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北大競選時 (澳洲)陳向陽 聽人說起畢業20週年聚會,心中一驚:都20多年過去了!感慨之餘,也回憶起自己的大 學生活。 充滿希望躁動中的大戲 中國77,78級大學生是非常特殊的一群,前無先例,後不再有。他們來自積攢了10年的 考生,幾十人裡挑一,大多數是20多歲的經歷豐富的老三屆和其後的「文革中學生」。那時 文革的嚴冬剛過,百廢待興,剛從禁錮中解脫的人們活動著還麻木的頭腦,憧憬著美妙的前 景,還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自由。而新上台的統治者們也還沒打定主意給老百姓多少自由。 就在那充滿希望的躁動中,北京大學77、78還有79級的學生上演了一出自由競選的大戲, 一時紅紅火火熱鬧非常,在他們四年的大學生活裡演奏出一個高潮。20年後再回頭看去,更 覺的那是最能代表當時北大學生精神狀態的一幕。可惜,官方的北大史是不願意紀錄那一頁 的。 1980年的自由競選,選的什麼呢?海甸區的人民代表,按人口分給北大學生2個名額, 教職工3個名額.這大概是最低一級的人民代表,不足掛齒,但充滿了政治熱情和敏感的北大 學生卻抓住了這個機會。夏申、房志遠、王軍濤最先宣佈出來競選,貼出《競選宣言》,就 在來來往往人最多的地方,小商店附近和學四食堂(現在已經拆了)。學四食堂俗稱「大飯 廳」,是當時北大最能裝人的地方,能塞幾千人,不像辦公樓禮堂,才幾百個座位。所以冬 天開個大會看個電影都在大飯廳.飯廳的一頭是一溜賣飯的窗口,另一頭是個舞台.飯廳裡空 蕩蕩,連桌椅板凳都沒有,吃飯都得站著,不少學生買了飯端回宿舍吃。開會看電影時一人 一個小馬扎,我們一入學一人發了一個。 在學四食堂吃飯的少說也有七、八個系的學生,人來人往的最多,所以競選人就趁著吃 飯的時候作宣傳,在舞台上擺個桌子,放上麥克風,三兩個幫忙的一嚷嚷,吃飯的學生就圍 過去了,等人夠多了,競選人就開講.第一個這麼幹的好像是夏申(經濟系的)。夏申的名 字立刻傳遍北大,頭一個跳出來競選,這就是新聞人物。接著是房志遠.有了兩個就有了比 較,房志遠似乎更誠懇,或叫老實,乾脆說不夠老練。一回答提問,競選人的水平就顯出來 了。比方說當時剛剛抓判了魏京生,這當然是個必問的問題.祇要講理的人就看的出來,判 魏京生十幾年徒刑的理由(出賣軍事情報)根本站不住腳,純粹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他站 起來反對共產黨的專制。可是競選人在台上怎麼說呀?迴避?必遭選民拋棄。說判錯了?那 可就是跟黨對著幹了。是黨員的就要考慮黨票保的住保不住。而且說判錯了,選民也不喝采, 因為那是誰都知道的事,你得說出更高的見解,讓人佩服才行。其它的尖銳問題還多著呢, 像中國的社會主義和西方的資本主義哪個更好更民主,言外之意是中國該走哪條路,還有共 產黨這幾十年到底干的怎麼樣,言外之意是還要不要擁護共產黨.這些問題怎麼回答?說多 數選民愛聽的?那可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了。如何避免赤裸裸的「反革命言論」,又能讓選 民愛聽,是很要點水平的。房志遠就是誠懇十足,水平欠佳。選民一提問,他就順著走了, 實話實說,罵開共產黨了。而且就算罵共產黨,選民也不一定買你的帳,因為不少人背地裡 也罵。你必須罵的更有水平才行 跳出來競選的新聞人物 緊接著房志遠的是王軍濤,當時已經是名人,上過報紙,是1976年天安門四五運動的英 雄。還為此蹲過監獄.王軍濤既是名人,又能考入北大,肯定是絕頂聰明。可光憑這個就想 折服選民,那是別想。那會兒的北大學生可不是如今的追星族,是個名人就佩服。77、78年 能考上大學又是北大,談何容易,哪個沒有點自負?所以面對名人先要挑剔一番,尤其是比 自己年輕的名人,更挑剔的厲害,其中暗含了幾分嫉妒。王軍濤當時僅22歲,已是團中央候 補委員,自然更容易讓人嫉妒。比如我自己,一聽王軍濤仨字,心裡就想:太狂!立即決定 抵制,他的答辯會不聽!從王軍濤起,答辯會一般都在辦公樓禮堂。那天,不足1000座位的 禮堂擠進去據說有1500人,盛況空前。我們班的小尤跑去聽了,去之前是將信將疑,去之後 則對王軍濤佩服的五體投地。我沒去聽,所以沒機會改變對王軍濤的成見。接著他又貼出大 字報,一貼一大片,還之一之二之三的隔兩天一換.確切題目記不清了,大意是「論毛澤東 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我立即又呲之以鼻:譁眾取寵,標新立異!連看都不看。王軍濤 的論點在當時確實一鳴驚人,馬上引起激烈爭論,但也讓我這種僵化的人反感:毛澤東和馬 克思主義是好是壞單說著,非說毛澤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這純粹是故弄玄虛,想引人注目 而已。當時我認為一個22歲的人張口就敢點評毛澤東,實在太狂。思想領先時代但不夠老到 的王軍濤就這樣丟了一些選票。(我對王軍濤的成見是在1989年天安門慘案之後才消除。他 面對被捕入獄,平靜又坦然,實在是男子漢一個。) 北大學生會主席張煒稍晚一點(11月10日)宣佈參加競選.這有點讓人意外。以他的身 份,將來官運亨通已經有了保障,沒必要來爭小小的海甸區人大代表。而且競選有點「不合 規矩」,弄不好反而會影響他的仕途。再一個,他的身份對他競選也祇能是幫倒忙。他的學 生會主席是上邊指定的,這種「官方」「正統」的背景讓多數選民本能的反感。但張煒確實 有兩下子,他的答辯會也是大告成功。不少人惡狠狠的用尖利的問題向他刺去,可他左一下 右一下全給化解了,既沒有大罵共產黨也不顯的保守僵化,回答常常出人意料的「得體」, 不時贏得掌聲。有人評論他「太油」,但更多的是「有分寸」「政治家」「上下都能接受」。 也有氣極了的乾脆問:「張煒請回答:你和泥鰍有什麼區別?」「你是官方代表,學賊,你 沒有資格參加競選」。但說出這種話就已經表明敗給了張煒。張煒的才華雖然讓我佩服,但 還沒有佩服到想投他的票。 最成功的競選人胡平 最成功的競選人胡平那時是研究生。但當時的大學生們也沒拿研究生太當回事。不過胡 平答辯演講會的廣告也寫的太狂了。其中有句話好像是「你祇要一聽胡平的講演,就會對社 會哲學有一個全新的概念」!北大學生哪個沒有自己的一套?聽什麼人一講就全改了?誰那 麼狂啊?我也像大多數人一樣,想領教一下胡平到底有多大本事。那天(11月17日)我提前 一個多小時就到了辦公樓禮堂,但樓下已經滿了,剛上樓坐下一會兒,樓上也滿了。再來的 就搶佔走道和一切空地。很快,坐著的就變成了小塊的盆地,因為四周擠滿了站著的「高 山」,據說外面還有好多人再也擠不進來了。 胡平講演的主題是「論言論自由」,並不吸引人,不夠解氣,有點無關痛癢,似乎沒有 抓住社會制度這個根本問題.但胡平一開講,擠的滿滿的人聲鼎沸的禮堂就沒人敢動沒人敢 出聲了。胡平人並不起眼,屬瘦小型的。但他的邏輯力量太厲害了,沒一會兒,我原來心裡 挑毛病的挑戰情緒就一掃而光。具體的詞句記不清了,但有幾個論點卻從此刻進了我的腦袋。 今天再看沒什麼了不起,可當時的我卻是前所未聞。 第一個論點:言論自由就是講反對話的自由。所謂的反對話說白了就是「反動言論」、 「錯誤言論」。那之前,我從沒懷疑過流行的觀念:錯誤和反動言論是不能任其自由發表的, 那叫「放毒」,必須禁止,放毒者也要嚴懲。可聽胡平一講有點恍然大悟:哪怕在最專制的 社會裡,講順從話的自由從來就沒缺過.比如大清朝,老百姓一直享有高呼「皇帝萬歲萬萬 歲」的自由。所以說,「言論自由」若還有點意義,那就僅僅在於講統治者不願意聽的話的 自由。 第二個論點:目前言論不自由的罪責不全在專制者,廣大人民群眾也有份。這乍一聽簡 直是弄顛倒了。明明是專制制度的過錯,人民群眾是受害者,怎麼能把責任推給受害者呢? 但胡平講的確實有理:任何專制的統治者總是少數,他們所以能實行專制就在於多數人的認 可。這種認可不必是支持,祇要面對少數人的惡行保持沉默就足夠了。胡平專門提到胡風, 說1954年毛澤東以言論罪懲治了幾個小小的「反革命」,然後就有了從57年反右到文化大革 命,一步步的走向深淵.每次都有人民群眾的支持,都是多數人以思想言論罪迫害少數人。 第三個論點:全國人大代表的推選有根本缺陷,比如有些勞模僅僅因為是勞模就當選人 大代表。我過去以為人大代表的推選還說的過去,至少考慮的挺全面,比如考慮少數民族比 例,女代表比例,各行各業的比例,哪都照顧到了。不少人大代表都是傑出人物,像勞模、 名演員、名運動員.聽胡平一講:人大是全國的最高權力機構(憲法是這麼說的),所以人 大代表的首要條件是參與治國的能力。一個勞模在本職工作中有出色表現,但不一定有能力 作稱職的人大代表。獎勵勞模可以用其它方式,但決不應當用人大代表的資格。 胡平的這幾個觀點今天看來太平常了,可當時的我卻是聞所未聞,乍一聽和我腦袋裡的 觀念滿擰,細一想則不能不承認:還真是那麼回事!會場上的多數人大概和我差不多,所以 胡平的講演一結束,不光是掌聲雷動,許多人乾脆扯開嗓子歡呼,就像如今聽流行音樂會的 瘋狂場面。 接著的答辯更熱鬧.那時有的競選人已開始互相攻擊,為的是消減別人的選票,就和西 方的競選一樣。胡平的大獲全勝使有些人難以忍耐,正講著呢就有條子傳上去,胡平剛講完, 有人就迫不及待的站起來提問,有的乾脆擠上了台抓住麥克風大喊,其中好像就有其他競選 人和其競選班子的,這是他們最按捺不住的一次,爭著發出自以為是有力的一擊。胡平當時 的回答似乎反擊力不夠,但已經完全站在胡平一邊的大多數聽眾卻讓他們一敗塗地。一位自 稱是經濟系一部分選民代表的跑到台上,在麥克風面前慷慨激昂、揮拳頓足。但僅僅是揮拳 頓足而已,因為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了,全會場千百張嘴在大喊:「滾下去!不許搗 亂!……」。雷鳴之中擴音器就像蚊子聲。當答辯會結束退場時我才注意到,牆上全是哈氣 凝成的水滴,又一條條的流下來。窗戶全都大開,雖然已是冬天,要不那麼多人擠在那麼小 的禮堂裡早憋壞了。 張蔓菱與「東方女性美」 競選人還在一個接一個的往外跳,但已經不能吸引選民的注意了。例外的是張蔓菱,她 一出來立即轟動。既是一位女士,所以她在政治、經濟、社會改革之外還要談談女性。張女 士指出,共產黨一場接一場的運動,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把男人弄的不像男人(沒了骨氣沒 了男人氣概),女人不像女人(又粗又野,張口就能罵人)。張蔓菱把這概括為「男性的雌 化,女性的雄化」,還提出口號,要恢復「東方女性美」。她說的可是人品方面的內在美, 像溫柔、女人味、熱愛家庭之類的,和相貌沒什麼關係.可中國男人毛病太大,精英的大學 生們也一樣。不少人開始嬉皮笑臉的談論張蔓菱,本來對競選並不關心的也一口一個張蔓菱。 很多人根本就沒看她的「競選聲明」,對張蔓菱的論點幾乎一無所知,他們光是津津樂道兩 句話:「男性的雌化,女性的雄化」和「東方女性美」。張女士一開見面會和答辯會,立即 爆滿,不亞於胡平王軍濤的號召力。但許多人祇是想開開眼,看看張女士有多美:沒有金鋼 鑽敢攬瓷器活嗎?自己不美敢口口聲聲的「東方女性美」麼?這些人腦袋裡的「東方女性美」 就是東方美女的意思。 按說張蔓菱不難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五官端正,眼睛挺大。可惜當時的張女士一 點都不打扮。記得剛開學不久,我的一個同學在買飯排隊時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位悄悄問我: 你說那個是男的還是女的?從穿著上看絕對是男的,一身工作服式的棉褲棉襖,頭戴狗皮帽 子,腳穿大頭鞋。這一身不光是男式,還是整天野外幹活賣苦力氣的男人服裝.可那位個子 比一般男人都矮,臉更是女人像,體形在棉襖棉褲裡看不出來,反正絕不夠男人的健壯。經 過一番觀察我們斷定那是個女的。後來才知道那就是張蔓菱女士。她幹嘛穿成個男的呢?還 是個下層賣苦力氣的?後來才知道,那並不是張女士標新立異,而是生活使然。她曾經插隊, 干勤雜工,被打成「反革命」,經過許多男人都忍受不了的磨難.當然,到了競選時,張女 士已經穿上了女裝,但絕沒有任何精心打扮。當時的女人都不怎麼打扮,除了上台演戲的, 沒人敢抹口紅,描眉毛。 一是張蔓菱一點不打扮,二是許多人心中的「東方女性美」怎麼也得賽西施,比貂蟬, 所以一見著張女士都大失所望。一天在42號宿舍樓吧,張蔓菱與選民見面。那是間活動室, 挺大的屋子爆滿,連門口都被站在椅子上的人堵死了,門外還有不少人走來走去的乾著急。 有一位搬來個桌子,硬推到門口,爬上去使勁把腦袋擠進了門框。可一會又退出腦袋,一邊 大叫著「完了,完了」,一邊爬下桌子。鼻子眼睛全擠到一塊了,臉上的表情比吃了個蒼蠅 還難過:「完了,完了!就是她呀!還東方女性美呢!大家快回去吧!別看了!美什麼呀? 長的太困難了!太困難了!」 張女士就這樣面對著許多來看「東方美女」的。有些人看一眼,一失望,走了。有的則 打算為「上當受騙」出口氣,於是遞條子提問題.比較客氣的類似:「請問,你自己夠的上 東方女性美嗎」?不客氣的就問:「你是否想在選舉中出嫁?你找到對象了嗎?」「你這雄 化了的女人是否找到了一個雌化的男人」?把張女士都氣哭了。當然,同情、支持甚至佩服 張蔓菱的也大有人在,但多數人是不以為然,即使明白「東方女性美」真正含義的也搖頭: 這和競選有什麼關係?幹嘛提這雞毛蒜皮的事?北大學生自以為應該放眼全球,關心政治經 濟頭等大事。東方女性美?搗什麼亂呀? 理科學生參加競選的少,除了王軍濤(技術物理系),物理系的於大海算一個,他是老 實人,口才差點,但也曾讓人小吃一驚.於大海一邊競選一邊參加了北大的物理競賽,拿了 個二等獎。物理系學生個個了得,拿二等獎談何容易,而且人家於大海是「革命生產兩不 誤」,因此讓一些理科學生佩服。 跳出來競選的學生最後達到二十多人。但後出來的若沒有超人的才華(像胡平),特殊 的身份(像張煒),特異的論點(像張蔓菱)就根本別想再吸引選民注意了。 一個自由言論的機會 理科學生的參與熱情明顯的差些,像我們地理系,也就是吃飯的時候捎帶著看看大字報, 大多都捨不得花一晚上時間去聽答辯會。我們地貌班二十多人裡聽過答辯會的也就是五、六 個人吧。但聽了答辯會的總要傳達競選人的觀點,於是旁人也有了機會發表評論。每次評論 都會發展為爭論或乾脆吵架,從寢室吵到廁所再從廁所吵回寢室,吵到熄燈上了床,吵到有 人強烈抗議才休戰。 文科學生就不同了,競選就是學習,而且是應用和檢驗自己那點學問的最好實驗課,所 以大都精神十足的投入。最積極的參選,次一等的組織班子幫別人競選,再低一等的就到處 批評人家的觀點宣揚自己的,高興了還寫大字報發表。號稱中立的就搞報道,抄寫大字報, 收集資料。最起碼的也要看大字報,聽答辯會。當時還一下子冒出了好幾個學生刊物專門報 道競選活動,有哲學系的《競選動態》,中文系的《競選短波》,歷史系的《歷史的一頁》, 法律系的《觀察》。 答辯會、與選民見面會越來越多,凡名聲大的競選人的答辯會非要提前一、兩個小時去 占座位。大字報早把小商店和學生食堂一帶全帖滿了,祇好帖向學生宿舍樓。自從胡平的答 辯會,言論徹底自由了。立論、反駁、提問、反問、辯論、評論,再沒什麼局限,從個人到 學校到全國全世界,政治、經濟、歷史、法律、宗教、哲學,……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問什 麼問什麼,想辯什麼辯什麼。也有人反感,說這是選海甸區人民代表還是選國家主席啊?這 可說到點兒上了,此時的學生早就不管什麼人民代表了,要的就是一個自由言論的機會,把 自己那點學問那點熱情全掏出來。管它選的是什麼呢,要的就是競選過程。也有競選人想 「務實」,提一提學生福利,還有北大和周邊地區的環境建設一類的實際問題,但聽眾毫無 興趣。真照著選區代表那麼務實,那還有什麼意思啊? 至於北大的老師們,不少人也對學生競選感興趣。但經過了57年反右和文化大革命,老 師們全長了心眼,祇看不說.他們太清楚了:別看眼下鬧的轟轟烈烈,什麼都能說,說了好 像也沒事,那是上邊還忍著呢,一旦想收拾你了,祇是一句話的事。在競選答辯會上也有老 師到場,但祇是旁聽而已,決不加入。有學生通訊員向老師採訪,讓老師談談看法。但別管 怎麼問,老師們總是笑而不答,既不說反對,更不說擁護.學生實在問不出話來,轉而問: 「您認為這些答辯的和提問的要放在1957年夠的上右派嗎?」一位老師這回張口了:「全都 是!全都是!」 至於北大校方呢,表現真不錯,對學生競選基本上是容忍,還提供教室、禮堂、擴音器 材等條件。但北京市政府沉不住氣了,專門發了個通知,其中有什麼「三條指示」,具體記 不清了,基本意思是限制競選不要「過線」。但學生的反應是「對著干」,還立即又跳出幾 位參加競選,想借「對著干」的情緒給自己「加力」。北大校方並不認真貫徹「三條指示」, 祇是傳達了一下,也說過競選人的「宣傳材料」(就是各類的大字報)要帖到指定地點.但 指定地點太小了,哪帖的下呀。學生們不管那套,還是到處帖,校方也沒採取什麼限制措施。 競選了一個月,終於到了12月3日的預選,從20多個競選人裡選出前三名進入正式選舉. 結果,胡平得票2812,王軍濤2400,張煒1723,三人勝出。下邊的是房志遠(1615票),夏 申(1071),揚百揆(933),張蔓菱(695)等。12月11日正式選舉,胡平第一(3467票)。 王軍濤第二(2964票),張煒第三(2052票)。學生總數為5976,半數為2988,兩個名額祇 選出了胡平一個,於是還要補選一次,在王、張之中再選一個。雖然十多名競選人聯合發出 了《呼籲》,號召選民們為了民主選舉的成功,請積極參與.但結果呢,王軍濤2936票,差 52票不能當選,張煒更慘,祇得了1456票。兩人相加是4392票,距總數差了1584票。就是說, 有1584個學生或者沒投票,或者投的廢票。是他們不珍惜選票嗎?恰恰相反,太珍惜了,所 以決不湊合,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寧可把票廢了。我那次就投的白票。這根本就不是選區人 民代表,而是用選票表示對候選人佩服還是不佩服。不佩服就是不佩服,再選十次也是那樣。 王軍濤也該自豪了,幾乎有一半的學生佩服他。就連張蔓菱也挺了不起,有600多人佩服她。 這可是77、78、79級的北大學生,哪個都自我感覺不錯.能有600多個這樣的人佩服,足以驕 人啦。 真正民主的選舉還要等幾個20年 這一轉眼居然20多年過去了。 幾年前我又去了趟北大,一看今天的大學生怎麼全是孩子呀,想想也是,多半才十幾歲 嗎。他們在教授(我當年的同學)面前的唯唯諾諾更比當年的我們相形見「嫩」。但他們也 自有成熟的地方,不少腰裡挎著BB機手機,除了上課就忙著打工、家教、飯局、生日派對。 又使當年的我們相形見「土」。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撥撥的學生替換著,一年一年的就 改變了模樣。校園也是如此,大飯廳早已不見了,蓋起了那麼多新樓。可奇怪的是,那些新 樓還沒幾年呢卻顯出了破爛像,比如地質系和地理繫在的「逸夫樓」,白色外牆已贓髒乎乎, 樓道滿是塵土,廁所堵塞發出惡臭。倒是那些看熟了的,不知多大年紀的老灰樓們看上去還 和當年一個樣。而當年的77、78級呢,曾經是豪情壯志,「我們肩負著祖國的未來」,如今 混的不錯的是教授、研究員,大學系主任、副校長,科學院所長,政界有當到副部長的。但 令人歎息的是,那些超級的才子,像胡平、王軍濤、張煒、於大海等人卻不被當局所容,如 今流落海外。 更讓人歎息的是,當年競選時,許多人以為有了那個開頭,一個全國範圍真正民主的選 舉制度不會遠了。今天一看,說不準還要再等幾個20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