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李澤厚不餓飯的「馬克思主義」 (江蘇)樊百華 我雖不才,但據我觀察,1989年之後,中國真正優秀的學者都不再像1980年代那樣看重 李澤厚了。從文本批判說話,劉曉波當年對李澤厚的批判是值得肯定的。 最近,有秋風反思中共改革的長文《超越改革體制,走向立憲政治》,主要是批判「財 經系」的。文中這樣談到李澤厚:「被譽為中國最出色的哲學家李澤厚就曾經提出了『經濟 發展-個人自由-社會正義-政治民主』這樣一種四順序說.他在《馬克思的理論及其他》一文 中的觀察結論是,過去二十多年來的中國整體來說,相當不錯,似乎正好印證了我的『四順 序說』。經濟發展是基礎,是『硬道理』,二十年來經濟發展迅速而平穩,比好些國家原始 資本積累時期的曲折和苦難要短要少許多。經濟發展推動了個人自由,……當然,整個情況 仍然嚴重。現在我對中國經濟非常擔心,一方面成績斐然,另方面形勢危險.我以為未來十 年是中國或成或敗的緊要關頭,這主要仍取決於經濟。……我以為祇有經濟發展、個人自由、 社會正義發展到一定程度,一人一票的普選、多黨、議會制度才可能實行。…… 這種哲學, 在李澤厚那裡是『吃飯哲學』。在極權主義者那裡,是正統的經濟決定論。在財經系那裡, 則是經濟學的心靈.」 人類社會的真問題無不在充滿利害關係的生活之中。李澤厚的要害是「現存的就是合理 的」、「反對革命」,為權痞暴富集團提供「軟科學」支持。秋風是朱學勤、劉軍寧、范亞 峰、王怡、陳永苗一大批中的一員,是境內高產言論作者之一。按照朱學勤、范亞峰的命名, 這一大批人成長成「政法系」了。祇看秋風的這篇文章,政法系無疑是不同於財經系的。但 研究「政法系」與「財經系」的關係肯定不能限於秋風這樣的文章。這不是本文的論題.朱 學勤曾是用力批判李澤厚「告別革命論」的一代表性人士,而朱學勤在否定革命上又恰恰比 李澤厚走得更遠,他對李澤厚的評論便使人們更有理由關注了。在回應曹長青、仲維光,為 李慎之先生辯護的文章中,學勤這樣說:「較好的革命是較小的革命,最好的革命是不革命、 乃至反革命,而最壞的革命,恰恰是近代歷史連綿不斷的『大革命』」。「當代中國,…… 『出埃及』不久,社會不公新又冒煙,『奴隸們開始懷念埃及的肉鍋』,不革命則罷,倘若 革命,多半是第二場『大革命』,將剛剛開始的轉折毀於一旦,玉石俱焚。如此時代,祇能 以社會代價為念,動心忍性,不間斷地批判,不間斷地提醒。革命不到最後關頭,不輕言革 命,改革不到最後關頭,不放棄改革。」「上述『心態』之另一面,則可與與李澤厚『告別 革命』比。世人多誤認自由主義者在大陸與李澤厚一樣,祇是『告別革命』,殊不知兩者有 根本區別:後者『告別革命』,是以消極態度坐等消極自由,而李慎之的『避免革命』則是 以積極態度,力爭『消極自由』。李澤厚開列一個社會發展四階段線性進步論,認同當下市 場經濟,卻拒絕現實批判,在消極狀態中坐等『消極自由』,民主也好,自由也罷,俱會在 第四階段自然出現.如此『告別革命』,思想上劃清了與二十世紀革命文化的界限,有正面 價值,但在實踐層面又折射出十四年來瀰漫在部分知識人士的犬儒心態,縮頭避禍。而李慎 之『避免革命』,不惜以身家性命抗爭,以爭取改革而非革命的前景。兩種態度貌合神離, 相差何止以道里計?」 本文也不討論朱學勤與李澤厚的關係.一個人經驗多了,就不必太在意人們的言論文字, 而應當將言論文字放在人們的利益關係中,多注意其中的「利害偏向」。在一些較為次要的 方面,李澤厚當然至今還有價值,但在官方拿13億人能吃飽飯當作拒絕民主自由的威脅話語 看——好像一實行民主自由民眾就一定吃不飽肚子了,李澤厚的「吃飯哲學」、「新馬克思 主義」,的確是權痞暴富集團霸權話語的「學術翻版」。你祇要與官場、商場和文化各界的 「聰明人」一交談,李澤厚的這一套就會撲面而來。 李澤厚在大陸的辯護,也開始於南巡。我最早看到的是他1998年回國時在廣東的一次演 講. 一 哲學家李澤厚哲學以外的故事不少,學術上的大遷徙最後一次發生在美國,名曰:「重 起儒家新爐灶」。借用唐德剛先生的比喻,也就是在美國新掛一塊「土產公司」的牌牌。牟 宗三先生解讀康德哲學沒有東方哲學中的「智性直觀」高明,李澤厚先生解讀康德沒有實踐 論高明,主體實踐稀缺的儒家比康德如何?1998年李先生從美國回國轉了一大圈,講了許多 話,很多話像是做「三講」工作的,最專業的一句是不喜歡牟宗三的教主味道。其他的話無 論從什麼角度看,即使有可聽聽的,也未必要從他那兒聽。 李澤厚說:「……祇有這條路,有什麼辦法?」「中國最大的危險就是內戰……所以我 一直主張中央集權。……中國問題不能微觀看,微觀看許多地方都是千瘡百孔,一無是處。 祇能宏觀看……它經濟增長快,我覺得很了不起的……」(引自1999年《天涯》第2期,下 文李澤厚語同自該期) 李澤厚的朋友袁濟喜先生曾記其1998年夏,與李澤厚在東北某避暑勝地相處的情形說: 「當我談到國內……道德墮落、腐敗加劇的負面現象時,李先生常常很豁達地說,這是沒有 辦法的事。每當說到這裡時,我總覺得很沉重,也很迷惘,我們之間的話有時會轉換成別的 題目。」(《隨筆》1999年第2期) 這就是出國(祇有公派與私出兩種;也祇有能自由出入與不能自由出入兩種)也回國的 李澤厚,幾同於例如在家也出遊的「王蒙式心態」 .於是,我心中當年的李澤厚變成了這樣 一幅線描:教科書式的主體論、國粹功夫加文人才氣,再加一點「新」保守論調.關於中國 問題「祇能宏觀看」,便是這幅構圖最醒目的視點.看完演講全文,很遺憾,這迴避千瘡百 孔的「宏觀」,果然有了社論般自我塗抹的美感,所謂的「現實感」終於不過是「庸人辮子」 加「穩定情結」。與王蒙同樣「聰明」的李澤厚,沒有忘記在其抄襲「公文階段論」的同時, 演繹了一番「階段論遊戲」,學術面目竟乾癟到了不是蘇聯式「歷史唯物論」,就是割裂經 濟與政治的「有本鄉特色的庸俗唯物論」! 李澤厚說馮友蘭送他8個字,暗示他與當年揪其「三個問題」的人們,已經「和為貴」 了。祇是多處對還在獄中的劉曉波不肯「和」。忽然想起「純學術」:儘管是烏托邦,更有 逃避之嫌,卻也不失為獨善之計了。為了平衡非學術的失望感,細細地微觀了一番李澤厚較 為學術的話。 二 先看李澤厚的自由論。 「人生而自由」的命題已有幾百年了。《世界人權宣言》開宗明義第一條即「人人生而 自由……」有學者認為「生」應譯為「被造」。如果這一命題是荒謬的(這當然可能),則 意味著很大程度上集中體現了人權理想與人類思想智慧的,也是人類社會最最重要的理念精 髓,有了問題(這當然也可能)。 李澤厚說:「不能籠統講『人生來就是自由的』。你不能說原始時代人生來是自由的, 也不能說兩千年前人生來是自由的,自由是經過一段歷史發展才具有的,還是具有歷史性 的。」「就歷史必然性而言,我是反對黑格爾的,黑格爾主義在馬克思主義裡面,特別是斯 大林及以後強調得很厲害」;但「個體的自由不是從來就有的或生來就有的,我很強調歷史 性……」。 自由的根據究竟在人自身還是在歷史,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理論問題.我是個體論者, 不是今天李先生那樣的「長時間」、「大空間」、「宏觀國家」論者,借用李先生的「主體 性」說話,每個「正常人」(指例如大腦健全等等),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有一些神聖 的自由的。講清楚了這一點,吞沒主體性的歷史性就可以還給李先生了。 同一期《天涯》剛好有汪丁丁先生的話——「我要自由,這理由再簡單不過.首先因為 我有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它要呼吸,它要搏動,它要探尋周圍的世界,它不樂意被外力 剝奪了生的利(義)權。其次,我的呼吸,我的搏動,我的探尋,使我有了意識和思想,我 的思想讓我明白這呼吸,這搏動,這探尋,都屬於『我』從而我有佔據這片空間的要求,我 不樂意被外力剝奪了我佔據這片空間的利(義)權。最後,我的呼吸、搏動、探尋和思想, 必須從外界汲取能量才可以維持,所以我要求相應的經濟利(義)權和文化空間.這些要求 若能被滿足,我就有了初步的『自由』。任何外力,若要剝奪我擁有的這點兒自由,不論以 何種高尚或革命的名義,都將遭遇『我』的反抗。」(同上刊,第47頁) 汪丁丁平素的專業文章多繁複難解的數學符號,但這段話帶有泥土的芬芳,人的生命沒 有成為純粹學問的符號、一個概念或一個「不佔據空間的『點』」。汪先生「腳踏實地」地 認為:「個人是基於呼吸、搏動、探尋和思想自由的一個生命過程,它不可能被(以任何理 由、任何方式——引者補)併入別一個生命過程……」 據我所知,類似於汪先生這樣的表述,也見於近幾百年中很多常識思想家。這不說明汪 先生有特別的樸直,祇透露了汪先生所身處母語語境的近代性質. 1998年10月5日晚,我也 寫過一段話:人權即人的利(義)權。人權的享有祇有一個前提,即祇要是人不是動物、植 物、糞土,就可以、就應該、就必須享有,從十月懷胎開始就有了相應的利(義)權,例如 感應、反應、感受、情緒等等,出生後又有了感覺、反映、啼笑、情緒表達、生理慾望等 等…… 盧梭說的「人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中」,在一些辯證法大師看來,自由即不自 由,不自由即自由;在庸人看來,盧梭是自打架,說廢話。實際上,如上所「敘述」的那樣, 「人人生而有自由」並沒有錯;同樣,「人人生而無充分自由」也是對的。有社會心理學家 說,生活在天主教極權型社會,受虐者們的生理性反應、節律、神態,也就是中國人常說的 「面相」,都有令人駭怪的畸形扭曲,例如特別的猥瑣、呆滯,過度的謹小慎微,言行上在 在顯露著的交往障礙症狀。1980年代初,我剛有機會聆聽美籍華裔學者的演講,就無端生出 自卑來。那時候南京大學的中美文化中心有了美籍學生,給他們講授「毛澤東思想研究」的 老師剛說到「『毛澤東思想研究』這門課在中國還剛剛開設」,就有學生提問:「剛剛開設 卻指導了中國幾十年,怎麼理解?」 這些現象都與自由的多少有關.但自由權利的根據何在,不是自由多少的原因何在。自 由的多少自然與歷史的演變相關.李澤厚將兩者混淆,並進一步將自由權利的根據也歸於歷 史,這就帶來我們長期困擾的問題:具備了怎樣的條件,人們才能夠享有自由權利呢?按照 例如汪丁丁的意見,人的發音器官就是說話自由權的根據,人祇要沒有傻到不知道什麼是自 己的東西,人就配享有財產權。同等的意義是:即便人的發生器官不健全,也僅僅意味著能 否運用說話的權利,而不意味著擁有不擁有說話的權利;即便人傻到不知道什麼是自己的東 西,也不意味著別人可以任意支配他的財物,就是說他仍配享有財產權。推而廣之,既然是 人的自由權利,唯一的根據就祇在人自身,而不可能在非人格的歷史或其他存在中建立。 三 至於我如何運用我的權利、我具體幸福到何等程度,祇要他人尤其權力者沒有侵害我的 權利,便僅僅與我的努力有關——社會的合作與幫助也絕對無法代替我個人的「主體性」! 社會如果不是你、我、他之間的事情(關係),便祇能是無法言喻的怪物。兩千年前與兩天 前一樣,都不能證明我當下被剝奪自由的合法性——籠統講社會、講歷史、講條件、講過程 等等,與宿命論是一樣的魔咒!都是反人本主義的。面對斑斑血淚,跟人們講「要尊重歷 史」、「經過一段過程才……」,這是施虐者的邏輯! 汪丁丁沒有將盧梭看作不通常識的白癡,但李先生面前的盧梭真白癡、《世界人權宣言》 真一派癡言。汪丁丁先生知道他有了些自由,但少得可憐,所以他文章的第一句話才說「我 要自由」,而不說「我生而有自由」。一方面,祇要我正常活著,我便至少會有思考的自由; 另一方面,我又無往不在心魔中,例如我祇有說廢話、昏話、閒話、假話、鬼話的自由,而 沒有說真話、實話、白話、直話、人話的自由,或很少有這樣的自由;我有溜鬚拍馬的自由, 卻沒有直腰做人、批評「鄉長」們的自由。盧梭是錯了,例如權力者們的吃得好、喝得好、 「睡」得好、打人罵人整人好、公款遊玩好……並不在枷鎖中,在枷鎖中的受虐者則祇有 「奉公守法遵紀」好、勞動好、聽話好。哲學家說「沒有不受限制的自由」。的確,擁有自 由權利不受限制,使用這一權利是要有限制的,並且要有憲政法治的強制,祇不過限制與強 制首先是針對強權的——自由除了拒絕專制,並不拒絕限制與強制。沒有了對於權力的限制 與強制,自由怎能充分勃起、怎能掙脫「無往而不在的枷鎖」呢? 不錯,受虐者與施虐者有著同樣的人性、本能、慾望,但這不是自由「歷史性」的證據, 而是自由作為普世平等權利的根據。你剝奪了我說話的自由,因此我要爭取說話的自由,在 未爭取到之前,我怎麼個爭取法,以及一旦我爭取到以後,我便不再喊「我要說話」了(以 免李先生討厭),這是有歷史性的。但就我曾經沒有說話的自由這一點講,我與幾千年的苦 難前輩們沒有兩樣——這沒有歷史性可言;又就我有了說話的自由後,我與我的子孫們便不 再要求已有的東西這一點講,也將不會再有什麼歷史性!在我眼中的歷史,祇是空間的變換 而已,而不是什麼「悠久」、「漫長」、「無限」的冷硬時間,不,人與人的關係要麼是權 利平等,要麼是權利不平等,根本說來沒有「既不平等又平等」的「辯證歷史」,一旦平等 了,人們的權利關係就幸福地「靜止」了,不會再有什麼無限發展——不會再有哲學家說的 「歷史性」了!我的一生很短暫,我不可能面對什麼祖宗八代,由此,我被告知:我沒有歷 史,而祇有被料理、發落的日子。故紙不是故鄉,古董不是古人。歷史如果不是活人們生命 的投射,又是什麼呢?不能說雙親的精卵子不是自然的、天賦的、「種」的,而是什麼「鄉 長」、「社長」、「區長」、「族長」賦予的,那樣的話就有了民事官司。人咿呀學語時, 不僅其父母,而且「親愛的『鈀剃』呀」供養其生命,永遠是「天職」。「歷史性」可以影 響生命的伸展,甚至吞噬生命,但絕不能淹沒生命的天道尊嚴!自由權利「與生俱來」才使 得它與生命一樣,不可以由權力者分時段、分等級配給發放。人生來不是充分自由的,但人 生來有其應享的自由權利,哲學家不能利用人們權利被侵蝕、克減的不幸,說自由是歷史的 ——這是用我的不幸證明我的不幸是合理的狗屎歷史觀! 四 哲學家對「歷史必然性」強調「主體性」;又對「個體自由」強調「歷史性」,一個來 回顛倒,人什麼也沒有剩下,祇剩下哲學家的深刻、睿智、學問、聲音和筆劃,翻燒餅或銅 幣的竊喜。人們的苦難你可以不問,或者藉口需要先在「學問」的範圍弄清,然後永遠祇說 些無關痛癢的話,或者終於還是一句袁濟喜先生聽到的:「這是沒有辦法的」。這當然沒有 學問可言,砌什麼新爐灶一定與黎民們的日子無關了。如今人們疼痛得急叫了,哲學家呵斥 道:「一急就壞」、「壞就壞在急上」:「學問」原來是這樣的貨色,倒不如沒有更好些。 事情從來壞就壞在「既得利益」一方滿足之後的不急了!李澤厚稱讚李鵬委員長當然可以, 但爭人權就一定是走「俄羅斯道路」?這與境外的劉家驊不是一個腔調了嗎? 正因為我生有自由,自由才是天賦性的,我才正由此知道了自由有多珍貴,才能知道受 虐是多麼痛苦和不幸,才想到要用一切辦法「告別」施虐的「大空間」。馬克思的話當然不 是天條,但他確曾說到過這樣的事實,自由在歐州先進國家無一不通過革命而獲得:「國內 的自由競爭到處都是通過革命的手段爭得的,例如,英國1640年和1688年的革命,法國1789 年的革命。」喜歡否定「五四」、理想主義的人們,總不忘記否定法國革命。說說英國吧, 「光榮」之後的潘恩們是為了免於恐懼才逃到北美的;維多利亞時期的禁慾主義與19世紀巴 黎的夜生活比起來,至少不算更好;19世紀末阿克頓勳爵還在宮廷裡過得很不自在;再後來 的羅素還坐過牢。李先生通俗地說了:倘中國再發生革命,一定會死去大量的生命,會造成 巨大的經濟損失。進步在沒有血泊中獲得當然好,遺憾的是幾乎所有的政治進步都或多或少 要付出血的代價.馬克思說到的革命與李先生的歷史唯物論至少應該有所兼容吧。 李先生又過於通俗地說了:倘中國再發生革命,要麼是左派勝,要麼是右派勝。李先生 並沒有說明左右主體各自陣營如何。台灣革命了嗎?韓國革命了嗎?印尼革命了嗎?蘇東劇 變了沒有?何以獨獨中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呢?哲學家沒有說明。東 方「智性直觀」的新爐灶與獨斷論靠近了。筆者曾寫過唯一的一篇「研究」《鄧小平文選》 的文章,就兩極分化與革命的關聯備述鄧說.其實,會不會發生革命的問題,既不由任何個 人說了算,李先生的遊說便是一廂情願而已。在李先生於今尤其堅持的歷史唯物主義那裡, 學過教科書的任何一位大學生都知道:沒有「告別革命」的位置。與李先生與劉再復先生的 心願,都失之偏廢極端了。祇說告別結果不說告別原因的「告別革命」,實際上是20世紀初 遺老遺少們,喋喋不休過的語言剩飯。兩位老師自然不是皇親國戚、官僚政客,但遺老遺少 比孫黃們更努力地製造了革命的道理,怎會不知? 李先生很強調現實感,那就說一些現實! 最近,邵燕祥、牧惠、戴煌等10道義知識分子,揭露鄭州市、河南省公檢法錯殺村民操 海鑫,緊接著,丁大康、程明君也向人們披露了發生在山東的一起錯殺村民案……在人民共 和國的國土上,有警察公然向農民開槍,斃命者少則一、二人,多者七、八人;有警察、檢 查官、法官將無辜百姓刑訊逼供致死致殘;有百餘警察全副武裝包圍村莊圍捕無辜村民、有 公安局長的兒子帶著黑社會打手,扛著小鋼炮,血洗村莊,而「110」見死不救、揚長而 去…… 因為對亂收費、干擾村民選舉提出質疑,被抓被打傷的有之;因為維護企業財產,被抓 被打死的有之;因為舉報被打擊報復致死的有之;因為正直敢言,被打傷打死的有之……冤 魂中有清官,但更多的還是平民! 1998年春節有近30人死於假酒,1999年春節又有人死於假酒,並且多出了假豬油毒死人 的發明;電熱毯燒死人、啤酒瓶炸死了人、保健口服液喝死了人!因為醫生喜歡麻將,病人 被延誤治療而死;因為注射了假藥(甚至在高級別的軍隊醫院),病人被生生治死;因為濫 用砒霜病人痛苦離世;一個胡萬林就害死100多條人命!……假藥上了抗洪前線,洗腳水進 了輸液管(見《民主與法制》),劣質礦泉水進了抗洪官兵口中,自來水龍頭噴出了糞水 (見《金陵晚報》)…… 在幼兒園,有孩子被生生摔到樓下;在學校,有孩子被埋葬在倒塌的門牆、教室、廁 所…… 有當官的酒後駕車撞死孩子、往「雞窩」趕的路上撞死了行人…… 所有這些,在哲學家的「大局觀」中,或許都太不起眼了。要告別革命與偏激,當然祇 能「宏觀」地看——所謂的「九個指頭與一個指頭」等等。 也說點「宏觀」的吧──在農村,農民的收入出現滯減,貧困人口已很難像「統計數字」 那樣大幅度下降,由於亂收費,不少家庭孩子上學已成嚴重的經濟負擔,現有鄉鎮9.2萬多 個,村委會82萬多個,龐大的基層「食閒」幹部隊伍,已是各種農村矛盾激化的根源,而越 是經濟發達省市,村民自治越是行動遲緩,人為拖延…… 在城市,國企困境並無鬆緩,據全國總工會的調查,下崗工人普遍缺乏生活保障,不祇 是政企不分的體制在「新政」面前作反改革頑抗;教育落後於發展中國家的平均水平;科技 從投入、隊伍到體制已成國民經濟發展的新瓶頸;李先生也呼籲首先鬆綁的新聞輿論出版業 基本「外甥打燈籠」,造成「文明供給」嚴重缺乏,假、大、空(包括統計)的庸官習氣繼 續敗壞著精神文明,盜版與文化垃圾極度猖獗;醫療行風污穢不堪;壟斷行業對全民的權力 剝削缺乏起碼的自省(如電信);祖國的山河已是滿目瘡痍;假冒偽劣依然氾濫;偷漏稅每 年千億計、建築浪費每年千億計,公款揮霍每年千億計……落入腐敗者腰包的人民財富已超 過13萬億,腐敗加不公造成的兩極分化已進入世界最「先進」之列;政法隊伍的司法腐敗積 重難返;在空置房達到近億平方米的同時,高價房依然成片開發,住房「佔有」嚴重不均; 機構改革被「回流」打了折扣,一些省市竟出現兒童領工薪、死人吃皇糧的咄咄怪事;公車 改革受阻……在證券、投資、信託等領域,犯規花樣不斷翻新,黨政軍與企業脫鉤出現頂風 違紀現象,打擊走私仍面臨嚴峻局面……這些還算不算「宏觀」呢? 問題赫赫在目,其致因也昭然若揭,已經用不著哲學家給人們講教科書,李先生還是忙 他的「重起新儒家爐灶」去吧。李先生的「歷史性」應當安息於哲學家的故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