不得不為稻梁謀；有的 被抓進了監獄。在這種背景下，他們當然希望從境外得到鼓舞、啟迪。 先行自由化的台灣、香港、自然成了大陸在黑夜中的明燈，學習的榜樣，我們應該從他 們那裡吸取營養。 （七）如何看待李敖 李敖從五十年代開始發表文章，主張西化，評論人物，以寫作為生。他以罵人著稱，先 罵國民黨，後罵民進黨。 我們怎樣看待李敖呢？在信息閉塞的大陸，人們對李敖的認識很可能流於表面，香港和 海外人看到李敖的信息多一些，但是對李敖最知情的人，還是在自由世界台灣。我們現在評 論台灣的人物，應該注意台灣的反映，台灣的民意和民意調查。 這次李敖在北大的演講，台灣電視現場直播，而且轉播不止一次。台灣很多人在看，包 括一些學者。我在電話中問他們的印象，回答多是「還可以」。 台灣對李敖褒貶不一，有人說他是政治頑童，有人說他是文化狂人，還有人把李敖當偶 像。 如果把李敖看作一個頑童，我們對他的言行，可以不必太認真。童言無忌，如果一個頑 童說皇帝沒穿新衣，可以表揚幾句，對他的惡作劇，「人來瘋」，在不該如廁的地方小便， 我們可以批評他，也可以裝沒看見，不搭理。李敖在台灣罵了很多人，陳水扁當了總統後， 還被他罵，但沒有看到陳水扁正面回應，甚至最近還看到陳水扁寫信給李敖祝賀生日。 所以我們想要深刻瞭解李敖，瞭解台灣都是不容易的。 （八）為者常成，行者常至 李敖在訪問他的母校北京新鮮胡同小學時，在黑板上寫下晏子春秋中一句話，「為者常 成，行者常至」，在北大的演講中，他引用了胡適說的「爭取個人的自由，就是爭取國家的 自由」；他到清華再次提到，實現自由要「反求諸己」。 對大陸知識分子，從這些話中，也可以引伸出一些啟示。 我們在爭取自由的過程中，應該從自身做起，不要等待，不要衹是觀望，要有所行，有 所為。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要邁出一步，中國知識分子缺少的是身體力行！ 大陸民運處於低潮時期，我們應該多聽聽來自不同方面的聲音，有勁要使在刀刃上。 （九）政治文化也要開放 大陸講改革開放已快三十年，回顧以往，鄧小平講的開放，充其量衹是經濟開放，這和 百年前滿清末年的洋務運動並無太大差別；這離中國的自由化；還有很大的距離。大陸在政 治上、文化上，基本還是閉關鎖國；否則為什麼還要強力干擾封殺境外電台，而且海關查扣 禁書至今沒有停止。 不久前，請台灣在野黨的主席訪問大陸，現在又請李敖來訪問，並在大學做演講，這些 動作，有一定的積極的意義，至少是在人物來訪上，擺出了一個開放的架式，這是值得歡迎 的。今年五月連戰來訪時，我曾寫文表示歡迎，並說也應該歡迎香港的民主黨，台灣的民進 黨領導人能來大陸訪問，最近香港的立法會被批准來大陸訪問，民主派的人士也隨同前來， 而在這之前，六四後的十餘年間，香港民主派的主要領導人是被禁止進入大陸的。我想流亡 海外的人士當然更不應該拒之門外。 （十）李敖訪大陸是件好事 李敖是一個文化人。儘管對他的一些言論、觀點作風，具有爭議，不為一些人接受，但 是，他的到來畢竟給一潭死水帶起波瀾，有些新鮮的氣氛。李敖的做派、風格可能不被一些 人接受，在中國自由化的過程中，會出現各色各樣的人物。像李敖這樣的人物，多幾個利大 於弊。 有些受邀請者出於客套，說幾句不礙大雅的恭維話，開個玩笑也不必做太多的計較。李 敖罵了很多人，但是我們不應該「衹是」罵他。李敖能作為貴賓在北大校方提供的講台上回 答學生的提問，當學生問他，如何評價黨委書記的觀點：有反動言論的教師應該清除出課堂 時，李敖回答是：「作為大學一個特色，什麼言論都敢接受，怎麼可以叫反動言論？」；李 敖當眾批評剛剛致過歡迎詞，坐在旁邊的北大黨委書記閔維方。這體現了李敖的別一種風格， 在這一點上很多政要，很多學者，可能是做不到的。李敖的來訪至少也為那個學生提供了當 眾提出問題的機會（但願這位學生平安無事）。 李敖在三個大學的演講當然有些給中共捧場的話，但是細細看來，卻發現他對中共、對 一黨專政、對社會主義、對馬克思主義、對毛澤東都有些帶刺的話。 李敖北大的演講，應該基本肯定，他的講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們不可完全當真， 中共宣傳李敖的「一國兩制」、「祖國統一」，而我們卻應該綿中挑針。一個大學生告訴我， 為什麼有些大學生聽李敖的講話如醉如癡？這是因為他們很想做李敖哪種自由自在，想說什 麼就說什麼的人。他們不願聽無窮無盡的說教，當李敖在北大講台上說：「共產黨總有一天 要滅亡」，學生就在下面不停的鼓掌，這是一種傾向，現在通過記者傳播到海外，又反饋到 大陸。 據說一個私企老闆為了去聽復旦李敖演講，願意出十萬買張票，因為他崇拜李敖。李敖 既能罵人，又會寫文章，賺錢，難怪有的老闆崇拜他，有些大學生羨慕他。（2005年10月5 日修改於山東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