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黑殺隊」 (湖南)蕭翁 在那革文化命的年代,從道縣傳入了的「殺人風」,很快吹遍常寧大半個縣.謠言什麼 1952年土地改革時候劃的地富反壞分子16年後反過來要殺貧農了。其實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 改革法明說著五年以後應根據其表現改變他們的成份,但在沒完沒了的階級鬥爭運動下,原 有法令都不算數了,毛澤東的改造辦法實施多年也自我宣佈失去靈驗。因為階級鬥爭不但沒 有稍息,反而越來越尖銳化,甚至階級敵人鑽到共產黨中央核心裡來了。所以風頭一來,下 面隨也不去證實、不去分辯,而且也不需要去分辨。甚至一證實、一分辨,就會大禍臨頭. 因此一群愚氓,就到處私設公堂,自封人民法庭,打著鎮壓「黑殺隊」名目,實際自己正在 組織黑殺隊,亂殺「地富反壞」四類分子,並株連他們的子女。可算真黑殺隊亂殺假「黑殺 隊」。而且真黑殺隊裡有中共黨員、大隊書記、甚至公社幹部,真是奇怪!奇跡! 中共樟塘大隊王書記聽到廟前公社「殺人風」這個消息,萬分興奮.為表現自己對毛主 席的「三忠於」,便大顯身手,先拿大隊幾個地主開刀。王書記立即召集大隊治安主任陳主 任,民兵營長張營長,貧協會段主席開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大伙立即通過這個決議.按照 會議常規先模底,先從外地遷入的地主廖常吉、張靖光和本地壞分子段綿祚開刀。再來收拾 這夥人的子女。 罪名:四類分子要反攻倒算,已經參加了「黑殺隊」,要把貧下中農斬盡殺絕.這樣一 來才能得到群眾的支持,這麼干還是頭一次,怎麼殺,大伙又密謀計議一番,便分頭行事。 1968年11月3日,素色的月光,給大地披上了喪服,民兵營張營長,率領一支基幹民兵, 手持梭鏢,佈置在馬路上來回巡邏,12點時分,他們在一戶人家停留了下來。 主人名叫廖常吉,因父親曾在老闆許長青家裡幫過生意,買了十幾畝田,又建成幾間小 房,解放前夕死去,在土改時廖常吉就頂了父親門戶劃上了地主分子,掃地出門,與剛從縣 師範畢業的弟弟廖常美隔離,外遷到樟塘鄉來了。前幾年老婆又死,帶著15歲兒子過著安份 清苦的日子,老老實實,埋頭苦幹。 這夜,忽然一陣猛烈的槌門聲把他從夢中驚醒。廖常吉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才撥開門閂, 一夥民兵一窩蜂擁了進來,就把廖常吉和他的兒子廖樹聲捆住。廖常吉高喊「我沒有犯法, 為什麼捆我?」大伙也不聽他的叫喊,到處就搜。搜了一陣,忽然另一個民兵猛烈地扯下蛟 帳,抽出帳棍一抖,從地上拾起一個紙卷,用手電筒一晃就說:「這不就是『黑殺隊』的黑 名冊嗎?」說著就是狠狠一拳打在廖常吉的臉上:「黑名冊都找到了,還有什麼話說?」 「把他們帶到大隊部去。」民兵營長下令。 廖常吉父子一路哭喊:「我不是黑殺隊!我不是黑殺隊!」 大隊廳裡擺著「審案公堂」,牆上打了個木樁,樑上懸下一根棕繩子,地上還放著紅磚、 木棍等等。 王書記升堂審案,幾個大隊主幹圍坐兩旁。 「把廖常吉帶上堂來!」廖常吉、廖常聲父子倆五花大綁被拉了上來,王書記似乎也曉 得審犯人的遊戲規則,先要鬆綁,便命令鬆了綁。 「你組織黑殺隊,要殺共產黨和幹部,參加的還有那些人?從實招來。」王書記審問起 來。 廖常吉跪著哀求道:「王書記呀!我沒有參加黑殺隊呀!」 王書記在桌上猛擊一拳:「廖常吉,你要老實!」揚著手裡的紙卷:「你看,這是什 麼?」 「我不知道!」 「頑抗!」所有幹部和民兵怒吼起來。 「到底招不招?」王書記咬牙切齒凶著。 廖常吉始終一句話:「我不曉得呀!」 「不曉得?」王書記獰笑著:「好!大刑侍候,扳繒!」 幾個民兵如狼似虎地把廖常吉雙手一剪,用繩子一捆就把他吊在樑上垂下的粗繩子上, 往上一拉,廖常吉雙腳離地,升到半空。王書記處撈著一根木棒,對著廖常吉腰部、腿部一 陣亂打,邊打邊問:「你招還是不招?」 廖常吉身子像打秋躚一樣在空中搖晃,再也忍痛不住了忙喊:「我招!我招!」王書記 命令民兵放下。再叫:「你招!」幹部們齊聲喊叫:「快招!」 廖常吉換了一口氣說:「我實在不曉得」。從幹部和民兵怒吼著。王書記發令:「□ 面」。 幾個民兵把廖常吉架到另一間屋裡去,開始還聽到淒厲的慘叫,漸漸地聲音轉弱,直至 沒了。一個民兵驚慌地跑來報告:「廖常吉死了!」書記似乎非常老練地說:「不會死的, 用泠水撥到他頭上,就會醒過來的。」 另一個報告:「段綿祚、張靖光帶到!」王書記立刻命令把段綿祚拉上來。被五花大綁 的段綿祚頓時被拉到跪在王書記的公案前。 王書記揚起手中的紙圈問道:「這是」黑殺隊 「的綱領和名單,快認了吧!免遭皮肉之痛。」 段錦祚被民兵抓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一問才知道要追查「黑殺隊」,搖頭說: 「是還是不是,我不知道。」他明白,因和王書記有宿嫌,自己雖然不是地主分子,但也掛 號「壞分子」名,也是有死無生了。 「廖常吉已認招了,你不招?」轉臉叫民兵:「給我扳繒!」段綿祚痛得受不了,祇得 說我招,我招!待到放下來,又不說了。治安主任把段綿祚拖去坐老虎凳,淒厲之聲,在寂 寞的夜空,特別鑽山刺心,毛骨悚然。 下一個押進來的是張靖光,王書記開門見山直對他說:「廖常吉已經供你參加『黑殺隊』 不信你和他對質.」張靖光衝到廖常吉面前喊著:「你說我參加黑殺隊,我在哪裡和你參加 啦!你死還要把我搭進去嗎?」 廖常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王書記把一份「黑殺隊」的名單抖出來給張靖光 看,張靖光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目瞪口呆,嚇得魂不附體,「我不知道。」 「胡說!花名冊上分明寫著你的名字,不由你不承認.在你的名字下打個指模。」不由 分說,幾個民兵抓住他的右手拇指,在印泥盒裡一按。接著問:「張靖光,你們組織『黑殺 隊』,要抓哪些人?」張靖光這時哭了,「我根本不曉得什麼叫『黑殺隊』,更不曉得要殺 哪些人。」 「死到臨頭還不老實,扳繒!」王書記又下命令了。 幾個民兵綁住了張靖光的雙手,吊到樑上的綜繩上,另一個民兵把那一頭一拉,張靖光 抖地升上空中,突然張靖從空中掉了下來,繩子斷了。幾個人先審一陣後,王書記命令民兵 把廖、段、張三人押到廂房裡禁閉起來。 立即召開群眾大會,大隊男女老少,集合在大隊部前坪裡,圍成一個圓圈,所有四類分 子以及他們的子女,都跪在圈子外面,廖常吉、段綿祚、張靖光排跪在圈子中心。王書記這 時威風凜凜,咆哮如狼,走向前來,就給張靖光當頭一棒,先掩一下殺。然後大聲喝道: 「你還裝什麼蒜?開鬥爭會啦!」轉過身來,把木棒交給治安主任說:「這些傢伙不老實, 給我狠狠地打。」治安主任接過大棒,對準張靖光一棒,當即昏倒過去。主任逐個審下去, 沒有一個人承認參加者了「黑殺隊」,每人挨了一棒。弄了半夜,沒弄出一個眉目。王書記 下令:「接原計劃辦,拉出去算就了。」 眾民兵把他們連拖帶推,向殺牛皂走去,全體民兵如臨大敵,全副武裝,鳥銃、梭標、 鍘刀、棍棒、殺氣騰騰,押著四類分子,群眾則跟在後面。 殺牛皂在樟樹街南面,是一個亂石山崗,曾經常在這裡殺牛,故名殺牛皂。先令四人朝 北跪下,向毛主席請罪。四個背鳥銃的劊子手站在他們後面,四類分子們跪在死囚側面,群 眾圍成半個圈子。治安主任扯開嗓門喊著:「大家不要吵了,聽王書記宣判!」 王書記站在一塊高高的石頭上亮開嗓門高聲喊道:「我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湖南省常寧 縣樟塘公主樟塘大隊人民法院宣判廖常吉父子和段綿祚、張靖光等四犯的死刑,立即執行!」 話音剛落,治安主任就喊:「開銃!」 貧協主席對準廖常吉的頭「啪」的一聲,人隨聲倒,腦漿四拼,鮮血亂濺.接著十幾歲 的廖樹聲也隨著爸爸離開了人間.「打段綿祚!」 銃聲響處,段綿祚應聲倒地,但還沒有斷氣。人在地上翻滾、掙扎。馬上加藥、上彈子, 再填兩銃,仍沒斷氣。「再填銃!」不知是誰在喊。劊子手已經雙手發抖,再也不敢動手了。 幾個民兵拾起亂石對準三具屍體如雨般亂砸,頭顱都被砸得稀巴爛,誰也認不清是准了。這 時候,太陽並沒出來,東方已經染上了血色。漸漸染遍了天空。人們開始看得清清楚楚橫躺 的破爛的屍體,慘不忍睹,有人偷偷地走了。 治安主任大喊:「會沒開完,誰也不准走。」王書記暴跳如雷,急喊:「民兵營長!民 兵營長!打張靖光!」 這個民兵營長雖然安個武職,卻自己出世以來,祇見過躺在床上的死人,從沒見過這種 血的場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週身酥軟,手腳無力了,聽到王書記叫喚,銃都舉不起來了, 任憑叫喊,死也不敢出來。 群眾已經三三兩兩向殺牛皂山下散去,幹部們再也無法阻住。有人向王書記處示意,張 靖光再也不能殺了。書記見勢不妙,連忙改口:「把張靖光押回,晚上再處決。」 不久,樟塘公社朱書記來了,找王書記個別談話,再開大隊幹部會,會後,才命令張靖 光,要他和另外幾個四類分子去掩埋幾具屍體,算是這次放下了他。 (作者現年83歲,2006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