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余華拔牙 (北京)蔣泥 1,批評家的「宿命」——在《給余華拔牙》新書發佈會上的發言 《給余華拔牙》是一部關於批評的書。我覺得,批評就是樹立相對正確、獨立、理想的 標準、規則和價值,為感性化的作家創作和猥瑣細碎的世俗人生,確立坐標,使之導向良性、 健康、理性的現代道義精神,提升整個民族的心靈境界、倫理水準與文化內涵。可以說,它 的意義或大或小、或顯或隱.它的性質在於對「事」不對「人」,並且是胡適所說的那種研 究一個個具體的「問題」。 很難設想,一個時代、一個民族,沒有知識分子這個「外界」力量的不斷鞭策和發出獨 立、自由的批評之聲,而祇靠一個抽像的標準、一個抽像的聲音,祇靠籠統的讚美,祇靠籠 統的「唱歌」,就能取得什麼實質性「進步」的。這樣的事,今天沒有,歷史上沒有,將來 相信也不會出現.麻煩的是,批評雖然重要,特別之重要,在我們這快土地上,要把它及時 發出去,卻似乎特別為難——為難別人,為難社會,也就是為難自己。 然而,這卻是我們身而為批評家的「宿命」。 台灣學者殷海光先生說,真正的知識分子,祇問是非,不管一切。他祇對他的思想和見 解負責,不考慮流行意見、時尚的口頭禪以及別人對此的好與惡的情緒之反應等。為了真理, 他們甚至會和整個時代背離.我們當然不需要付出如此巨大慘烈的代價,去背離整個時代, 畢竟我們所做的祇是文學作品批評,批評的環境雖然不很理想,卻也還有相當大的自由空間, 批評家們如果願意說真話,大家也都是容易聽得到的。 問題是,願意說真話的批評家有多少?如果都說假話,都說中聽話,都不得罪人,個別 想說真話的人,就要肯於充當出頭的椽子,就要「冒險」。這樣,個別批評家的說真話,就 依然是需要付出一定代價的事情。某些時候,甚至很可能就是災難性的事情。 三年前,我曾在《與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書》發佈會上感歎說,批評是得罪人的事, 今天,我仍舊要感歎.因為我們當年的批評,果然得罪了不少人,得罪了這個時代文學界最 有「權力」的人。給別人將軍,也為別人所將軍,使他們借懷疑我們批評的動機與目的(無 非為了「出名」)來打壓正直的批評.記得那本書剛剛出來時,不少媒體曾對書中批評到的 「五作家」莫言、王安憶、賈平凹、二月河等先生進行採訪,他們當時未見有任何反應,一 致的推托就是自己還沒有看到,認為批評作家和作品,那都很正常,表現得似乎特別雅量大 度。過後,他們讀到了書,發現它們不是通常所見的那種以讚揚、歌頌為「主旋律」的文章, 而是分析說理尖銳,有一是一,相當之不留情面,達到了令人「驚駭」的程度——我們的作 家們確實中「美言」之毒太深了,他們已經看不慣任何負面性的評價,以至於才震驚不已。 於是,這兩三年內,我陸續就看到和聽到了來自他們中個別人的反饋,那就是不高興、 惱火、憤恨和謾罵,把我們當成耍詭計、玩陰謀的仇家似的。甚至脫離批評文本而公然詆毀、 污蔑與攻擊。莫言先生在武夷山上,為達到他堵住批評人之口的目的,不惜在全國兩三百位 文學報刊的主編、社長與媒體老總、編輯、記者面前,無中生有,公開對我和批評家李建軍 進行人格、尊嚴上的侮辱與歪曲,就是一次比較集中的爆發,達到了一定的「警戒」和「威 脅」效果。後來李建軍發文公開此事,莫言先生才不得不在《南方週末》上高調回應,進行 了一定程度的「悔過」,但對李建軍和我所批評的他的《檀香刑》、《紅高粱》等小說中存 在的問題,基本上不接受任何意見,而維持原有的認識,同時再對我們繼續「旁敲側擊」, 祇不過旁敲側擊得比較巧妙、緩和而已。為在中國這塊僵硬的大地上,進行批評和接受批評, 提供了一個比較惡劣的標本。 好在我們的《五作家批判書》,也還是確立了一些良好的規則,起到了一定的示範性作 用,那就是逼使搞批評的人正視事實,恢復常識,重視閱讀經驗本身,回到文本,細緻地分 析文本,不再過度闡釋,不再作抽像的宏觀發揮——無論這樣的發揮有多獨到與精彩絕妙, 而是去維護健康的價值標準,據此發出真實的聲音。 《給余華拔牙》就是在此基礎上作出的突破和飛躍——針對一位寫出了壞作品的、影響 巨大的作家,針對一部靠著祇會玩惡俗與「行為藝術」而走俏走紅起來的超級暢銷書,幾乎 所有的批評家,都不約而同地站出來發喊叫停。余華這個偽「先鋒」,就這樣水落石出,突 露他的本相。 余華本人卻對他祇為版稅和出名,而急急忙忙捧出的粗糙小說,拚命表態,聲稱他的作 品怎樣怎樣偉大、深刻、了不起,一時的誤解沒什麼,50年以後,必定能撥亂反正,它的暢 銷也足夠說明這部東西是如何之了不起等。弄得我們不得不集合大家的力量、集體的智慧, 出一本書,作方方面面的「診斷」,為這位前牙醫「拔牙」,來和他「對陣」了。 相信我們的「叫板」,不是停留在表層上,而是分析到了產生這個怪胎的現實、社會、 歷史、語言、文化、心理、思想、精神、道德等諸多層次上的原因了。這樣的個案分析,也 就具備了進一步的典型性價值、典型性意義.曾有朋友說,把諾貝爾文學獎獎給中國的「先 鋒」作家(高行健),使得我們這個社會的常識意識更加亂套了,實算價值性誤導,混亂了 一些基本的標準與規則,必然就誕生出「先鋒」得走火入魔了的《兄弟》及其「兄弟」《活 著》、《許三觀賣血記》、《生死疲勞》、《檀香刑》等假冒偽劣產品。其實,「此先鋒」 非「彼先鋒」,一個連現代意識、現代思維、現代性人格精神都不具備的人,類似余華、莫 言這樣的作家,卻被號之為「先鋒」、選之為諾貝爾文學獎「種子」,莫不是上天不垂顧我 們中國人,注定了我們也誕生不出托爾斯泰、索爾仁尼琴、帕斯捷爾納克等精神大師、文學 大師? 因此,余華、莫言們與真正的「先鋒」是不沾邊的。 如果說我們這個社會應該擁有一些「先鋒」,那也不會是這些人,名副其實者,小說家 中祇有魯迅、沈從文、高行健、閻連科、楊顯惠等極少數幾個人,知識分子中則有胡適、殷 海光、唐德剛、儲安平、顧准等。 我們的批評以及想維護一個自由、獨立、理想的辯論環境的努力,甘於背負吃力不討好 的「宿命」,也都是為了在這些「先鋒」們趟走過的路上,繼續昂然、浩蕩地前行。 2,該不該給余華「拔牙」——關於《給余華拔牙》的說明 看到2006年6月6日上海《新民晚報》《解放日報》《新聞晚報》《新聞午報》以及《大 河報》《華西都市報》等,轉載北京《京華時報》消息,評說《給余華拔牙》一書,看到一 些不實之處,萌發我寫這篇文章的念頭.我覺得《給余華拔牙》這本書,總體上很不錯.祇要 是看過全書的人,相信會和我的意見一致。我贊同解璽璋先生保留自己對於該書的看法,雖 然我覺得他的看法不是很全面,因為他「有的還沒來得及拜讀」,待他看完全書後再說.我 也很不贊成把「批評弄成了打群架」。 這本書當然還有遺憾,現在這樣固然已不錯,但由於批評的聲音相對來說一直較少,永 遠比不過讚美聲來得多,來得聲勢浩大,來得讓人誤以為中國遍地是大師,到處是《紅樓夢》 ——所以,不是我們不想更好,而是我們盡其所有,已將目前最好的批評文章,都收進來了。 現在有不少人說很同情余華,認為我們專書批評他不公平,其實,相對於表揚他的文字 總量來說,我們的這點文字算得了什麼。相反,表揚他的那麼多,表揚莫言、王安憶等人的 那麼多,我沒見誰出來說不公平,是不是會把他們捧壞了——事實上,他們早就被捧壞,也 就很難聽得見嚴肅、認真的批評意見了。 書中批評文章裡,我尤其喜歡川水、黃惟群、周冰心、金赫楠、林童等人的作品。鄧曉 芒、如今不疑、李敬澤、張玲以及李雲雷等先生的文章,也都不錯.我自己的,就不說什麼 了,好壞要等讀者來裁判。 而摩羅的長文《非人的宿命》,對暴力事件研究、闡發得深刻、精彩,可單獨成篇,即 使他前提錯了——余華對暴力的展示等,沒達到如此深度,也毫無此等意識.摩羅極力表揚 余華,把余華寫成了當代魯迅。川水推翻了他的前提,認為他的讚美是過度闡釋。我十分認 同川水的意見。雖然我一直當摩羅是他們那代人裡,目前思想最深刻的人,也還是要說,他 寫該文,好比高射炮打蚊子,蚊子本身沒什麼價值,高射炮卻很見威力——我們就單獨欣賞 這個高射炮吧。 以上不錯的批評文章,篇幅佔了有五分之四強。 除「批評」以外,除摩羅的長文「讚揚」以外,其它「讚揚」余華、並有自身道理的好 文章,還有郜元寶的兩篇以及謝有順的一篇。讚揚文字共有七八萬字(全書30萬字左右)。 所以,該書並不都是「批評」。大概人們受書名誤導了。 「給余華拔牙」是個比喻,我想它包含的意思應該是,批評祇是一種診斷和建議.這是 一個「醫生」應該做的。而作為「病人」,也有權利對你的這種診斷表示懷疑,他可以置之 不理,也可以另外找人診斷。 誠然,能不能拔什麼牙,不是此書的要害,它不過是書名而已。關鍵在於為什麼會出現 這樣的垃圾小說,如此暢銷的原因是什麼,能否從余華過去的作品裡發現其一貫性,出現余 華是孤立現象嗎,「先鋒」派的「領軍」莫言可以算其中之一嗎,他們是不是「偽」先鋒等 等。 我歡迎一切看完全書後,再下結論的一切批評.而對那些不看書,就大肆發揮的人的意 見,一概不認同。 (註:《給余華拔牙——盤點余華的「兄弟」店》,杜士瑋等主編。同心出版社2006年 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