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二元論闡釋中國的困境 (法國)陳 彥 今天看來,較之近代中西接觸之初,中西文化之間交融和理解自然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但中西間的隔閡和相互理解的困難仍遠不能說已經消除,有時甚至還表現得十分尖銳。不過, 不同的時代,困難的表現方式和側重點並不一樣。目前在西方,隨著中西距離的縮短,中西 互動的加速,新的情況的出現,對中國的闡釋也面臨著新的挑戰。如何解釋近年中國經濟的 快速增長?中國何以能夠在經濟崛起的同時,保持政治體制基本不變?或者如何在不改變政 治體制的前提下,獲得長時期的經濟增長?中國離西方近了,中國的產品甚至威脅到西方的 就業和市場,中國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東方神秘之國,但是「中國之迷」似乎仍然飄忽於重 分析的西方人的腦際之上,徘徊不去。最近,法國知名漢學家於連教授的一些觀點及其引起 的相關爭議,可以說就是一個「中國之迷」仍然難解的註腳。 當代中國經濟騰飛之迷 於連(Francois Jullien)是巴黎第七大學東亞系教授,具有法國知識界絕無僅有的哲 學家與漢學家的雙重身份。他在學術上游弋於希臘與中國的古典文化之間,時而能夠衝出西 方文化與東方文化的樊籬,提出詰問,開拓新的思想源泉。自1989年發表《過程或創造》一 書後,於連幾乎每年都有一部有影響力的新作問世。他的《平淡禮讚》,《迂迴與進入》 《建立道德》、《效率論》、《賢者非論》等書,從審美、推理、道德、效率、智慧等各概 念領域反詰追問,既希望以中國思想模式顛覆西方哲學中不證自明之理,又企圖更新西方知 識界在上述領域的中國觀。 不過,於連並不屬於那種僅僅潛心於古典書齋而不問當世的考據學者,他也尋求將其理 論思考用於分析目前的中國政治經濟現狀。於連在十二月初世界報二號週刊發表長篇訪談, 企圖回應「當代中國經濟騰飛之迷」的挑戰,從哲學、文化的高度來解釋中國改革以來經濟 增長的動因。於連治學的基礎是一種中西二元論,他的觀點尤其是他關於當代中國的看法, 常常引起爭論,此次訪談就是一個例子。從該雜誌後來發表的讀者反應看來,於連的回應至 少是不成功的。筆者按此次訪談及他在其他有關著述中的論述,將其主要觀點概括為以下三 點: 「偉大的他者」 對於西方世界說來,中國是一個「偉大的他者」。也就是說,中國文明的根基及其歷史 進程同西方迥異。這樣一個歷史事實決定了中國的發展及其將來也不會同西方雷同。按照於 連的解釋,對於中國這種文化他者的特質認識不足既使得西方難以理解中國古典文化,也是 目前西方輿論誤解中國現狀的原因。 從這一文化視角出發,於連提出對中國現象的一個總體判斷:即中國文化的機制是以靜 制動,是無為而治,是順其自然,是重實效而非目的。如果說西方文化追根溯源,追求終極 目的,追求至高無上的真理的話,中國文化則崇尚天人合一,社會和諧,秩序井然等等。 從這一總體哲學判斷出發,於連不否認政治、社會層面的中國是專制的,皇權至上的歷 史事實。但他認為:那正是由於中國崇尚秩序、崇尚和諧的文化傳統的題中應有之意。 以上幾點當然不能窮盡於連關於中國、中國文化的論述,但是,總體上說,於連將中國 文化看作是一個與西方文化截然不同的文明類型是不錯的。這實際上也是西方知識界大多數 人所認同的,但問題是於連將這一基本判斷推得過遠,以致於看不到中國文化近代翻天覆地 的大變局,因而使其對當代中國的解釋具有一種文化決定論的偏向。僅就以上幾點作邏輯推 論,就會出現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比如,由於中國文化的「他者」特點,近代、現代中國 也必然會沿著中國文化傳統的軌跡演變,那麼問題是,近代以來西方科技如何得以傳入中國? 中國的工業化,民族國家化,甚至馬克思列寧主義化又是如何實現的呢?如果說中國文化崇 尚無為而治,天人合一,社會、自然的和諧,不重短期效益的話,如何看待目前中國環境污 染,天災人禍屢屢不斷,國家權力無處不在,死刑人數甲天下呢? 摸著石頭過河為那般? 這些問題正是世界報週刊隨後刊出的讀者來信中所提出來的。一位名叫杜普雷的讀者指 出,於連是因為住貫了中國的五星級賓館而看不見中國的現實?還是由於患上了慢性健忘症 而忘記了中國政府曾經在89年槍殺自己的兒女?於連告訴讀者中國並不追求短期的數字效應, 然而今天的中國難道不是追求短期效應已經達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了嗎? 另一位署名努南的讀者表示,於連告訴我們中國文化不重目的,祇重實效,並且用摸著 石頭過河的例子來證明他的立論,然而,問題是鄧小平摸著石頭過河難道真的沒有目的性嗎? 那麼他要過河幹什麼呢?這位讀者認為,於連所說的西方與中國的區別對於西方來說並沒有 什麼特殊可言,這無非是將西方或者中國內部的某些側面誇大或者縮小而來的誤導。而也許, 於連自己正是要通過他自己對西方和中國的雙重誇張來證實他自己的關於西方與中國不同的 理論。該讀者表示,中國同西方肯定是存在諸多差別的,但也肯定不是於連所提出的這些差 別。 對於筆者說來,這些讀者針對於連所提出的問題十分有意義,因為這充分顯示了一般法 國讀者對中國問題的關注及其關於中國知識的增長。在關於中國的知識已經在西方相當普及 的大背景下,局限於以簡單的中西二元論的方式闡釋中國已經難有市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