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農民的淚 (河北)趙津 「老天爺,你就別下雨,有種的你永遠別下雨。」 罵天,是農村中常見的現象,表現了農民對自己所無法控制的事物鬱悶、痛苦和無奈。 今年北方又是一個乾旱的年頭,去年入冬就祇下過一場小雪,到4、5月份了,按說怎麼 也得下點雨呀,再不好的年頭清明前後都會有雨,可今年楞是沒下,農民們已經預感到今年 的莊稼一定種不好了。說是這樣說,可事還得要做,農民馮傑(化名)有50畝承包地和10多 畝口糧地,種了50畝棉花,每畝地租70元。光地租就是3,500元,再加上開春耕地、種子、 地膜、農藥,還沒開始種,就已經投入了10,000多元了。播種的季節到了,天還不下雨。 可種地的時辰不能誤,「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如果每畝不收300斤以上的棉花, 就乾等著賠錢。馮傑帶著水泵、水管,在地裡一住就是十多天,每天十幾個小時,從機井抽 水,半人工的澆完了50地。剛澆過水地,沒法下種,要稍等一等,等地幹一些再下種,這樣 的地才適合機播。 在地裡所受的罪是一般人很難想像的,每天的饅頭、鹹菜,頂多炒個土豆送去,渴了就 祇有白開水。早上把飯送去,一送就是一天的,中午、晚上吃涼的。手上、臉上和身上到外 是柴油混合著泥土,吃飯時用塑膠包著饅頭,手指捏著外邊的塑膠,端碗時手指要高高地翹 起來。住在地裡,祇有一個幾根棍子搭建,外面罩了個塑膠,半人來高的小棚子,不如城市 中的流浪漢露宿街頭。這個時候的天氣,白天穿個單褂,晚上還要蓋棉被,地裡的濕氣返上 來,很容易患風濕病。十多天後後,馮傑終於回了家,人瘦了一圈,皮膚都曬成了泥塑的顏 色,人累的站不直身子。在家裡,有兩天時間休息,之後就要趁著地裡水分沒幹,趕快播種。 下種的時機就是水分剛剛下滲,地層濕潤的時候。但是北方天氣無常,多風和太陽直射 都很容易造成水分蒸發,即使時機剛好,天不下雨,苗還是要死的。 在北方,尤其是西北、華北地區,素有「春雨貴如油」的說法。春天是作物生長的關鍵 時期,越冬的小麥開始返青,剛剛播種的的玉米、棉花從發芽到成苗都需要大量的水分補給。 人們常說「十年九春旱」那不是真的在鬧旱災,而是說正常年份的春季降水也不能100%的滿 足種子的需要。一般情況下,祇要人工略略補充一點,或者任由他去,最多長的慢一點,還 過的去。 今年可不是這種情況,地裡的種子還沒探頭兒就死了,馮傑媳婦心疼的直哭:「你說, 自己受了多少累呀,是不知道嗎?不知道天不下雨,不知道澆完水快種呀?」 馮傑心裡也不好受,「那是我願意的呀?!,老天爺不下雨,我有辦法嗎?誰當的了老 天爺的家呀?再說了,那麼大片地,東邊澆了西邊干,誰知道他幹的那麼快呀?」 馮傑媳婦受到頂撞,心裡更不是滋味了:「說你不是為你好呀?我早叫你請人幫忙,連 澆帶種,你就是捨不得錢。」 「我捨不得錢?對了,你不知道今年化肥、農藥、種子都漲錢了?什麼都捨得,夠花的 嗎?」 馮傑這麼說自有他的道理,農家人一年的錢都在地裡,不等棉花下來就是一個勁的往裡 花,沒有進錢的路。今年馮傑買了新拖拉機,添了不少的農具。開春的時候,賣農藥、種子 的人就找到家裡來了,他知道馮傑地多,又是村裡有名的實在人,打算包攬下他所有的生意。 馮傑沒辜負他跑這一趟,將近一萬的東西都是在他那裡拿的,可是,他沒省下錢,也沒能賒 下帳。去年賺的錢都花的差不多了,生活上還要不時的向媽媽伸手。去年爸爸出車禍死了, 媽媽一個人,手裡有一點死錢,但總找她,心裡也過不去呀,他早就到了養著媽媽的年齡了。 馮傑媳婦哭著約我去十幾里外的大佛寺,我知道,她是想去大佛寺求雨,大家都說那兒 靈,她想去試試。 到了這個時候,農民是最無奈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們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 解決自己的問題,祇能等,祇能盼,大佛寺靈與不靈她都會去的。馮傑媳婦常常把洗好的衣 服掛在纖條上,看見天快下雨了也不收拾,說是求雨那,老天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不管天 怎樣陰沈,風刮的多猛,就是不見雨點下來。她常常讓我在電腦上查一個星期的天氣,看看 有沒有雨,網上也常常有好消息,每到這時,她就高著嗓門叫著:「馮傑,你過來看看,後 天、大後天都有雨,這叫大雨還是中雨呀?反正是好幾條的雨線。」 我也高興,我愛看他們笑。祇可惜天公不做美,後天沒下,大後天也沒下。他們就再讓 我查,結果,笑聲往往祇停留在電腦前,淚水卻留駐在現實中,流在他們臉上和心裡。 地裡好不容易伸出頭的莊稼依然頂著烈日,有的葉子邊都被日頭烤胡了,30多度的高溫 灼烤著,莊稼都垂著頭、打著卷兒。腳踩在沙土上,飛揚起一片熱熱的黃沙,飛到腳面、褲 管上直到臉上都感覺得到。有的地方,從南到北200米的一壟看過去光禿禿的,沒長出幾棵 苗苗,祇能人工拋坑再補。一步步蹲著向前走,沒多遠就累了,那就坐在地上蹭,烈日灼烤 下的大地,飛起的塵土能飛到嘴邊、臉上、頭上。人們老說農民是「土裡拋食吃」,到這時 我才真有了體會,飯裡確實混合著「泥土的芳香」,還有比這些話更具體和形象的嗎? 5月下旬下過了兩場小雨,每次降水不足10mm.黑雲滾滾,雷聲很大,閃電不停,冷風颼 颼,老天爺像是在給人們顯能耐。可是鬧得凶,下雨卻不多。儘管如此,我們都很高興,雖 然很少,但趁這這兩場雨,紅薯、玉米都種上了。 兩場小雨後,北方的乾旱依然在繼續,馮傑時不時的還要用拖拉機運水澆地,可是水管 已經很少上來水了。春季緊跟秋、冬兩個少雨季節,地下水儲備也是有極限的。今年乾旱, 家家用水,一時之間水供給就出了問題。馮傑用抽水機抽水,流量依然不太大,沒辦法,祇 能到外村去買水,這無疑又增加了成本。 水買來後就輪到下一個問題了,地澆過後水干的太快,北方春天多風,五、六級的風常 見,水分都被風掠干了,晝長夜短,太陽直射,氣溫回升極快,再加上土壤本身缺乏水分涵 養,有的地方土壤都已經像沙漠一樣,水澆過,沒等植物吸足就耗沒了。澆水又費時又費錢, 不澆,植物不長。 眼看收成就要泡湯,成本卻大幅增加,國家說不收農業稅了,可是馮傑承包的地不但沒 減地租,反而每畝增加了15元。就這還是拿著30年的承包合同還托了人,買了禮求來的。 口糧地的地租是不收了,農資用品價格大幅上漲,原先60一袋的尿素漲到110了,據說 還要漲。據馮傑的統計,去年一直到地裡打下棉花,總共的投入是15,000,可今年,地裡 的棉花才長出10cm高就已經投入了兩萬了。這才是個開始,以後每星期打一次藥,還要施肥、 拔草、澆水,掐尖和摘收還需要花錢請人。我問他還需要多少錢,他說沒譜,農藥一直不停 的漲價,祇能走著看吧。鬧了旱災,國家沒有具體的好措施,祇盼著老天爺明年賞個好臉色, 把今年的損失補回來。 聽這裡的老輩人講,從前這裡水湖成片,從天津坐船可直達保定,冬天積雪不化,雪橇 是很多家都有的交通工具。 而今,華北地區已經形成了最大的復合漏斗區,農田無法耕種,雨塘裡的魚都因為水位 下降缺氧死了,家裡的自來水管經常放不出水來,北京一個晚上給整個城市蒙了一層的沙土。 這一切都是誰之過?農業掠奪資源的經營結果,並沒能帶來他們生活質量的提升,相反, 人們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大家都覺得沒有以前過得幸福了。國際上有個衡量國民生活質量的 方法叫:「國民幸福總值」,如果用這個標準,人們感覺上90年代初生活得比現在好些。尋 根溯源不過是現在的公務人員比以前更貪婪,對百姓的盤剝更深了。他們借農民的手,掠奪 貧饑的土地,掠奪來的成果,一點不剩地裝進他們自己的口袋裡。 公益廣告說,如果再不節約用水,人類看到的最後一滴水會是自己的眼淚。可是,如果 不抽水澆地,現在就能看見他們的眼淚。莊稼人成天在地裡拚命的幹,手裡也沒什麼錢,一 個不好的年頭,日子就過不下去了。環保者說他們鼠目寸光,其實他們又何嘗看得明白,又 何嘗不是鼠目寸光?如果他們真的是熱愛生命,倒應該警告那些貪婪的統治者,放棄盤剝百 姓的念頭,真正把智慧用在服務公眾上。 (2006/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