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中的偉大——悼念香港支聯會義工加菲 張 菁 在德國開會,與會的香港代表長毛說加菲你走了。我知道你永遠離開了我們,胃癌是奪 命殺手。好幾年了,你咬緊牙關,頑強與死神搏鬥,直至5月15日的這一天,你終於撒手人 寰。我想,這條人生的必經之路,有上天堂有下地獄,我堅信你正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自89年六四槍響後,你就開始參與了香港市民支援中國民主運動的工作。一批批學生、 知識份子、工人領袖紛紛經香港逃亡各國,你為不少人送錢送衣服,問寒問暖。你曾冒險回 大陸,為一些民運人士的家屬送錢帶物、傳達訊息。每年中共都要抓大批的異見人士,而每 次為他們到「新華社」門前的抗議、示威、請願、靜坐甚至絕食都不會見不到你的身影,對 大陸被抓的民運、工運、維權人士的名字,你倒背如流,無數次你舉著要求釋放王希哲、魏 京生、王丹等人的牌子,匯入支聯會、四五行動及其它民主派聲勢浩大的聲援活動中,就算 是名不見經傳的貴州的民運人士如陳西、廖雙元等被捕後,你也同樣與大家一起去「新華社」 抗議.記得第一次跟你說話是在1991年尖沙嘴紀念六四死難者的春祭儀式上,你指著我說, 「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告訴這個『國語人』我們在做什麼?因為我的國語實在太好了,我 講了半天他都聽不懂。」你直率、熱情。以後,凡是支聯會的活動,都能見到你的身影,每 次都是忙翻天,也常常顧不上吃飯。一次在反新聞封鎖寄信到中國內地的時候,你捂著胃部, 臉色發青,我叫你回家休息,你說做完後大家一起走。那時,我們不知道你的胃已經有了問 題.那一年,我結婚,你是我的伴娘,你戴著胸花,很美,我說,你什麼時候才肯嫁人?你 半開玩笑的答,等六四平反了就有時間去想嫁人的事情,在此之前,「潔身——自好!」不 料一語成簽?六四冤魂未雪,你也始終未上花轎.有一次,你對我說:要是沒有了支聯會一 班友仔(朋友),真會好失落,因為,89年以後,就沒有跟以前的朋友們聯絡,大家都生疏 了。我當然明白,在支聯會這個團隊中結下的戰友加朋友的那份感情,豈非一般酒肉朋友可 比擬.我追問:當初為什麼要出來參與呢?你說,學生們的做法是正義的,政府還要開槍, 那麼多人死傷,於心不忍嘛,大路不平旁人闖.就是要論個是非曲直!憑者這份正義感和良 知,17年來從未間斷,每年、每月、每週有時是每天都重覆著同樣的工作、喊著同樣的口號、 遊行走同一條道路,沒有一絲個人利益,沒有一分錢的收入,這樣的堅持,17年風雨不改! 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我們這批從暴政下逃出來的流亡者,在聯合國有關機構的安排 下,分批離開了曾給予我們庇護的香港,漂洋過海,成為難民湧進了各個願意收留我們的國 家。你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告別了一家又一家,我是最後一批離開的,你幫我整理行裝,你 說,以後的日子自己要學醒點(聰明點),帶好女兒,對你老公要好,否則我們支聯會這班 友(義工)不會放過你!我每一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在後來的生活風浪中,我迷茫過、但始 終未曾放棄。 2000年,我回香港換證件,知道你切除了胃,需靠腸來消化食物,我祇好帶了一點化妝 品做禮物,你說,用不著了,扮靚靚也沒用,這回是真的嫁不出去了。那時你還比較樂觀, 一掃我初見你瘦骨嶙峋的模樣時而產生的不安。我們在你家樓下的餐廳談了近三個小時,話 題都是做手術的過程、支聯會及民主派的活動和香港回歸後市民的生活,當然,也提到一些 八卦新聞。臨走時,我拿出一點港幣表示心意,要你去買一點適合自己的食物,可你死活就 是不肯收,說我孩子多,要我給孩子們買點禮物帶回去。你說你不需要,生活、醫療費用完 全沒有問題.其實你已很困難,我們不知道。 在以後幾年的長途電話中,我們聊過很多很多,你關心的人也實在太多,對我們流亡在 外國的「國語人」,你操心得很,甚至我還知道你竟然寄錢到美國接濟某些生活比你好過得 多的人,雖然你不願承認.你花了好多精力好多電話費去關心一個流亡到英國的女朋友,你 一直不斷地為她打抱不平,我說,加菲呀,你可不可以省點力氣,留點給自己吧! 三年前的一個晚上,你在電話的那頭顫抖著聲音說:看到一班癌友一個個去了,我好害 怕,其實我真的不想死,我好不甘心呀。我在電話的這一邊默默的掉眼淚,我該如何安慰你 是好。生命呀原來如此短暫,如此脆弱,我理解你,渴望生活是人的本能,況且你那麼年輕, 那麼善良、正直,我知道你心中有夢,有一個在精神上依戀的他。你多麼需要一個多姿多彩 的生活。第二天,我把你低落的情緒告訴了老公,要他從心理學層面去跟你談談。你們談了 很久很久,我祈求他的專業交流方法能化解你心中的恐懼,讓你走出陰霾,在餘下的日子中, 活得灑脫些。 過了一陣子,你說在癌友會的兄弟姐妹及社工的鼓勵下,你心情好多了,不再感到恐懼, 我真為你高興.又過了些時日,你的情緒和病情好像好了不少,沒有明顯惡化的徵兆,還聽 說你常外出參加支聯會或民主派團體的活動,我們寄了一些輔助抗癌的保健藥品給你,我以 為,奇跡出現了,放心樂意的,也因工作家庭瑣事忙碌,一連幾個月都沒給你打電話,誰料 到,你病情急轉惡化,竟走得如此匆忙。 看到來德國出席會議的好多當年從香港逃出來的朋友,好想問一聲,你們認識「加菲」 嗎?可知道她為要求釋放你們吶喊過多少遍,舉過多少次牌,衝過多少次「新華社」?想起 你,心裡感到欠疚,你為我們這些 「國語人」做得太多,而在你病痛的日子裡,我們給予 的關注太少。可是,我相信,這種欠疚將化為鞭策的力量,在爭取中國民主自由的路上,我 們永遠記得像你這樣的鋪路石,也將成為激勵我們向前的其中一股動力! 一顆小草,歷經日曬雨淋,雪雨風霜,仍堅持默默的傳達著春的氣息;沒有牡丹的嬌艷, 卻給人予綠色的嚮往。加菲,像貌平平、學識不深,可你愛憎分明、執著的追求和熱情的奉 獻,內在散發出的人性的光輝,突顯了高尚的人格和情操。 你說,你的骨灰將撒在香港的土地上。我信,那裡會長出新的小草,承傳你平凡中的偉 大! 加菲,我知道,你安詳地正在通往天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