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從「從空想到科學」,到「從科學到空想」 ——理查德.派普斯《共產主義實錄》評介 舒 崇 最近,在美國新澤西州的民主中國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為《共產主義實錄》 (Communism:A History)的小冊子,作者是著名的蘇聯問題專家、哈佛大學教授理查德。 派普斯(Richard Pipes),譯者是郭新民先生。 列寧比斯大林更凶狠 20世紀是共產主義興起與衰亡的世紀.有關共產主義的論著可謂汗牛充棟。這本《共產 主義實錄》是一本祇有12萬字的小冊子,但畢竟出自大家之手,簡明扼要,內涵豐富。其中 既有對共產主義理念的分析,又有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歷史的敘述,還有若干生動有趣的細 節,讀起來不感覺枯燥。例如有一段講到列寧和斯大林的比較.我們通常都以為,斯大林自 然是個大暴君,列寧大概要比斯大林溫和一些。作者引用了莫洛托夫的評論。莫洛托夫長期 身居高位,既在列寧身邊工作過,又在斯大林身邊工作過.在莫洛托夫的晚年,有人問他, 列寧和斯大林兩人誰更凶狠?莫洛托夫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列寧更凶狠些。我還記得 列寧怎樣責怪斯大林,說他軟弱無能,寬大無邊呢。」 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裡宣稱:「共產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 起來:消滅私有制。」《共產主義實錄》這本書追溯了共產主義思想的來龍去脈。作者從柏 拉圖的《理想國》講到莫爾的《烏托邦》,從摩萊裡講到聖西門、傅裡葉,然後講到馬克思。 作者沒有提到中國古代是否有過共產主義思想。根據我的瞭解,中國自古以來就缺少共產主 義的思想,《禮記。大同篇》裡所描繪的「天下為公」的理想社會,其中並不包含明確的取 締私產、財產公有的思想,更像是個福利國家。 作者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有好幾十卷,光是那部《資本論》 就有1400-1500頁,內容龐雜,有很多專門術語,歷來很少有人能讀完這些晦澀難懂的文獻, 那為什麼它的影響有如此巨大呢?回答是,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教義可以歸納為幾項簡單的 信條.」我們也可以反過來問另一個問題:既然憑著基本教義的幾項簡單信條就能產生巨大 的影響力,馬克思恩格斯又何必要寫下那好幾十卷的書呢?我的回答是,因為馬克思恩格斯 寫下好幾十卷大部頭著作,有專門的術語,深奧晦澀,這就給人一種印象,那就是馬克思的 那些基本教義基本信條都不是憑空產生的,都是經過嚴格的科學論證的,因而就都是正確的, 可信的。 在總結共產主義失敗的原因時,派普斯教授指出有兩點:第一,共產主義主要目標是要 做到人人平等,但為了強迫達成這種平等,又必須建立起一套享有種種特權的暴力機構。這 就使平等之旨蕩然無存。第二,無論何時何地,那種忠於本族忠於本土的情誼,當其與階級 屬性發生衝突時,總是會戰而勝之的,這就是為什麼共產主義容易和法西斯主義打成一片的 原因。這樣,共產主義所期望的國際主義(因特納雄耐爾)和「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 口號就無法實現.馬克思、恩格斯聲稱他們使社會主義從空想變成了科學.恩格斯有部很著名 的著作,書名就叫《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如今,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遭到徹底失敗, 它所標榜的科學性也徹底破產.但仍然有一些人要繼續堅持那套理念,他們承認他們的理念 已經不再具有科學的基礎而變成了空想,但他們堅持他們有空想的權利。所以現在有人乾脆 把恩格斯那句話「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顛倒過來,說「社會主義:從科學到空想」。 當然了,人類應該保持想像的能力。所以他們那樣說倒不為錯.派普斯教授引用了前克格勃 首腦、接替勃列日涅夫擔任第一書記的安德羅波夫的一段話,意味深長.安德羅波夫說: 「在我們這個國家裡,受壓迫的人太多了。……如果我們一下子就打開所有的閘門,人們會 立即站出來訴說他們所受到的苦難和冤屈,那將如雪山崩瀉而下,我們是沒有法子擋得住 的。」這段話表明,共產黨領導人心裡非常清楚,他們的統治完全是建立在對大多數人的壓 迫之上的,而控制言論則是維護這種壓迫性統治的不二法門.這也就再次證明了,言論自由 是共產專制的阿基裡斯之踵,是我們終結共產暴政實現自由民主的突破口。一切追求自由民 主的人們都要更自覺地把爭取言論自由放在最優先的地位。 值得商榷的幾個問題 派普斯教授這本書也有值得商榷之處。他講到蘇聯在20世紀80年代遭遇到社會生活各方 面嚴重衰退的危機.這種危機絕非武力所能解決而必須全面改革。這話說得很對。但接下來 的話就有問題了。作者說,由於蘇共領導人一再延誤改革,等到了1985年,蘇共統治集團覺 得它確實面臨列寧所說的爆發革命的時機,那就是統治集團不能照老樣子統治下去,而人民 也不能容忍在這種統治下生活下去了。這種說法很可懷疑。當年的蘇聯確實處於衰退狀態, 但未必到了爆發革命的時機.在當時,蘇共內部既無分裂的跡象,社會上也沒有發生過較具 規模的公開反抗。憑著龐大的鎮壓機制和連續幾十年鎮壓造成的恐懼效應,蘇共統治並非不 可能再繼續一段時間.此其一。 其二,作者說,當戈爾巴喬夫把改革推進到一定階段時便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它或者 是繼續壓制一切輿論,使這個國家一片死寂,慢慢衰竭下去;或者開放輿論,那又會冒引起 革命爆發的危險.這話也有問題.同是共產國家,中共一再壓制輿論,何以沒使中國一片死寂 而衰竭下去呢?固然,從長遠看,一個壓制的國家是注定要衰竭下去的,但在短期內卻未必, 甚至還有可能強大起來。 再有,派普斯寫道,當蘇聯開始走上民主的道路時,那些高幹們原本是有力量扭轉局勢 的,但是由於他們也對共產主義失去了信心,所以沒做出什麼反抗,而是趁機把國家財產大 撈一把。聯繫到中共,我們就可以發現作者的解說不夠周全。中共的強硬派們何嘗還對共產 主義有信心,但是他們要維護的是他們的一黨專政,所以他們要鎮壓民主運動。實際上,共 產國家的領導人們都早就對共產主義失去信心了,過去他們拒絕民主轉型的真正理由僅僅是 為了維護他們的一黨專政。 作者講到鄧小平時,祇講鄧的改革,沒有提到鄧的鎮壓,沒有提到六四。在講到共產政 權為何祇在中、朝、古、越國等國撐持下來,作者也祇講這些國家的共產黨向資本主義作出 巨大讓步,而不提他們始終不放棄政治高壓。然而我們都知道,沒有政治高壓,共產制度就 一天也混不下去。因此,蘇共的高幹們放棄鎮壓,願意接受和平的民主轉型,總是值得肯定 的。至於說這些高幹們趁經濟改革之機大撈一把,但若和中共高幹相比,前蘇共高幹又未免 是小巫見大巫了。畢竟,在中國,沒有民主參與,沒有獨立媒體的監督,官員們化公為私要 更容易得多。然而偏偏是中國的經濟發展比俄國東歐都更快。那麼造成這種高速發展的因素 是什麼?它和六四有什麼關係?中國的經濟發展包含著那些危險以及它將把中國引向和方? 派普斯教授對鄧時代的中國,尤其是對六四後的中國的論述太簡略。當然,派普斯教授是蘇 俄問題專家而不是中國問題專家,但問題是如果你對中國的問題缺乏深入的瞭解,你對共產 國家的瞭解就是很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