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文革認清極權專制的本質 胡 平 文革過去整整四十年了。作為當年文革造反派之一員,我認為我們應當通過對文革的反 思而進一步認清極權專制的本質。 記得在1969年夏天,我們幾個朋友議論文革,一位老造反朋友就說:過去我們總說老保 們受蒙蔽,其實我們也是受蒙蔽,受了個大蒙蔽。 不錯,文革的造反運動確實沉重地打擊了各級黨組織,但是它幫助強化了毛的個人權力, 使極權統治登峰造極。其實,毛的做法並非史無前例。斯大林1937年大清洗,一度也發動普 通黨員群眾揭發批判各級地方黨的領導。在我看來,像斯大林和毛澤東這樣,發動普通黨員 或群眾對各級黨組織和各級幹部進行批判的做法,可視為古代僭主統治術的現代運用。亞里 士多德指出:「猜疑是僭主政體的特徵。君王都由其朋從為之維持和擁護;至於僭主,卻別 有他的經綸:他知道全邦的人民誰都想推翻他,但只有他的那些朋友才真有推翻他的能力, 所以朋友們最不宜信任,對他們是應該特別注意的。」為了防範其朋從「篡黨奪權」,僭主 有時就要利用下層民眾。僭主有時故意放縱奴隸等地位更低下的人。這些人一般不至於對僭 主的威勢不滿,不至於參加反僭主的活動,他們往往更忿恨主人和自己的頂頭上司,因而樂 於在僭主的支持下打倒主人和頂頭上司,而僭主也就樂得作出一副「小人物」保護者和「平 民領袖」的姿態借此加強自己的個人權力。 共產極權制度不同於傳統的君主政體而與僭主政體更相似。一方面,最高領袖必須借助 於龐大的黨組織或曰官僚系統才能實行對全社會的嚴密控制;另一方面,黨組織或官僚系統 ——尤其是其上層——本身又可能成為領袖貫徹自己意志的某種障礙,甚至成為領袖權力的 直接威脅。因此,精明的領袖就使用兩套手法,一會兒利用黨組織去壓迫民眾,一會兒又利 用民眾去整治黨組織。毛既是黨主席,是最大的官,又好像是受黨組織、受官僚系統壓制下 的人民群眾的領袖,集兩種對立角色於一身,其奧秘就在於此。毛澤東是因為擔心出赫魯曉 夫式的人物,感到共產黨的各級官員不那麼順從不那麼聽話了,所以才發動和利用群眾起來 批鬥當權派,借群眾之手完成一場空前規模的大清洗,然後再重建官僚系統,使官僚系統成 為他個人更加得心應手的工具,從而確立自己的絕對權威,走向最高程度的獨裁。 中共在全盤否定的名義下禁止對文革的清理,一部文革史已經被搞得混亂不堪。特別是 造反派,什麼壞事都推在造反派身上。這些都是需要認真澄清的。另外,文革期間的不少反 叛思想,許多也是來自造反派隊伍。毫無疑問,造反運動中包含有反政治迫害的成分。但我 們不應誇大它的份量和意義。在整個造反運動中,反迫害所佔的比重有限。另外,所謂批判 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和真正的保護人權也還畢竟不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造反派不僅僅反對 當權派壓制群眾,他們還積極地揪斗走資派和批判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眾所周知,在被揪斗 的走資派中,首當其衝的是彭德懷、鄧拓式的幹部;在被宣佈為資本主義修正主義而狠加批 判的各種政策和觀點中,主要是那些比較務實和稍具自由化色彩的東西。造反派是以反對資 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名義反對政治迫害的,是以堅持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名義保護自己打擊對方 的,結果就成了為毛的例如三面紅旗一類罪惡背書,倒去批判那些在經濟政策和文化政策上 比較務實的和稍具自由化的東西。 不錯,毛劉都是壞蛋。我們既然有機會借毛這個壞蛋之力去打倒劉這個壞蛋,何樂而不 為?但問題是,毛之所以要打劉,不是因為劉的壞,而是因為劉的不太壞,而是因為劉還有 一點好。毛是因為劉搞了點修正主義,多少糾正了點自己的錯誤,使中國走出大饑荒,才對 劉無比忌恨,必欲除之而後快的。造反派助毛打劉,是幫助大壞蛋最壞的方面去打擊小壞蛋 最不壞的方面。不錯,有一些造反派只是打起毛的旗號反迫害,他們只是打毛的旗號去打擊 壓制他們的那些當權派。但是你只要打的是毛的旗號,你就不免被毛所利用。保守派同樣打 毛的旗號。有沒有人是「打著紅旗反紅旗」呢?有,但極少極少。大多數人無非是有點實用 主義罷了:對於毛的指示毛的政策,對自己有利的就多講,對自己不利的就少講或迴避。但 大多數人還是承認毛的權威的。這當然是過去十七年洗腦的結果。這正是毛敢於發動文革的 本錢。不錯,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反覆之後,越來越多的群眾和幹部從早先對毛澤東的熱 烈崇拜中清醒,但與此同時,大多數人又陷入對毛澤東的強烈恐懼。這就不是削弱了、而是 加強了極權專制,因為極權專制的本質就是恐懼。 文革中,各派都打毛的旗號保護自己,都打毛的旗號打擊對手。於是毛的權力就達到頂 峰。在這種情況下,不論哪派贏得上風,哪怕佔據了中央權力,也不敢公開打出反毛的旗號, 因為他們擔心一打出反毛的旗號就會立即招來「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誰還能當赫魯 曉夫?誰還敢當赫魯曉夫?這就是毛澤東發動文革的如意算盤。他幾乎取得成功。今天我們 反思文革,首先就要深刻地認清極權專制的這種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