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江澤民又如何 (江蘇)樊百華 朋友發短信問怎麼看陳良宇案。我說我更在意鄭也夫教授拿他的朋友景天魁先生開刀, 挑戰共產黨的文科院士評選。評選文科院士是於光遠們呼籲的。一開始徐友漁先生就認為, 在現在的局面下不可能評選好,沒有文科院士也罷。中國的理工院士評選就夠亂的了,文科 祇能更亂。這裡面當然有很多實質正義、程序正義的講究。文科院士如果是一顆籠絡知識分 子的誘餌,因而把「政治上合格」當成首要標準,那就一定要弄成兒戲。抓陳良宇在程序上 面有沒有問題? 抓陳良宇的程序問題 當年抓了陳希同我沒有高興,因為看到聽到很多利用反腐敗搞權力爭鬥的議論。陳希同 即便該抓,也有一個誰來抓、怎麼抓的問題需要追問。陳希同成為高層領導人和他的成為階 下囚,我等平民百姓都完全蒙在鼓裡。陳希同慷慨激昂批判自由化和他的被判刑,自由化人 士和陳希同都沒有能夠公開為自己辯護。這不是法治社會的現象。不是法治社會,即使壞人 被抓被辦了,也未必值得高興,因為這樣的社會更可能胡亂傷害到好人。我們不能說:陳希 同啊陳希同,也有你的今天啊,看你1989年參與鎮壓學生多猖狂啊……這是共產黨的革命文 藝中常見的,完全是以暴易暴、冤怨相報、三十年河東又河西、人上人下翻燒餅的陳腐政治。 陳希同案發之時數得出來的胡石根、余志堅、劉賢斌等幾十人還在黑牢裡,徐文立、秦永敏、 王有才、王澤臣等幾十人相繼被抓。這些民運人士難道不是被抓被判得很冤嗎! 就算是鄧小平被抓了,祇要是亂抓的也不值得怎麼高興。當年毛去了,抓了四人幫,連 鄧小平是吉是凶也不踏實呢!他把華國鋒逼下台又祭出四項基本原則,直到今天,他的種種 罪惡還在延續。放長眼光看幾千年治治亂亂,皇帝不知被抓被殺了多少回,這個中國到今天 還這麼爛,還這麼幾多歡喜幾多愁,悲喜無常無非淚飛血濺掉人頭! 所以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跟友人說:陳良宇被抓我談不上怎麼高興。不是說我喜歡陳良宇, 事實上毋寧說我很不喜歡,但情感的喜歡不喜歡不能代替了社會理性。 什麼理性?我想這個社會理性,在中國傳統的儒釋道中基本缺如,在世界各種宗教中也 難覓蹤影,在所有的文學藝術中也沒有明示,甚至在哲學和太多的思辨玄談、實證學術中都 沒有可信靠的邏輯的、知識的相關性!為什麼呢,這個理性不屬於審美倫理,更不屬於信則 有不信則無的範疇,也同樣不屬於一般的求真範疇,它不是關於寬恕寬容的說教,不是關於 果報輪迴的現象揭示或者「規律」頒布,而是一定要懂得了實質正義、程序正義的關係,一 定要懂得了人權、公民權的法治基礎,一定要懂得了民主憲政的遊戲規則,才能領悟、認同 的現代政治。不管你有怎樣的藝術才華、怎樣的道德修養、怎樣的知識學問,祇要你不關注 現實利害衝突,對社會的公正與進步漫不經心,你就一定不懂得現代政治文明的精魂所在。 對不起,我這樣說真是可以自誇為我的重大發現了——就算是你把政治學說的研究當成了專 業,祇要你祇把學術當作飯碗,當成貨與帝王家的文武藝,你就一定不能真正擁有現代政治 智慧。我這一發現與經驗高度吻合,你看很多中國的政治學教授、哲學博導、文學藝術家、 宗教信徒,不是連工人農民中的維權人士,連中小學畢業的「民運分子」都不如嗎! 劉亞洲先生承認他所鍾愛的文學,對於改善今日中國民眾的命運,基本無用。這是誠實、 坦率的話。我的上述「人類觀察」,不過是一種更為徹底、冷靜的「同理可證」罷了。(不 過,我依然承認例如文學家的隨筆往往比哲學家的演繹更有魅力,因而我常常很喜歡讀劉亞 洲、韓少功、史鐵生們的文章。) 這樣,我怎麼可能相信神學自由主義、基督教憲政、儒家甚至公羊學憲政云云,不是方 圓難鑿的呢? 實質正義與程序正義 我當然承認獲得現代政治智慧的過程比上述分析來得更複雜。我是用活了幾十年的經驗 說話:對於人際關係的安排、社會政治的進步而言,人類的很多精神活動、知識學問,基本 上是無用的。我這裡當然指的是人文社會領域,不必要扯到科學、技術。譬如,怎樣做好父 親母親、怎樣交朋友、怎樣戀愛、怎樣談生意,等等等等,這些主要是人類的「活動智慧」, 離開了具體活動,任何不及物的知識傳播過程都無濟於事。秦輝先生說,例如自由主義的根 據是不需要論證的,這一論斷本身已經邏輯地涵蓋了我的上述發現。這不是學問無用論,而 是精神活動有限論。實質正義、程序正義都主要是人們在活動中摸索、調適的,它賴以生發 的前提祇有一個:人們能夠平等地參與到活動中來。怎麼個平等?沒有了壓迫,有了真實的 人權與公民權,就是平等。暫時能力上的差異要緊嗎?放心吧,用不了多長時間,能力上的 差異會很快可以忽略的。後來成了中國民政部救濟司官員的王振耀基於村民自治開展的事實 說:現在農民的政治覺悟比教授還高。說到現實政治素質高低,共產黨及其花瓶黨才是最低 的,中共政治局常委們的政治品質比很多村民委員會都不如。但這當然不是知識技能意義上 的。這個現象用不無哲學意味的話來總結就是:知識、學問、才藝等等比起人的良知(對基 本是非善惡親疏利害的判斷力)來,可以說什麼都不是。在我很小的時候,不識字的父親就 常常(不無民粹之嫌地)教訓我:人可以不識字,但不可以不識事。 中國現在的「識字人」群體仍然處於低級混沌階段(遠遠沒有工人農民中的「識事人」 那樣的簡明、鮮活),其中的一大紛亂在於實質正義與程序正義的關係。不僅是我的觀點是: 不可以僅僅從實質正義看問題,因為這樣難以與民粹主義、烏托邦強制、警察教師合一,形 成邏輯上的隔離;也不可以僅僅從程序正義(形式正義)看問題,因為它難以避免惡法肆虐、 民眾被困於惡政——結果當然難免以暴抗暴(歷史經驗祇在時空醞釀的差異、代價的大小)。 以暴易暴當然談不上程序正義了,但在實質正義上是有歷史的統計學根據的,這就是:一般 說來,民眾反抗統治者是正義的。現在的中國每年有數以萬計的群眾反抗暴政事件,這是中 國各種政治力量都無法裝瞎的重大事實。對於中國的進步,不論幸與不幸(我當然首先理解 為不幸),這一事實無論如何都是各種政治力量思考和角力的出發點之一了! 如果說強調程序正義的深意在於走出治治亂亂的循環,那麼,在求程序正義而不得的今 天,強調實質正義則更有揭露、批判腐敗不公的鮮明、尖銳、防止政治「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與強盜戀愛)的深刻清醒。 陳良宇的被抓是實質正義還是程序正義抑或兩者兼具呢?A,假定陳良宇是有罪的,抓 他的人是正直美德的化身,那麼,首先應當說是符合實質正義的;B,抓他的人難說,則結 論難做;C,抓他的人也不是好東西,那當然兩種正義都談不上。 在傳統政治的範圍說話,抓陳良宇的人最擔心的就是將來陳良宇的力量實行報復,所謂 剃人頭者被人剃,將來自己也有被抓的危險。有精通宮廷政治的觀察家說:陳良宇無疑是江 澤民的人、上海幫的幹將,這次被抓是江澤民與胡錦濤做的政治交易,是他的揮淚別馬謖。 我的看法,上海幫已經是一個不確切的概念,應當用權痞腐敗集團這個概念來說事。難道幾 個幾十個上海幫政要過氣了,就不說事了。江澤民當然是一個重要標誌,因為六四以後的瘋 狂腐敗工程主要是鄧小平和他的責任。胡錦濤一上台有朋友就與我爭論胡錦濤是不是江的人。 我說祇有這樣的問題我才感興趣:敢不敢順應民心與權痞暴富階級開展堅決的鬥爭。後來傳 出來胡錦濤要向北朝鮮學習之類的消息,不論真假,我關心的是:他釋放出來與北朝鮮根本 不同的信息了嗎?最近又有胡錦濤譴責越南背叛社會主義的消息。坦率說,如果這些都是真 的,那麼胡錦濤就把中國的事情弄低級了:如果他自己沒有腐敗而且真想用老左的辦法反腐 敗,那麼,失敗的一定是其實與民眾不會心連心的老左;如果他即使自己不腐敗而且所謂反 腐敗祇是一仍舊貫地做做樣子,那他就祇能在官場內鬥中淒惶度日——無論哪一種,客觀上 都幫了權痞暴富集團的大忙! 鐵板釘釘的事實是:2006年胡錦濤針對「郎旋風」以來的某些輿論,兩次講到要堅持改 革不動搖。而這兩次都是直接面對上海幫講的,一次是在兩會期間的上海代表分會上,一次 是在上海。好像上海幫是改革的代表似的。他這樣說是安撫、迷惑上海幫嗎?胡扯! 胡錦濤改革與現代文明無關 自從辛亥以來,中國的政治人物才有、也祇能有傳統的與現代的兩類。胡錦濤的改革是 什麼?已經有太多的事實證明了與現代文明無關(這當然不是說可以蓋棺論定了)。拿老左 派的東西來反腐敗不是不可以,但難度很大、風險太高、後果更難預料,坦率說,很容易遭 遇極右政變的抵抗。理論上就實際上都隔離於民眾而言,官場老左比民間民運、維權人士更 難以被權痞暴富集團容忍——誰是真誠的老左?如果不敢挑戰實為向暴富集團開放權力的三 個代表、祇是拿四項基本原則來鎮壓例如民運、維權人士,你算是什麼老左?今日中國比權 痞暴富集團力量更大的祇有民眾!離開了民眾,離開了人權的人本、民本,離開了法治的和 諧,離開了民主自由的科學發展觀、可持續發展,都不過是夢囈、謊言而已。 相對而言,胡溫當然比江澤民時代多作了些不壞或者較好的事情。但是有所開明不過是 杯水車薪,或者千年不鮮見的讓步政策。抓了陳良宇甚至連上海不聽中央的問題也無濟於事 的,因為各地方的例如不肯放慢熱財政政策,其實是中央的潛在需要和現行政治制度所縱容 的。可以說,中央經濟宏觀降溫政策在各省市都遇到抵制,除了政權維繫上的政令暢通,其 他沒有一個方面不表明了中國的無政府狀態,遠不是一個上海不聽話。 要說不聽話,誰不聽話、不聽什麼話?腐敗、不公氾濫無以從制度上遏制,和諧社會怎 麼和諧?堅決不給人權怎麼以人為本?民眾的公民權空白便無力要求改變低工資超經濟剝削, 無法阻止濫用能源資源,又怎麼能夠建設節約型社會、可持續發展?不要說地方,就是胡錦 濤溫家寶自己都無法聽自己的話。 當然,誰都知道胡溫面對中國的種種危機是有些著急焦慮的,我曾經寫過一篇短文,說 即是胡錦濤不搞政治改革,我也替他著急。但是,腐敗集團已經高度流氓化痞子化,不相信 群眾不依靠群眾,你有什麼辦法?沒有,斷斷沒有!三個代表寫入黨章憲法,鄧小平、李鵬、 江澤民家族的問題,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不要說《江澤民文選》的出版已經說明了太多,就 算是無關緊要,那麼按照傳統的反腐敗,你敢把江澤民、李鵬抓起來嗎? 如果敢,那倒未必真要先抓起來,而是應當真正穩健地推行政治改革,例如進步人士早 已說濫了的從新聞言論出版結社自由開始,先行發育公民社會,賴以增強民眾的抗擊打能力 和妥協智慧,減少動盪的危險。如果敢,那麼,祇要沒有公民社會的發育,祇要是宮廷黑箱 式的「亂抓」,至少我在這裡是要表示反對的,因為這極可能將中國引向動亂的深淵,同時, 如前所述,對解決「中國問題」也沒什麼意義。 坦率說,我是極不喜歡中國共產黨的,但我不是出於宗教信仰,而是完全出於社會理性, 堅持認為,中國擺脫惡性循環的最好辦法,不是在官場內部爭來斗去,儘管這或許是撕破鐵 幕的第一步(甚至或許是民眾力量被真正引入的必經環節);也不是今天你倒下明天他趴下; 更不是永無休止的權謀權術;尤其不是毛澤東式的發動群眾亂打亂鬥一氣。而是要真正想到 民眾的苦難,想到共產黨官僚們實在太沒有人性、太缺德了,真正通過歸還民眾的人權、公 民權,同時以主動的寬容和解行動請求民眾的寬容和解——以我的觀察和想像,中國民眾在 感受到善意時是很容易用善意回敬的。至於共產黨內特別多的野心陰謀家,我相信經過不多 時的公民社會發育,例如目前台灣經歷的「必要的振蕩」,就像一個人的嘔吐腹瀉一樣,接 下來的肯定是回歸平靜,不可能被野心陰謀家們牽著走,而且我看大陸的優秀人士並不太少, 完全能夠在公開的平台上發揮積極的作用。捨此,中國災難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