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信仰與社會公義——以馬丁.路德.金及美國黑人民權運動為例 (北京)余傑 德國宗教哲學家卡爾。洛維特在《世界歷史與救贖歷史》一書中指出:「基督徒並不是 一個歷史的民族,他們在世界上休戚相關,祇是以信仰為基礎.……它不是一種哲學,而是 在十字架的標誌中對行為和承受的一種理解。」基督信仰與世俗世界之間的密切關係,貫串 於聖經及兩千年的教會歷史之中。與崇尚出世的佛教不同,基督信仰不能離開這個世界而孤 零零地存在;與強調人倫的儒家不同,基督信仰也不能成為世俗倫理準則和人際關係的協調 者。在基督信仰體系之內,如何釐定政教之關係,一直是焦點中的焦點.政教關係從來就不 是死的、僵化的、凝固的,直到今天它仍然處於不斷調整和變動的狀態之中。近年來,美國 總統布什基於信仰而作出的若干倡議及政治改革,堪稱政教分離的大前提下引人注目的變化。 作為其國家議程的中心,布什通過諸多法案,不加任何附加條件地向基於宗教信仰的組織, 如戒酒和戒毒中心、工作培訓計劃、監獄團契、收養兒童機構、防止青少年意外懷孕工作等, 提供政府資金,擴大聯邦政府與宗教非盈利組織之間的夥伴關係.布什認為,與傳統的官僚 機構相比,地方上的宗教組織更具有利條件來對付諸如家庭破裂、酗酒、吸毒、貧困和青年 問題.此種變革成效顯著,亦引發激烈爭論,因為直接觸動了政教關係這一敏感問題.基督信 仰與政治之間究竟應當處於何種關係?如果我們接受對「政治」這個概念「中國式」的定義 ——政治是權力運作,以獲取和掌握權力為旨歸,是厚黑學、帝王術和縱橫家的集合,那麼 基督信仰與此種政治當然格格不入,任何一個基督徒都應當遠離它。但是,如果我們回到 「政治」原初的質地——政治是一種公共管理,它直接關係到公民權利、社會公義、自由與 平等,那麼基督信仰必然與此種政治發生不可分割之關係,任何一個基督徒都應當積極參與 它。在此維度上,政治乃是神賜予基督徒和教會的責任和使命的一部分,因為良治必得之於 真理。將暴政改造成良治,即是「讓主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在今日公義失落、 自由匱乏、百姓哀哭、君王暴虐的中國,基督徒和教會更應成為「試驗過的石頭,穩固根基, 寶貴的房角石」。當然,基督徒不必成為「政治家」,教會也不必成為政黨,但基督徒和教 會對社會公義問題理應有是非判斷,並將其公開彰顯出來。 然而,今日大部分中國基督徒和教會仍未「因真理得自由」,仍受錯誤的神學觀念和內 心的怯懦的雙重捆綁。於是,兩種極端的狀況出現了:一是把信仰作為其政治權謀的一部分, 信仰完全被策略化了。有一位自稱已經決志信主的維權人士公開在教會裡表白說:「我要信 基督教,同時讓我妻子去煉法輪功,這樣我們夫婦就能同時得到兩大宗教團體的支持。」一 個真正得生命的基督徒絕對不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話來,這也是魯迅所說的「吃教」之一種. 還有一位基督徒策劃將數千萬家庭教會信眾的信仰自由維權活動「歸納」到其「全國山河一 盤棋」之中,其重蹈的豈不是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楊秀清之覆轍?另一極端則是政治恐懼 症,聞政治而色變,將福音與政治之間劃出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漢界來。有人撰文故作公允 地指出:「在國內家庭教會那些有呼召從事政治活動的弟兄,不應該擔當牧師和教會帶領人 的職務。他們不應該去講道……絕不能去當他人生命的帶領人。或者你專心當牧師,就不要 在講道的時候大談政治。」此人將教會當作與世隔絕的「屬靈的孤島」,還建議將該論點立 為中國家庭教會的「規矩」。既是民權運動領袖也是宗教領袖的馬丁.路德.金,如果看到這 樣的「規矩」,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金所在的教會並沒有因為他參與追求社會公義的民 權運動便取消其牧師身份,如今中國教會中的某些聰明人倒要如此而行了。中國基督徒和教 會理應避免此兩種極端取向,在政治領域彰顯信仰與真理,成為追求社會公義的重要力量。 馬丁.路德.金的《寄自伯明翰監獄的信》 中國人(當然包括中國的基督徒和教會)追求社會公義的道路才剛剛起步,「千里之行, 始於足下」、「路漫漫其修遠兮」。今天中國的基督徒當然不必像昔日的詩人屈原那樣「上 下而求索」,因為聖經的真理已經為我們立定了明確的目標和方向——「惟願公平如大水滾 滾,使公義如江河滔滔」。而馬丁.路德.金所所領導的以美國黑人為主體的民權運動,即可 作為今日中國人追求公義的榜樣。金的信仰歷程和人權之路,乃是上帝為中國準備的一筆富 於刺激性和共振性的思想及實踐資源——如何處理教會與世界的關係、基督徒與社會公義的 關係、福音的傳播與人權的拓展的關係等等,金早已經有了現成的答案。 美國南方黑人民權運動始於蒙哥馬利市的公車抵制運動。那時金才36歲,剛剛遷居此地 兩年,在教會中資歷尚淺.抵制運動由一位普通的黑人婦女帕克斯在公車上坐下來而觸發, 「她坐下來的一刻,黑人站了起來」,初期的組織者也並非金。但人們逐漸發現,牧師最能 夠動員黑人群眾.由於年紀較大也較有地位的牧師不願出面,金便因上帝的呼召和個人出眾 的能力而脫穎而出、擔任運動的領導人。美國學者彼得。艾克曼和傑克。杜瓦在《非暴力抗 爭》一書中描述說:「金果敢過人,即使面臨死亡的威脅,甚至有人揚言以炸彈攻擊他家, 他仍然不為所動;他同時也是優秀的組織家及深具感召力的演說家。在他的號召之下,他的 聽眾全都充滿了鬥志,爭取目標不僅限於公車上的座位,更包括正義的理念。他長相英俊、 口齒伶俐、學歷良好,而且是基督徒——在那個電視剛剛問世的時代,這些特質使他成為向 美國白人傳達黑人抗爭運動之意義的理想人選.」 在金深切介入人權運動的早期,基督徒群體和教會一度對其產生疑慮,尤其是白人教會 大都將其視為像「奮銳黨人」那樣的激進分子。此一時期,金與主流教會的關係可以從其 《寄自伯明翰監獄的信》中透視一二。在這封給白人教會和宗教領袖的信件中,金直言不諱 地表達了批評意見:「我對教會甚感失望。我這樣說,並非作為對教會吹毛求疵的批評家。 我這樣說,乃是作為一個熱愛教會的牧師,一個靠教會的乳汁哺育的人,一個汲取教會的屬 靈福祉而生存,並且祇要一息尚存便會永遠如此的人。」這是憑著愛心說誠實話:金髮現, 許多教會人士讚賞那些「維持秩序」的警察,卻完全無視警察驅使警犬撕咬手無寸鐵的黑人 示威者的暴行,他們「拒絕理解自由行動,歪曲此一運動的領袖;而更多的人則更加小心謹 慎而絕不是勇敢,在彩色玻璃窗後令人麻木的安全當中沉默不語」。這種沉默不符合耶穌 「與哀哭的人同哀哭,與捆綁的人同捆綁」的教誨,與「愛人如己」這一最大的誡命更是背 道而馳.參與民權運動之後,金多次在阿拉巴馬、密西西比和其他南方各州的廣闊大地上旅 行。金感歎說:「在炎熱的夏日,在清秋的早晨,我注視南方魅力的教堂及其直指蒼穹的尖 頂,凝視其宗教教育建築令人過目不忘的輪廓。我一次次自問:是怎樣的人在這裡做禮拜? 誰是他們的神?當巴內特州長宣稱干涉和拒絕法令的時候,他們的聲音何在?當華萊士州長 公然號召對抗何仇恨的時候,他們又在何處?當身心交瘁的黑人男女,決然從自滿的黑暗地 牢,走出到建設性抗議的明亮山岡的時候,他們支持的聲音又何在?」某些宗教人士對黑人 同胞悲慘命運的沉默和排斥,既是出於神學觀念上的偏差,更是出於人性深處的怯懦與恐懼。 一個白人教會的牧師或會眾,如果公開支持黑人的民權運動,將立即面臨巨大的壓力。於是, 他們削足適履地將社會問題排除在福音之外。對此,金尖銳地指出:「當喧囂的不正義強加 於黑人身上時,我看到白人教士們作壁上觀,他們虛情假意,離題萬里。在消除我國的種族 及經濟非正義的猛烈鬥爭裡,我聽到許多牧師講:」這些全都是社會問題,福音才不關心呢。 『我也看到許多教會致力於徹底彼世的宗教,而在肉體和靈魂之間,在靈界與世俗之間,做 出了不合聖經的奇特區分。「福音不會不關心社會問題.聖經真理是整全性的真理,涵蓋社 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能被局限和封閉於某些領域之內。政治不是大麻風病人,不是患血 漏的婦女,不是不可接觸的對象,政治領域應當被上帝的公義所充滿.政教分離並非意味著 基督徒和教會拱手將政治領域讓給撒旦;政教分離的真義乃是不以教會取代政府,不以己之 宗教信仰壓迫彼之宗教信仰。在此意義上,基督徒參與歸正國家政治的方向是應當的。 那麼,基督徒和教會應當如何追求社會公義、如何克服政治冷漠症和政治恐懼症呢?在 這封寫自監獄的信件中,金訴諸於教會悠久的歷史和輝煌的傳統,那是基督教面對羅馬帝國 的大逼迫的時代:「有過這樣一個時代,那時教會極其有力——正在那時,早期的基督徒快 樂地覺得,值得為自己的信仰而受苦。在那時,教會不僅僅作為記錄了公眾見解的觀念與原 則的溫度計;它也是轉變社會習俗的恆溫器。祇要早期的基督徒們進了城,當權者總會驚惶 失措,馬上企圖把他們判為『攪亂和平的人』和『外來的蠱惑者』。可基督徒們不屈不撓, 堅信自己是『天國的拓荒者』,必服從神而非服從人。他們的人數雖少,而成就的事業巨大。 他們獻身於神,而不懼怕『籠罩天地的恐嚇』。」耶穌說過:「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 是叫地上動刀兵。」耶穌又說:「不背著他的十字架跟從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門徒。」對於 不公正的社會秩序而言,基督徒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不穩定因素」,這是由基督信仰的本 質決定的。可是,此種「順從神而不順從人」的教會卻舉步維艱:官府的打壓自不待言,教 會系統內部本能性的排斥和無端的指責構成了更大的攔阻。此種情勢必須加以糾正和突破, 正如金在信中所說,他對教會的批評不是出於惡意,乃是出於愛:「我為教會的麻木而哭泣。 但是相信我,我的眼淚乃是愛的眼淚。沒有深切的愛,便不會有深切的失望。是的,我愛教 會。除此之外,我何有選擇?我的地位甚是獨特,我是傳道人的兒子、孫子和曾孫.是的, 我將教會視為神的身體.可是,哦!我們何能通過對社會的無視,通過生怕當不成順民的恐 懼,而污損了聖體?」教會不能淪為大海中的一座座孤島,亦不能蛻變為文人雅士的文化沙 龍。金對此類教會發出先知般的警告:「若今日的教會不恢復早期教會的犧牲精神,它便會 失去其可靠性,喪失千百萬信眾的忠誠,被視為無關痛癢的社會團體,對於20世紀絕無意 義.」 這樣的大聲疾呼被人們聽取到了嗎? 基督徒和教會在民權運動中的中流砥柱作用 在此歷史的轉折關頭,從南到北的基督徒和教會,以及越來越多的同胞,都聽到了來自 馬丁.路德.金的鏗鏘有力的聲音。因為金的聲音「實際上是在堅持美國夢想的精髓,堅持猶 太-基督教遺產中最神聖的價值,因而把美國帶回民主的那些偉大源泉,帶回由國父們在制 訂憲法及獨立宣言時開拓的泉源」。 馬丁.路德.金之所以決心參與人權事業、追求社會正義,就神學方面的影響而言,得益 於神學家尼布爾。在基督教自然法的架構之中,儘管世俗政權有其存在的正當性,但它畢竟 是人類罪性的後果,是人類陷於淪落狀態之後的權宜之計。基督徒可以容忍世俗社會中許多 不合理的狀況,如奴隸制、暴力、戰爭和歧視婦女等,並願意順服掌權者,但決不從根本價 值上認同此種種狀況。正是由於人墮落之後,「天使與魔鬼參半」,尼布爾指出:「人行正 義的能力使民主成為可能,但是人行不正義的傾向則使民主成為必須。」人的正義與不義並 存於自然法對人的理解和闡釋中,它們構成了近代民主政治理念的信仰基礎.換言之,基督 信仰產生了限定國家權利和保障公民權利的思想,此思想正是民主憲政的大旨所在。 馬丁.路德.金服膺於尼布爾的神學思想,進而在基督教的原始教義中找到了非暴力的的 宗教依據。一九五七年,金和其他年輕黑人牧師聯手創立了南方基督教領袖協會,意在美國 南方彙集地方領袖、統合黑人社群的作用。該組織依托於教會,又保持相對的獨立性。此後 不久,若干頗具聲望的黑人牧師和白人牧師也相繼加入此協會,基督徒和教會逐漸成為民權 運動的中流砥柱。可舉兩個例子說明之:畢業於范德比爾神學院的衛理公會牧師勞森,在所 在教會的教堂中開辦了非暴力抗爭的研究班。勞森授課的兩個主要人物是甘地和耶穌基督。 勞森希望學生瞭解「真理之力」——他稱之為「靈魂的力量」——對抗不公的方式:遭受欺 壓的民眾沒有打敗壓迫者,而是通過讓壓迫者看到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苦難,而喚醒其心中 的人性。對於勞森而言,非暴力運動不祇是社會運動的一種技巧,而且是發掘權利根源的手 段。勞森牧師的學生們,此後大都成為民權運動的領袖人物,有的還當選為國會議員.這些 學生每週在克拉克教堂聚會兩次,美國浸信會神學院學生拉法葉日後稱此研習班為「一所非 暴力學院,與西點軍校相當」。勞森的成功祇是民權運動中的諸多個案之一:如果沒有教會 所提供的資金、場地、人力資源和聯繫網絡等方面的持久支持,勞森至多不過是一名孤立的 「勇敢者」而已,根本無法將自己的信仰、理念和策略傳播出去,也根本無法藉此改變美國 的歷史。 在一次參加廢除種族歧視政策的遊行時,年輕的白人歌手卡拉邁唱起了一首名為《我們 終將克服萬難》的歌曲。這首歌曲原為黑人教堂中的聖歌,前些年在南卡羅萊納州的黑人罷 工婦女拿來當成抗議歌曲。由於這首歌曲琅琅上口,遊行隊伍裡的人們全都跟著哼唱起來, 很快歌聲便響徹雲天。後來,《我們終將克服萬難》成為全球抗議人士的共同歌曲,它超越 了種族和宗教團體的原初色彩,而成為人類渴望正義及堅信正義的標誌。開普敦、布拉格、 雅加達等地的和平示威群眾都唱過這首歌。此一細節亦表明,基督教信仰及其文化傳統,為 人權運動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資源。對此,金這樣概括說:「他們的行動是出 於這樣的信仰,便是敗績的正義也強似凱旋的罪惡。他們的建政乃是屬靈之鹽,在這些紛擾 的歲月裡保持了福音的真義.是他們打開了一條穿過失望的黑山嶺的希望隧道。」 可以說,金、勞森以及聖歌《我們終將克服萬難》都祇是這場民權運動中的象徵性符號, 在這些符號的背後則是千千萬萬的基督徒和教會。基督徒和教會在美國黑人民權運動中成為 中流砥柱,並非歷史中的「例外」和「出軌」。自從耶穌基督道成肉身來到這個世界,自從 教會得以建造,基督徒和教會就從來沒有放棄過對社會公義的追求及捍衛.美國學者赫茨克 在《在華盛頓代表上帝》一書中回顧說,自從康斯坦丁大帝以來,教會與宗教領袖儘管各異, 卻第一次在相當程度上獨立於國家,因此便處於一種獨特的政治地位來抨擊時代已知的邪惡。 因此,反奴隸制的鼓吹在衛理公會、浸禮會及其他福音派教徒不屈不撓的虔信熱誠中得到最 有力的表達,就像在禁酒運動中一樣,他們把反奴隸制十字軍運動視為美國社會道德重建之 潛在機會,而道德重建則是福音派思想恆久的主體.廢奴運動領袖威廉。勞埃德。加裡森是 一名虔誠的基督徒,他宣稱「我要像真理一樣銳利,像正義一樣不屈」,他的演說「繼承了 偉大奮興布道家」的風格,並且「激勵了福音派基督徒將人生視為極善和極惡兩股勢力鬥爭 的理想主義傾向」。赫茨克指出,美國宗教傳統中的「福音派行動主義」是馬丁.路德.金得 以誕生的豐厚土壤。晚近歷史中的「福音派行動主義」最明顯的例子,當屬20世紀60年代的 民權運動——「美國宗教的自願性及與之相關的行動主義衝動,在南方培育了一個真正獨立 的、由黑人控制的福音派教堂網絡.這些黑人教堂代表了政治行動主義的某些獨特資源,它 們為黑人自己所擁有。黑人牧師不僅是黑人社區的天然領袖,在經濟上也獨立於白人社區. 此種獨立政治行動主義的潛力經由更具政治性的較為年輕的牧師、如小馬丁.路德.金等的努 力而最終得以實現.小馬丁.路德.金按照美國傳統,以新的宗教遠象來對抗舊的遠象。」如 果沒有黑人教堂的存在,人們很難想像會有聲勢浩大的民權運動;而作為社區的中心的黑人 教堂,如此生動地體現了美國多元主義和行動主義宗教環境的遺產.無論從價值皈依、思想 基礎方面,還是從信息網絡、組織系統和財力及人力支援等方面來看,基督徒和教會乃是美 國民權運動的強有力的心臟.與之相比,弱小、分散、疏離於公共領域且神學觀念存在偏差 的中國基督徒和教會,要對中國未來發揮類似影響力,尚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路要走。 中國基督徒和教會如何成為光和鹽 對比馬丁.路德.金的信仰和實踐的遺產,中國的基督徒和教會如何克服內在的怯懦、自 私和恐懼,如何「在這彎曲悖謬的世代作神無瑕疵的兒女」,如何成為世上的光和鹽?在海 內外的諸多華人教會中,許多牧師帶領會眾為胡錦濤、溫家寶禱告,自詡此做法遵循「為逼 迫我們的人禱告」的聖經教導,並不由自主地為這種「善良」自我感動。但是,一旦有會眾 提議為天安門母親禱告,他們立刻幡然變臉,激烈指責這是在「搞政治」。我無法理解為什 麼在為兇手禱告的時候不能同時為被害者禱告呢?有些中國基督徒以有資格參加所謂的 「CEO團契」為最大的榮耀,他們希望在此類「團契」之中尋找到若干商機.他們理直氣壯地 排斥那些「資產不足」的弟兄姊妹來參加此「CEO團契」,似乎不設定門檻便不足以顯示其 尊貴身份。有的富裕地區的地方教會,不惜耗費巨資競相興建規模宏大的教堂,他們認為教 堂越大便越蒙神的恩典。同時卻不願將奉獻款用於供養牧師、神學教育以及慈善事業.中國 教會雖然人數迅速擴增,但一個讓人憂慮的事實是:信仰正在變成趨利避害的面具,教會亦 正在走向完全的空洞化。有人杞人憂天地勸告基督徒和教會遠離政治,故作驚人之語說: 「如果教會成為政治工具,接踵而來的就是遭受打壓。如果不受打壓,情況也許會更壞,因 為如果教會裡大講政治,長期發展下去就可能導致政教合一的專制。」甚至還預言說「一種 要進行靈魂專制的更可怕的專制、法西斯就會產生」。此種言論讓人莫名驚詫:在一個連起 碼的宗教信仰自由都還沒有的國度裡,卻憂心忡忡於宗教專制,這不是無中生有、杯弓蛇影 又是什麼呢?這種誅心之論跟政府的宗教事務局局長驚人相似,葉小文不是多次污蔑家庭教 會是帝國主義滲透和破壞中國傳統文化的工具嗎?中國的基督徒和教會長期處於遭受殘酷逼 迫的境地,如今祇有少數人在遭受迫害之後敢於訴說真相並通過法律途徑尋求救援,難道這 就使得「教會成為政治的工具」嗎?難道一味地逆來順受就能夠免於被迫害的處境嗎?難道 官方的打壓是由於被迫害者的申述而引發的嗎?這是怎樣的一種為強盜辯護的邏輯啊!這樣 的邏輯與馬丁.路德.金所駁斥的那些白人宗教人士對種族主義的默許有什麼區別呢?遺憾的 是,此種法利賽人的思維方式正在成為基督徒和教會中的「主流」。 作為一個基督徒,自然便成為了人權戰士;作為一個教會,自然便成為了自由的庇護所。 基督徒的人權觀乃是神學背景下的、基於「神愛世人」的前提的人權觀.1948年,「普世教 會運動」在阿姆斯特丹召開的全體大會上,通過了這樣的一份宣言:宗教自由和信仰自由自 由在其他的個人自由權利與人身保護權利實現後才能實現,教會不能等到自己的宗教自由遭 到威脅的時候再去尋求保護.為了人們的幸福與自由,教會現在就必須呼籲人的權利。1968 年,在瑞典烏普沙拉召開的全體會議也宣稱:「在當代世界廣泛的社會共同生活中,個人的 權利不可避免地要與爭取生存條件的鬥爭緊密相聯,因為許多國家仍然處在貧困落後的社會 狀態中。在一個社會處於極度不平等與衝突的世界上,人權是得不到保障的。」 基督教的價值觀在很大程度上為個人的自由和權利奠定了基礎,與此同時,它從來沒有 削弱個人的責任。偉大的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指出,教會的任務是宣教和教導耶穌基督的 福音,它負責屬靈的王國和領域;而政府的任務則是通過約束和懲罰非法者以保證社會的和 平和次序,它從來不能使一個人從內心擁有屬靈的公義.在屬靈的領域裡,基督徒的功用是 作為基督的門徒;在世俗領域他則作為一個公民。雖然這兩領域分別獨立,但是一名忠信的 基督徒卻會活躍在兩個領域當中,因為神運行在一切之中。基督徒就是基督徒,將基督徒貼 上「文化基督徒」、「經濟基督徒」和「政治基督徒」的標籤,是一種極其可笑的做法。基 督徒的身份貫穿在其生活的每一個領域。職之是故,基督徒必須創造性地、批判性地參與和 締造社會公義的政治活動,因為耶穌基督所允諾的公義,不是基督徒私有的、獨享的公義, 不是部分的和特殊的公義,乃是所有人的公義,是向所有人開放,特別是向那些被壓迫者和 被侮辱者開放。固然祇有接受耶穌基督為救主的人才能得享永生,但此岸的公義卻面向所有 人。 基督徒爭取社會公義、追求人權和自由,乃是其信仰的自然結果,而不是外在於其信仰 的個人選擇。沒有一個基督徒可以說,上帝賦予我的使命就是在教堂裡信仰,教堂是一處可 以躲避外界侵擾的世外桃源;沒有一個基督徒可以說,政治是一個由外邦人所壟斷的骯髒的 領域,我們不必參與其中。德國學者莫爾特曼在《基督信仰與人權》一文中論述說:「基督 教不會退出為實現人權而進行的探索和鬥爭。由於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創造,由於道成肉身 是為了世界與上帝和好,由於上帝之國的來臨是人類歷史的完成,教會就要對現時的人性負 責,同時也要對現時的人的權利與義務負責。就基督教神學通過聖經的見證反映了解放、立 約與上帝的權利而言,基督教神學也發現了今天的人們的自由、團結和權利。」是的,我們 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身處並不完美的世界,也無力將此世界改造成天堂——此種巨大的誘惑, 還得深深警惕之。那麼,在不完美的世界裡,如何彰顯神的大能,如何追隨耶穌的腳蹤,如 何使信仰變得「又真又活」?莫爾特曼指出:「基督教神學使他們醒悟倒自己現在內外備受 奴役的悲慘處境,並要求人們在尊嚴、權利,以及與上帝團契的義務中,去釋放生命的委身。 在一個上帝之國尚未降臨的世界上,基督教沒有不去見證神聖的解放、不去見證與上帝立約、 不去見證人的尊嚴的空間.聖經對解放、立約和上帝權利的見證,把整個基督教世界引向了 相應的實踐之中。」 捷克神學家洛克曼指出:「人權問題的解決是教會生死存亡的『契機』,是上帝給予教 會的挑戰與機會。」是的,中國教會既不能被「奮銳黨人」所控制,也不能被「法利賽人」 所控制。中國教會必須走出自我邊緣化的困境,像光一樣照亮世界,像鹽一樣成為防腐劑。 中國教會不是各種政治力量角力的時候可以被利用的一支,而是整個社會的公義的盾牌。為 了承擔此使命,中國教會需要自己的司提反。當作為七執事之一的司提反因傳講神的道而被 帶到公會審判的時候,他沒有考量採取何種策略能夠保全自己,而是剛強壯膽、當眾申述並 譴責那些拒絕真理的人:「你們這硬著頸項、心與耳未受割禮的人,常時抗拒聖靈;你們的 祖宗怎樣,你們也怎樣。哪一個先知不是你們祖宗逼迫的呢?他們也把預先傳說那義者要來 的人賣了、殺了。你們受了天使所傳的律法,竟不遵守。」為此,司提反被眾人用石頭打死, 以身殉道。中國教會也需要自己的馬丁.路德.金、圖圖主教和高俊明牧師。在這兵丁橫行、 謊言肆虐的時代,惟有戰勝內心深處的怯懦、自私和恐懼,方能做到「你們要記念被捆綁的 人,好像與他們同受捆綁,也要記念遭苦害的人,想到自己也在肉身之內」。在此與每一位 弟兄姊妹共勉之。 (2006年10月10日至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