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磊博士湊齊了「民主」 (江蘇)樊百華 1990年代的中晚期,大陸思想界先是出現了「要胡適還是要魯迅」的爭論。緊接著發生 內容廣及改革各主要方面的論爭。這就是一般被概括為「大陸自由主義」與「大陸新左派」 的論爭。論證的起因有文化、文學方面的(這與對魯迅的評價有部分疊合,也與對1980年代 「文化熱」和1990年代短暫的「人文精神的討論」之反思有所牽連);有經濟方面的(主要 由「新左派」對市場經濟取向的質疑而起),有對外關係的(主要牽涉對美國的關係,不用 說也由「新左派」民族主義的的反美引起);而主軸則是政治改革,儘管這方面的論爭用語 較多迂迴隱晦,方式多出於學術性話題,例如「自由主義」旗幟亮相於民國自由主義言說的 介紹。「新左派」在所謂「民主」方面,主觀上想努力提出讓「自由主義」跌份的內容。這 一努力開始於崔之元挖掘毛時代的「鞍鋼模式」——「經濟民主」,及至李書磊提出「文化 民主」。「新左派」無法端出像樣的民主論,原因不在智商和想像力,當然在於缺乏歷史經 驗和實踐成果的支撐。李書磊提出「文化民主」,就是本文所質疑的。 幾年前我就預感到世紀末的這次大論戰,是最富現實內容因而也最有意義的一次論戰。 現在,我越來越感到「中式左派」與「自由主義」的分歧,是深刻的「社會存在的反映」, 不是全部的反映,目前來看也不是最主要的反映,(自由主義最主要的對手必定不是「現實 的鏡像」,否則自由主義也成了一片「精神浮雲」)絕不是一些人套話式的所謂學術之爭甚 至義氣之爭。如果局面不會被新權貴集團弄得大亂、弄得中式左派趁火打劫,因而終於出現 大「倒退」的話,那麼,這場爭論必定會繼續下去,終結於整個轉型期的結束,從而中式左 派也失去存在理由的那一天。在這個意義上說,自由主義的出現,終結了中國轉型時代的思 想史。 中式左派開口閉口脫口而出的「民主」,及李書磊博士的「文化民主」放出,有了完整 的結構,不但政治民主,而且經濟民主、文化民主,儼然一幅全面徹底、最最最的民主藍圖 了。但是,中式左派的民主云云,無非是虛泡泡一大捧「膨化食物」,並經不起咀嚼。 不妨盤點如次——他們的「政治民主」怎樣呢?無非是將寫有「人民」二字的店牌,拿 在手上擺過來晃過去,停留在籠統抽像的「名詞秀」上,連個掛牌的處所都不可尋。這在 「私分大鍋飯」的「掌勺者」那裡,都是沒有絲毫費事的。有時,也比「掌勺者」依然掛在 嘴上的「當家作主」高調,多一點「一晃而過的引誘」,例如「直接民主」、「像村民選舉 一樣的主人翁地位」之類。但究竟怎樣全面地實施「直接民主」,他們終究沒說出什麼道道 來,或則不肯說、不敢說也未可知。借用尊敬的王元化先生的解剖,中式左派的「最廣泛最 充分的民主」無非是:1,「表態民主」,即不管自己說的做的是不是符合民主觀念,卻聲 稱自己是民主的。不管這種聲稱是不是很空洞,聲稱確是其言煌煌的。這在學術層面倒還比 較好辦,但在權力層面就難辦了,你敢說它空洞、虛偽嗎?不太方便。「表態民主」也可以 叫做「宣稱民主」、「口號民主」。2,「高調民主」。王元化先生轉述張灝先生的觀點說: 高調民主的表現是,「第一,從民族主義觀點去認識民主,梁啟超、嚴復、鄒容等強調民主 是民族獨立、國家富強所不可少的條件。第二,從傳統道德的社群取向去認識民主,康有為、 譚嗣同等以一儒家的『仁』理想為基礎,吸收西方民主思想,李大釗以大同團結為理想接受 民主政治,這樣的高調民主觀念,它繞不開一個問題——民眾主義。」結果呢,群眾史觀、 英雄史觀(含精英主義、權威主義)「以某種奇特、悖論的方式結合著」。3,巴黎公社式 的民主。這是元化先生轉述顧准先生的觀點,也即「簡單多數通過」的民主,如在古希臘羅 馬、法國大革命、巴黎公社有過的那樣,又如蘇聯宣誓效忠的「舉手表決」之類。不過,我 以為至少在蘇聯並無所謂「多數決定」的「直接民主」,因為這裡並沒有人民群眾的選舉權、 議政權,所謂黨內的多數決定事實上都是「大小核心」們背後控制好了的過場形式而已。4, 「烏托邦民主」。「現代的民主觀念不是一味強調多數,而是認為沒有少數也就沒有多數。 我們把全民當家作主之類的口號當作民主的精髓,實際上這祇是一種高調的民主,一種烏托 邦式的幻想。」(參見王元化《清園近思錄》第68∼69頁) 不用說孟子的那套「民本論民主」,更是元化先生嗤之以鼻的。元化先生說:聞聽有人 「援引孟子『黎民不饑不寒』說民主就在於吃飽飯的言論,竟很少聽到反駁的聲音。」2002 年10月29日「東方文化與人權」會議在北京召開了,主流傳媒甚至隻言片語地報道有與會的 老外們,也都認為經濟增長是「最重要的人權」、「第一人權」了!誰聽到中式左派將政治 民主與人權聯繫起來? 中式左派其實不過是主流話語紅牆上的一隻「爬山虎」。如果有誰將自由主義豐富的政 治民主學說與中式左派對比了,那將是對自由主義的侮辱——根本不在同一水準! 中式左派的經濟民主是怎樣的呢?除了「鞍鋼憲法」、「兩參一改三結合」、「合理化 建議」之類,便不甚了了了。由此,「經濟民主」的著作權便是非「第一代人物」莫屬,遠 遠落在了今日自發的廠長罷免與選舉等等後面了。自由主義呢?首先講「全民財產」的「產 權明晰民主」;其次講人們有經濟組織的自主締結、自主運營權,也即真正的法制化市場經 濟就是制約統制權力的經濟民主;再次講獨立工會及其會員們的談判權、罷工權等等;…… 還是根本不能相比呀! 中式左派還熱衷於語焉不詳地鼓吹「文化民主」。那就來談談「文化民主」吧。教育是 夠文化的吧,那麼,人們應當安靜地去看看蕭雪慧說了些什麼、楊東平說了些什麼、謝泳說 了些什麼……秦輝說「教育有問題,但不是教育問題」,中式左派們有過超越「主流話語」 的任何意見嗎?宗教夠文化的吧,「信仰自由」、「祇要沒有犯法,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信 仰自由」、「烏托邦可以但強制推行烏托邦不可以」,等等等等,這些主張中式左派何以避 而不談?科學夠文化的吧,那麼,從課題的確立,到項目的實施,到成果的應用,權力都不 得干預,這是自由主義說的呢,還是中式左派說的?文學藝術夠文化的吧,那麼,中式左派 除了「百花齊放」的虛應迴盪,何曾肯鼓吹過「創作自由」?何曾肯鼓吹過取消文學壟斷行 會?新聞夠文化了吧,那麼中式左派有何臉面面對「新聞自由」的呼籲?看看實際行為吧! 誰在學術獎評比中舞弊了?誰曾見過種種學術腐敗,與公認的自由主義學人代表沾過邊?誰 在與「守土有責」等等眉來眼去? 難怪我老納悶:中式左派的「文化民主」怎麼就撲朔迷離讓人捉摸不透的呢,今天看到 了李書磊的文章《再讀錢毅》,(載《書摘》2002年10月號)才算是知道了一點底細。錢毅 何許人也?抗戰時的《鹽阜大眾報》副主編,生卒年月:1925—1947.1980年三聯書店出版 過《錢毅的書》,想必李書磊先前已經熱情洋溢地寫過書評,忽然覺得沒扯上「文化民主」 甚為可惜,於是再借題發揮一番——「我反覆論及錢毅,是想借此凸顯一個研究中國現代文 化史的視野:文化民主史的歷程。我們對一百多年來文化現代化的歷史多有論列,而對文化 民主化的進程則不無盲區。這是一個重要缺陷。即使在八十年代之前的三十年,這個問題也 沒有被恰當地提出並討論。現在已是我們以平靜的心態、以良史的同情心與洞察力來研究這 個命題的時候了。」 看中央黨校的教授、文學博士李書磊先生從錢毅那裡挖掘出了怎樣的「文化民主」!仔 細分疏,李先生總共挖出來以下三點: 1,「必須要報上登的稿子都是從工農大眾觀點看的」。 2,「在用稿上,對工農通訊員來稿,祇要有一點可取,就代他發表。尤其是工農第一 次來稿,更要盡可能發表,內容不完整的話,當『寫話』發表也是好的。」這是「為工農求 文化上翻身的大事。」 3,排版上不要轉來轉去,「工農大眾……上頭看著找不著底下,就不高興看了。」 有了這三點,李先生便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總結上升說:「文化民主化的理念就是由一系 列這樣的制度與技術安排保證的。」 我已經說過,那些以文采見長的文人搖唇鼓舌的本領不可小覷,但對理性有序的社會改 造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作為主要想改善生存處境的我等草民來說,甚至全部的文藝都不 無奢侈意味,要文人的「煽情」作甚?李書磊博士借錢毅談到的是並沒有終止於特殊時代的 「新聞民主」,他看重的是錢毅建立的幾百個「工農通訊員」隊伍,自然例如高華先生解剖 的「革命新聞事業」、王實味那樣的非工農業餘新聞,李博士是不方便感興趣的。其實,和 平時期的「工農兵通訊員」,其茁壯成長的作用人們是領教過的,我自己當農民的時候就干 過一些胡吹亂編的勾當,如今真是好漢羞提當年勇了。按上述「文化民主」的套路,假如論 到教育民主,李書磊博士怕要高談「工農兵上講台」;假如論到文藝民主,李教授一定要為 「小靳莊男女老少上舞台」焚香招魂;假如論到科技民主,李作家怕要重祭「高山變良田的 大寨紅旗」了…… 李博士對「良史」的認知不夠優良,其「同情心」與「洞察力」也不甚新奇,如此而已, 似乎不需要與這樣的「文化民主」多談學理的。 如果說自由主義昨天未熱,今天不溫,明日也火不到哪兒,那麼,中式左派的問題主要 就是能否再現昔日輝煌了。這可不是毫無土壤的民粹煽情,君不聞遍及城鄉的喪事道場吹奏 著「妹妹你坐船頭」等等流行小曲麼?君不見公園水邊、巷口橋頭時不時上電視裝點歡慶的 秧歌隊、歌詠隊嗎?本來就有一整套發動、鼓動經驗,又頗富「打諢噱頭」、「浪漫旋律」 的「民主文化」,一旦有了財政投入,說熱就能熱的。說不定還能當什麼運動的工具或群眾 力量使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