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造反派領袖胡厚民的生與死 (湖北)鍾逸 胡厚民,湖北漢陽人,1954年由技校分配到武昌造船廠當工人。1961年入黨,延至1964 年轉正。1968年1月任湖北省革命委員會常委。 1966年底,胡厚民與朱鴻霞等人成為「毛澤東思想戰鬥隊武漢地區工人總部」(簡稱 「工總」)的幫派頭目。12月,胡厚民到北京,在戚本禹的操縱下衝擊中南海。1967年1月 26日,胡厚民與夏邦銀、朱鴻霞等人策劃聯合奪取湖北省、武漢市黨政大權。2月22日,胡 厚民同楊道遠、朱鴻霞等人在《長江日報》發表了《無產階級奪權與資產階級奪權的生死決 戰》的長篇文章,加劇了武漢各群眾組織的分裂和派性鬥爭,使武漢內亂加深。「七二○」 事件後胡厚民與朱鴻霞一夥掀起了武漢地區反軍亂軍惡浪,並在北京組建成立了「五一六」 核心領導小組.返漢後,組織策劃衝擊軍事機關,搶奪武器彈藥和大量軍事機密文件,召開 萬人大會,把鬥爭矛頭指向人民解放軍。胡厚民等策劃成立了「徹底摧毀資產階級反動路線 總指揮部」,欲以此充當省革委會的過渡權力機構,繼而奪取省、市大權。當王力在「七二 ○」事件中被中央揪出之後,胡厚民夥同朱鴻霞等人竟要求王力擔任湖北省革委會主任。隨 後,胡厚民參與組織「北、決、揚」反動組織。 1968年1月,胡厚民參與策劃了武漢地區的「三反一粉碎」運動,致使武漢地區的生產 遭到損失,群眾遭受不幸。為了篡奪各廳、局大權,胡厚民與朱鴻霞等人指使姜詩存組織成 立「28個廳局奪權指揮部」,企圖架空省革委會,奪取廳局領導權。在此期間,胡厚民還參 與指揮中原機械廠武鬥,造成打死2人、打傷57人、工廠停產3個月、經濟損失數百萬元的結 果。胡厚民還插手浠水縣的武鬥,造成死15人、傷8人的慘劇。1969年,胡厚民在武漢參與、 組織、策劃「反覆舊運動」,召開「反覆舊、反逆流、反覆辟動員大會」,在中央下達了 《關於處理武漢地區「反覆舊」問題的指示》後,胡厚民一夥仍提出在武漢要進行不提反覆 舊口號的「反覆舊」運動,同中央指示對著幹。1970年6月胡厚民被監護審查,1974年3月解 除監禁後,其反黨反軍活動更加猖狂,多次召開黑會,製造內亂輿論,並多次有組織地圍攻 軍區、省市革委會,為了加強與江青反革命集團的聯繫,胡厚民夥同朱鴻霞等人組織專門寫 作班子,給江青、王洪文送黑材料,以示效忠,提出「批林批孔就是批周總理」。1976年江 青反革命集團掀起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惡浪,胡厚民一夥更極力鼓吹江青反革命集團的反革命 政治綱領,攻擊老幹部是「民主派、」走資派「。 為篡黨奪權,胡厚民與朱鴻霞一夥成立了核心領導班子,於3月21日強佔省招待所13號 樓作為指揮部,並設立了所謂材料組、宣傳組等七大組,並按戰線分工,公開向省革委會要 官要權。 1976年10月6日,黨中央一舉粉碎了江青反革命集團,經中央批准,胡厚民被隔離審查, 1977年11月被依法逮捕。1982年7月28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胡厚民有期徒刑20年, 剝奪政治權利5年。 參加「文革」三次坐牢 上面全文照錄的,是1996年至2000年參加編輯《武漢大典》的人員根據中共武漢市委黨 史辦、武漢市檔案館提供材料寫成的「胡厚民」條目。該條目雖未最後入選《武漢大典》, 但它是筆者得到的官方關於胡厚民的最完整敘述,彌足珍貴.上個世紀80年代初,繼北京對 「林彪、『四人幫』反黨集團成員」的審判之後,各省也審判「文革」結束後即被拘押的所 謂「『四人幫』爪牙」。湖北省造反派的一批頭頭被判刑,其中判得最重的是胡厚民:有期 徒刑20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一同受審的張立國(華中工學院學生,紅司新華工頭頭,省 革委會副主任)和夏邦銀(漢陽軋鋼廠工人,工人總部勤務組成員,省革委會常委、中共九 屆、十屆中央委員)各判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朱鴻霞(武漢重型機床廠工人,工人總 部一號勤務員,省革委會副主任——本文中人物簡介由三部分組成:「文革」初身份、群眾 組織職務、「三結合」被安排職務)被判15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 胡厚民的刑期和「四人幫」中的姚文元相同,超過林彪反黨集團中被判刑的所有人。他 被重判是因為拒不認罪。 「文革」10年,武漢造反派除1967年「七二○」事件後風光過一年多時間,其它時間幾 乎都在挨整。胡厚民的遭遇是湖北、武漢所有造反派遭遇的縮影,他三次坐牢,「文革」期 間竟有將近一半時間被監禁,「四人幫」垮台後胡厚民又被關了5年零8個月,才被法庭宣判, 此前未經法律程序他被關押了10年半。 官方上述「胡厚民」條目,頗具「蓋棺論定」的權威性口吻。然而,所述果真是事實麼? 果真是歷史結論麼?「文革」後話語權被官方壟斷,「文革」真相長期被封鎖,官方媒體妖 魔化造反派,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向造反派。值此「文革」爆發40週年,筆者探訪胡厚民的親 友和知情人,包括當時與他屬於對立派別的人士,深深感到:自由的思想,獨立的精神,堅 定勇敢、誠信、有愛心的人格,承受艱難而勇於負責,心繫國家命運和弱勢群體疾苦,拒絕 功利、利己和機會主義……這是人類精神天宇中永不磨滅的星光。在這星光普照之下我來說 胡厚民,不由想起人們提起他時常說的一句話:是一條漢子。 船工出身的工人造反派領袖 1937年6月15日,胡厚民出生在武漢市一個船工世家。父親胡仁德是一位老船工,在長 江、漢江靠撐船擺渡運輸養家餬口,育有五男二女,胡厚民是大兒子。10歲開始,胡厚民就 跟父親學撐船,後來又跟父親在大船上學司舵。 1949年,胡厚民告別3年艄童生活,插班進入漢口第六小學四年級。1954年初中畢業後 考進武昌造船廠技校,1955年元月加入共青團,畢業後分配到武昌造船廠工作。1958年大辦 鋼鐵時,胡厚民是轉爐工,工作環境很惡劣,胡厚民索性搬到武船鑄鋼分廠去住,晚上就睡 在餘溫燎人的爐子裡.由於表現積極,他當上電爐長.胡厚民1960年考入華中師範學院中文系 函授班,1961年7月1日加入中共。1965年武昌造船廠組織工人業餘文藝宣傳隊,讓胡厚民負 責。宣傳隊不僅在本廠演出,還走出廠門,到肉聯廠、國棉一廠、六廠、市技術工人學校等 單位演出,受到熱烈歡迎。胡厚民搞過一些業餘創作,還寫過一些報道在《湖北日報》上發 表。他還曾任車間黨支部組織委員.按當時說法,胡厚民可謂「根正苗紅」的培養、依靠對 象。 1966年夏天,胡厚民被派到北京鋼絲繩廠學技術,親身感受到北京如火如荼的「文革」 熱浪。回到廠裡,他和李承弘、喻尊啟三人成立「紅尖刀戰鬥小組」。真正讓胡厚民加入造 反派的,是8月下旬北京南下來武漢串聯的部分大學生,提出「炮轟湖北省委」口號,指責 湖北省委前一段運動「犯了方向路線的錯誤」。湖北省委第一書記、中南局第二書記、「文 革」初任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王任重和湖北省委第二書記、省長張體學等,操縱多數派紅衛兵 及工農群眾「保衛省委」,大抓「南下一小撮」。王任重公開威脅「槍打出頭鳥」、「秋後 算帳」,張體學倣傚毛澤東,穿軍裝、坐敞篷吉普車在武昌體育場檢閱紅衛兵,省、市委組 織了文藝宣傳隊到各大中學校和工廠、農村演出《湖北省委就是好》的歌舞。張說:「南下 學生傅軍勝是一個右派,將來不把他劃成右派,老子去告他的狀!……送到湖北勞改,我省 長不當了,去當勞改隊長」;還聲淚俱下控訴中國人民大學學生趙桂林,宣稱:「我就是湖 北佬,我不是好惹的!」 當局始料未及的是,發動「湖北省委就是好」的大辯論,卻發動了群眾. 1966年11月10 日,在全國「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高潮中,幾乎與上海「安亭事件」同時,武漢的造反 派工人成立了工人總部。胡厚民是發起者之一。 胡厚民的「文革」角色與「罪名」 胡厚民在「文革」中幹了什麼? 因胡厚民在受審時拒收起訴書和判決書,其家屬無法向作者提供決定他命運的這兩份文 件;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和市檔案館又不開放讓公眾查詢有關「文革」的檔案,省、市圖書 館竟規定:查閱「文革」期間報刊者須出示省、市委辦公廳的介紹信。作者祇找到本文開頭 的「胡厚民」條目,並對照夏邦銀、朱鴻霞、吳焱金(武漢市無線電元件廠工人,武漢工人 造反總司令部一號頭頭,武漢市革委會副主任)等人的判決書,和1977年4月湖北省「夏朱 胡專案組」公佈的《夏邦銀、朱鴻霞、胡厚民等人的罪證材料》,相信當局對胡厚民的指控, 應該與《夏邦銀刑事判決書》(市法〔82〕刑初字第29號)所述大致相同,─曰「顛覆政府 罪」,二曰「反革命宣傳煽動罪」,三曰「誣告陷害罪」,「即在『文化大革命』10年內亂 中,以推翻我國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社會主義制度為目的,積極追隨林彪、江青反革命集 團,大肆進行反革命宣傳煽動,誣陷、迫害幹部和群眾,陰謀篡奪我省黨政領導權。」當然, 在「文革」中不同時期和「文革」後1982年審判中,罪狀說法各有不同。 通過大量採訪當事人,結合不同時期當權者給胡厚民羅列的主要「罪狀」,挑選其中武 漢地區有影響的事件,將胡厚民在「文革」中扮演的角色敘述如下。 一,關於「衝擊中南海」 據親歷者李承弘、王光照(武漢鍋爐廠工人,工人總部成員,武漢鍋爐廠革委會委員) 等人回憶:在華中工學院、湖北大學和首都南下造反大隊學生的牽線串聯下,工人總部在湖 北大學31號樓形成雛形,大約在10月底成立的工人總部勤務組有李承宏、李洪榮、余福生、 彭國華、胡國基、朱鴻霞、丁哲生七人。1966年11月10日,工人總部在省委洪山禮堂舉行成 立大會,張體學和省委書記處書記趙修到會,張體學講話,表示支持工人的革命行動,祝賀 工人總部成立;他提前離開,說細節由趙修繼續講.張走後,趙修就一問三不知,連成立總 部都不同意,祇同意設聯絡站,結果談崩了。不能「樹旗」,組織又得不到省委承認,工人 們於是決定攔火車到北京,希望得到毛主席和黨中央支持。幾百人到北京後住在國務院白石 橋接待站,向中央反映情況,也到北京各高校與機關串聯,瞭解形勢。 幾乎同時,上海發生「安亭事件」,大批工人在安亭攔火車要求進京,中央文革小組組 長陳伯達在給上海工人的電報中,要求他們返回原單位,說「小道理要服從大道理」,上海 工總司則批判陳的電報是「大毒草」。全國各地在京「造反」的工人,在首都工人體育館舉 行了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誓師大會,大會得到首都紅衛兵三司幫助,武漢工總到京人員負 責整個會務工作,起了重要作用。 王光照回憶:會後,我們打著「毛澤東思想戰鬥隊武漢地區工人總部」的旗幟,步行來 到中南海西門,在牆壁上貼了兩條標語,說我們要找陳伯達同志辯論:到底革命是「大道理」 還是生產是「大道理」?我們認為陳伯達把「大」「小」顛倒了,不符合毛澤東思想。我們 共去了三百多人,為了避免給人以口實,我們把身上凡是金屬製品哪怕是指甲剪也都集中交 給其他人帶回去。朱鴻霞、胡厚民、王光照和李承弘等人排隊走到中南海西門,與一個穿四 個口袋軍裝的幹部交涉要見陳伯達.大家都安靜地坐在警戒線外,祇有一兩個人站起來,要 求轉達「一定要把陳伯達同志請出來」。晚上絕大多數人撤走後,胡厚民和李承弘等人一直 堅持到深夜12點.這就是次年3月武漢軍區把「工總」打成「反革命」的主要罪狀之一—— 「衝擊中南海」。 二,參加「一二六反革命奪權」 工總領袖非常重視在大型企業的產業工人隊伍裡發展組織。工總初期,造反派普遍也受 「出身論」影響,怕被外界抓辮子說「政治不純」、「組織不純」,推選領袖時很注意其家 庭成份和政治表現,胡厚民是黨員,是產業工人,有較強的組織號召能力,很快被推選為 「工總」勤務組二號勤務員,從此,工總實際上是他掌握實權。 一月奪權後武漢造反派分裂成為「鋼派」與「新派」。使局面更加對立的,是武漢軍區 十天後介入辯論,於2月18日發表「嚴正聲明」,認定「二八聲明」大方向錯誤,是一小撮 別有用心的人精心策劃、製造分裂、挑動群眾斗群眾、轉移鬥爭大方向的,聲稱部隊將對反 革命組織和反革命分子堅決採取專政措施。該聲明用宣傳車、直升機在全市和造反派集中的 大單位散發.黑雲壓城城欲摧之際,造反派並不示弱,楊道遠(武漢測繪學院學生,鋼二司 一號勤務員,後為湖北省革委會副主任)回憶:我們又組織了一個「二二二文章」《資產階 級復辟與無產階級反覆辟》,與武漢部隊「二一八嚴正聲明」針鋒相對,署名為楊道遠、朱 鴻霞、胡厚民。 但3月17日晚,形勢急轉直下:武漢軍區在全武漢市實行大逮捕,拘捕工總分部以上頭 頭共485人。3月21日,武漢軍區發佈公告,宣佈工總是「反革命組織」,「立即予以解散」。 二司頭頭不得不列隊去武漢軍區支左辦公室「請罪」。 胡秀娟回憶:3月17日晚,建樂街派出所戶籍警三、四個人到家裡來抓胡厚民,胡的妹 妹胡茜(24女中68屆高中生、班團支部書記,鋼二司紅衛兵)反應激烈,說你們沒有逮捕證, 不許帶人走;說深更半夜抓人,又沒有帶銬子,用繩子五花大綁地捆著,抓人是非法的;你 們鎮壓革命造反派,我要到毛主席那裡去告你們。她追著警察一直罵到派出所。 這次胡厚民被拘押,罪名是「陰謀顛覆政府」,「非法組織工人總部,成為幫派頭目; 衝擊中南海;參與了一月奪權」。此罪名被毛澤東、周恩來親自推翻。1967年7月17日毛澤 東說:「工人總部要平反,抓的工總的幾個頭頭沒放的最好是今天明天就放了。」 毛澤東還說:「對工總那麼整,不商量,就是有問題嘛。整工人造反派,是有意識搞 的。」 1967年7月18日,周恩來在武漢軍區師級以上幹部會議上代表黨中央提出:「武漢軍區 首長要主動承認犯方向路線的錯誤,尤其錯誤的是工人總部的解散,……要徹底平反,釋放 被關押的造反派頭頭.」「肯定工人總部、二司、九一三、三新是真正的革命群眾組織、左 派,大聯合以他們為核心。」 胡秀娟告訴筆者,1967年7月18日晚,毛主席在東湖梅嶺(疑為梅園——作者)親自交 代武漢軍區司令員陳再道,要他釋放朱鴻霞和胡厚民。第二天,階下囚一下變成了座上客, 陳再道將朱鴻霞、胡厚民等人接到軍區招待所吃了一頓飯,送了每人一套《毛澤東選集》, 用吉普車將兩人送到造反派的大本營武漢水利電力學院釋放。胡厚民什麼東西也沒有帶出來, 身上穿的是父親舊社會穿的藍布衫,上面到處是洞。 三,「反軍亂軍」和「搶槍武鬥」 反軍亂軍是造反派的一條主要罪名,其實,「揪軍內一小撮」和「武裝左派」最先是毛 澤東自己提出來的。早在1966年「五一六通知」中,毛就加上「混進黨內、政府裡、軍隊裡 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的提法。1967年7月18日晚上,毛澤東講:「為什麼不 能把工人、學生武裝起來?我看要把他們武裝起來。」8月4日,毛澤東在給林彪等人的信中 說:「當前文化大革命的中心問題是武裝左派。」經毛澤東審定的1967年7月26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中央軍委《給武漢市革命群眾和廣大指戰員的一封信》中也用了「軍內一小撮」的 提法:「你們英勇地打敗了黨內、軍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極端狂妄的進攻」。 周恩來步步緊跟毛澤東,在1967年8月11日接見首都紅代會學生代表說:「武漢的工人 就可以武裝起來。」 但是,僅僅祇過了一天,8月12日,主席的指示傳到北京,說「黨內、軍內一小撮」的 提法不策略。 「七二○」事件中央表態支持武漢造反派以後,武漢造反派確有頭腦發熱、派出人員到 全國去支左、衝擊軍事機關的事,但中央制止後很快就停止了。 關於武裝左派和搶槍,根據目前看到的材料,與胡厚民並無牽連.至於胡厚民「參與指 揮中原機械廠武鬥」的罪名,實際上是胡厚民的姐姐胡秀娟等人有責任,她被控「組織指揮 打砸搶」,1977年10月被當局逮捕入獄,1980年4月被判刑5年。從武昌區人民檢察院對胡秀 娟的起訴事實看,此事與胡厚民毫無關係,但是在批判胡厚民時這筆帳還是算在他頭上。 四,不得不說的「鋼新之爭」 武漢軍區取締工總,被工總、二司等組織「二八聲明」說成是「湖北黑省委的別動隊」、 「造反奸賊」、「托派」的新派並沒有幸災樂禍,而是認為:這是否定整個「文革」,並不 是僅僅對著哪一派造反組織。唇亡齒寒,新派早在3月4日就伸出援手,在他們控制的《湖北 日報》上發表社論《粉碎秋後算帳的反攻倒算》;隨後新華工借慶祝毛澤東《湖南農民運動 考察報告》發表40週年,遊行到二司組織為主的院校串聯,高呼毛40年前的語錄「一切權力 歸農會」、「痞子要掌權」,支持受壓的二司。4月5日,武漢市一中造反派大聯合組織新一 中革司成立,立即公開驅趕軍區支左辦公室派來的工作組,並發動了兩次聲勢浩大的、矛頭 針對武漢軍區和市人武部的絕食行動。 6月17日、6月24日、7月15日,武漢保守派組織「百萬雄師」幾次對造反派大圍攻的 「白色恐怖」中,鋼、新兩派工人、學生的血流在一起。 但大敵當前,造反派內部並未消弭矛盾。楊道遠回憶:「我們組織班子寫上北京的匯報 材料,新派和鋼派都參加,主要分歧就是為工總翻案上,意見不一樣。」鋼派要求徹底翻案, 釋放被抓的頭頭;新派則祇要求給工總廣大成員平反。 「鋼新之爭」的焦點,是以誰為核心來掌權?鋼派頭頭特別是胡厚民認為新派不是堅定 的造反派,有投機性。他們唯我獨「左」的思想也與當權派蓄意挑撥離間有關.柳英發說, 劉豐曾經對鋼派頭頭煽動說,你們鋼派是堅定的革命造反派,新派是小資產階級、投機商、 統戰對像;你們鋼、新兩派還在打內戰,百萬雄師還在鬧翻案。林彪「九一三」事件發生後, 朱鴻霞、胡厚民在批判林彪死黨劉豐時都揭發過此事。1972年張體學患癌症臨終前,則把新 派頭頭召集起來開會,挑撥說一定不能讓鋼派頭頭掌權。 五,領導武漢的「反覆舊」運動 「反覆舊」不是武漢造反派的發明,全國最先搞「反覆舊」的是時任山東省革委會主任、 濟南軍區政委王效禹,是《紅旗》雜誌和《人民日報》最早提出「反覆舊」口號(見1968年 10月出版的《紅旗》社論《吸收無產階級的新鮮血液——整黨工作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和 1969年2月《人民日報》刊登的對北京化工三廠的整黨調查)。「兩報一刊」字裡行間傳達 的信息決不會逃過受壓的造反派敏銳的眼睛。 造反派認為武漢就是《紅旗》社論所指的「祇有形式上的三結合而不是革命三結合」。 柳英發回憶:1968年省、市革命委員會成立初期,「在革委會裡,基本上是軍代表說了算, 幹部代表和群眾代表不起作用。群眾代表祇是個花瓶和陪襯.當時有一種說法,說群眾代表 是『開會主席台,看戲前三排,電話一打小車來。』」 1968年底,大、中學生大批畢業離開學校到軍墾農場、上山下鄉,隨著開展清理階級隊 伍運動,各單位紛紛舉辦「五不准學習班」(當局認可其隔離審查期可折算刑期,相當於牢 房),把大批造反派代表作為專案審查對象,軍代表支持和依靠保守派利用「清隊」來整造 反派。同時各單位還發起「捅馬蜂窩」運動,以奪取造反派在各級革委會中的政治地位。 「三結合」的各級革命委員會名存實亡,造成「造反者被造反,奪權者被奪權」的局面。 1969年初,胡厚民看到了報刊上有關「反覆舊」提法和王效禹在《人民日報》的署名文 章《擊退二月逆流的新反撲》。此時單位的保守派來家裡抓他,胡厚民及時跑掉,到了青島, 見到了青島市革委會主任楊葆華.幾件事促成胡厚民下決心回武漢發動「反覆舊」。此時造 反的大、中學生都已離開城市,工人造反派自「文革」以來首次獨立面對強大的當權者,胡 厚民意識到,必須團結新派同志一起「反覆舊」,才能造成強大聲勢。 六,被打成湖北「北、決、揚」和「五一六」總頭目 對胡厚民及湖北造反派給以致命打擊的,是1969年下半年開始的清查「北、決、揚」、 「五一六」和批判極「左」思潮,簡稱為「兩清一批」,時間長達5年。胡厚民被誣陷在北 京組建「五一六」核心領導小組,是湖北地區「北、決、揚」的總頭目,他為此在「文革」 中第二次被關押達4年5個月之久。 「北、決、揚」即「北斗星學會」、「決心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無產階級 革命派聯絡站」和《揚子江評論》的簡稱,是1967年11月至1968年下半年造反派中具有異端 思潮的同一鬆散群體演變的三個名稱.據馮天艾(華中工學院學生,「北、決、揚」主要撰 稿人之一)回憶說:「北、決、揚」人員極盛時不過25人,由於認識上的差異,造反派鋼、 新兩派中絕大多數人對其都是反對的,在其被中央定性之前,多次強烈批駁其觀點.魯禮安 (華中工學院學生,「北、決、揚」主要撰稿人之一)就是被黃石鐵山的新派抓獲押送新華 工,再送武漢警備區關押的。由於魯在「七二○」事件前冒著白色恐怖為工總翻案,被抓後, 鋼工總許多基層單位自發組織了營救活動,但並非出自對其觀點的贊同。柳英發說,鋼工總 領導人和胡厚民本人都不支持「營魯」。 軍區三辦(支左辦公室)的負責人徐鍵等人成天穿梭於鋼、新兩派之間搜集「北、決、 揚」的罪證,對造反派普遍反對「北、決、揚」一清二楚。可是曾思玉、劉豐等人卻指使軍 區三辦以湖北省革委會的名義向中央寫報告,捏造罪名,認定「北、決、揚」是由一小撮叛 徒、特務、反革命分子暗中操縱的反革命組織,利用中共中央1969年9月27日對武漢問題的 指示(簡稱「九二七」指示),借批「北、決、揚」為名,把全省造反派統統打成「北、決、 揚」和「五一六」分子。 柳英發說,從10月3日到10月28日,曾思玉、劉豐在洪山禮堂召開省革委會擴大會議, 傳達、貫徹「九二七」指示。我是從10月16日開始參加會議的。這次會議,批「北、決、揚」 祇是名義,實際是批武漢造反派的頭面人物,批胡厚民、朱鴻霞、任愛生、楊道遠等,特別 是集中批判胡厚民。大會發言中,凡是造反派的發言,無論鋼新,多是先把自己批評一番後, 再集中批胡。朱鴻霞就揭發過胡厚民的「三個長期鬥爭論」,即所謂「革與保的鬥爭是長期 的;革委會中新老幹部的鬥爭是長期的;鋼新兩派的鬥爭是長期的」論點. 1969年10月3日, 劉豐在湖北省革委會擴大會上關於「北、決、揚」問題的講話,表明了曾、劉等炮製驚天冤 案的來龍去脈及他們所要達到的目的。他講到「決派」及《揚評》的反革命罪行共10條,從 第5條開始就全是張冠李戴,把部分造反派做的事說成是「決派」罪行。例如:「五、煽動 搶槍,挑動群眾組織打內戰」,「八、鼓吹『反覆舊』運動,狂熱地煽動向無產階級反奪 權」,「九、鼓吹反動的『工團主義』,破壞革命委員會的一元化領導」等等。 被曾、劉欽定為「北、決、揚」一號頭頭的魯禮安聽了十大罪狀,莫名其妙,他在幾十 年後寫道:「這後面幾條以前我都沒聽說過,大概是社會上一些群眾組織鼓吹的,也一股腦 栽到我們頭上」。實際上,此時曾、劉首長「醉翁之意」早已不在幾個「空議論」的書生了, 而是想用「北、決、揚」這個籮筐,將所有造反派都裝進去。 1969年11月上旬,中央決定在北京開辦湖北省毛澤東思想學習班。造反派組織的骨幹和 頭頭1000多人被集中到北京空軍學院。平毅(武漢液壓件廠技術員,工造總司宣傳部長,湖 北省總工會副主任)回憶:學習班是中央黨校性質的,名譽校長是林彪,陳伯達親自主持, 學習班的主要負責人是張昭劍,說學習班的目的是要鬥私批修,解決湖北派性問題,弄清湖 北文革中幾次大的事件,如搶槍、武鬥、派性會議和大的爭論,實際上是專揪「北、決、 揚」、「五一六」。張昭劍在學習班裡把主要矛頭指向三鋼三新。因為工總組織大,在武漢 乃至整個湖北的影響都很大,而胡厚民的點子比較多,張昭劍就把朱鴻霞、胡厚民並列為重 要對象。在學習班裡,反覆地調動感情,把是否認識自己有問題、是否揭發別人,提高到 「對毛主席忠不忠」的高度,逼迫承認參加了「北、決、揚」、「五一六」。要求大家畫出 各種反動組織表格的式樣,一直畫到上面滿意為止。 王光照也說,當權派對胡厚民特別「重視」。電信局的湯玉蓮作為武漢造反派的女代表, 參加過中國婦女代表團訪問阿爾巴尼亞,因為當權派要整胡厚民,沒找到過硬罪證,就想要 湯玉蓮承認她與胡厚民有不正當男女關係.學習班搞「車輪戰」,日夜不讓休息,點著大燈 泡照她的眼睛,最後她被逼跳樓自殺。 因為新派從「北、決、揚」誕生之日起就與之針鋒相對,把新派說成是「北、決、揚」 確實讓天下人不服。陳伯達不愧是大秀才,他把學習班的方向從消除派性扭轉到揪「五一六」 分子,找到了致所有造反派於死地的共性問題.劉漢武(武漢機械學院學生、鋼二司司令部 工作人員)回憶,1970年元月,陳伯達到學習班講話,說造反派偏離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派 性膨脹,打倒了一批走資派就忘乎所以了,又跟走資派搞到一起。北京出了「五一六」,中 央抓了他們,他們就分散到各地發展組織。陳伯達問武漢有沒有「五一六」,朱鴻霞回答說, 武漢造反派在觀點上與「五一六」針鋒相對,在內部進行過清查,沒有發現「五一六」。陳 伯達出門後,又轉身回來說,不是你說的那樣,「五一六」在武漢大大地發展了組織。陳伯 達越說越氣,說你們不爭氣,我們中央文革很傷心。 學習班後期,他們抓了工總的劉萬泰、九一三的張鵬程、工造總司的王錦銘,打成「現 行反革命」。 1970年5月30日,胡厚民、楊道遠、李想玉等人從學習班被逮捕單獨押解回漢.胡厚民、 楊道遠被定性為湖北省「五一六」的總頭目。1970年6月11日至16日,經中共中央批准,湖 北省革委會召開擴大會議批鬥胡厚民、李想玉等。顧建棠(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團委書記、 長辦聯司一號勤務員、長辦革委會副主任、湖北省革委會常委)回憶,劉豐1970年10月1日 在漢陽的大橋工程局平台上看焰火時對人講:「『北、決、揚』就是土『五一六』」。 胡厚民拒不認賬,一點也不妨礙他成為雙料的反革命分子。曾思玉1971年1月17日在湖 北省「兩代會」上,公然誣陷胡厚民是「五一六」和「北、決、揚」。曾思玉說:「要把 『北、決、揚』的總頭目胡厚民的『三個反對』、『三個重建』、『三個長期鬥爭』的反革 命黑綱領批倒批臭」。「胡厚民就是(工總)駐北京聯絡站的站長,干了許多反革命勾當。 他與『五一六』合夥」。 楊道遠回憶,一直整到1972年,最後祇剩下我和胡厚民、任愛生三個人關在省公安廳. 那是個單獨的院子,有伙房,但是吃飯不在一起,偶然開鎖可以聽見,說話也可以聽見,生 活上還不算虐待。1973年3月轉移出武漢,到了招待所看床上的被子印著「咸寧地區招待所」 的字樣,才知道到了咸寧。 1967年9月起至1972年底,毛澤東、林彪、周恩來聯手,多次作出指示,中共中央多次 發出文件,在全國範圍內清查「五一六」分子。打擊面之廣,持續時間之長,整人手段之卑 劣,在「文革」中都屬少見。被當局說成是全國「五一六」總頭目的王力,1981年7月17日 在秦城監獄給黨中央寫信時說:「中紀委告訴我全國整了一千萬『五一六』分子。」被點名 的「五一六」頭頭除王力、關鋒、戚本禹外,還點過蕭華、楊成武、余立金、傅崇碧。這些 人後來都被證實不是「五一六」。 建了賬,就應該銷帳。「五一六」這個禍及全國一千多萬人、許多人被整死、致殘的特 大冤假錯案,到「四人幫」被粉碎時不了了之,沒有任何人得到平反、道歉。 1972年,已經復出擔任省革委會副主任的張體學,在洪山賓館告訴劉漢武:「湖北整 『五一六』、『北、決、揚』,全省搞了六十幾萬.確實搞錯了,要給省委一點時間來糾正 錯誤.」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時,曾思玉臨走前在洪山賓館召開軍隊師級以上幹部、地方省 革委會常委以上幹部會議,說:「湖北清查『北、決、揚』、『五一六』搞了幾十萬,不該 斗的鬥了,不該批的批了,不該抓的抓了。我心裡也很難受。很對不起,這個事情搞錯了, 向被整的人賠禮道歉。」 1979年10月,中共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黨組經省委批復同意的《關於處理「北、決、揚」 一案的請示報告》指出:作為認定「北、決、揚」反革命組織的主要依據即幕後是由一小撮 叛徒、特務、反革命分子暗中操縱的事實已不存在,而且公開發表的「決派宣言」不能認定 為反動綱領,因此,「北、決、揚」不能定為反革命組織。魯禮安、馮天艾等人免於起訴, 先後釋放。此案才大白於天下。 兩個反革命陰謀集團竟然全是子虛烏有!誣陷胡厚民在北京組建「五一六」核心領導小 組和胡厚民參與組織「北、決、揚」反動組織,完全是別有用心地打擊造反派的伎倆. 七,批林批孔時提出「放、平、補、提、納」五字方針 從1968年下半年清理階級隊伍至1973年中共十大這五年中,在湖北武漢掌權整造反派的, 主要是軍隊幹部。曾思玉、劉豐等人把許多地方幹部也作為打擊對象。劉豐常常說:「南下 幹部特務多,五師(湖北地方幹部以新四軍五師幹部為班底)幹部叛徒多,地下黨幹部地頭 蛇多。」真正「架空革委會」的,實際上是這批人。 批林批孔運動初期,1974年3月2日,胡厚民被從監獄裡放了出來,他身體被折磨得非常 不好,經常得去協和醫院看病。 此時,武鍋的造反派偶然在廠黨委檔案室發現毛澤東關於湖北省清查「五一六」搞過了 一點,要剎車、糾正,並注意政策的講話。林彪死黨劉豐竟對之封鎖,在文件上批示「暫不 傳達」。此時劉豐早已垮台被監禁,曾思玉在八大軍區司令員對調時去了濟南軍區,鋼工總 的四大柱頭武重、武船、武鍋、電信局,馬上召集一些人到武漢軍區門口靜坐要求接見。新 調來的武漢軍區司令員楊得志,領著政委王六生、副政委張玉華在武昌炮校接見了造反派代 表。王光照說:「我們將劉豐封鎖毛主席的指示,對抗中央精神,長期整群眾的事當面向楊 司令員作了匯報。楊得志就轉頭去問張玉華有沒有這件事情,張玉華當時內心極為驚恐不安, 他把眼鏡取下來,又戴上去,又取下來。楊得志拍案追問,最後張玉華哭了,承認有這件 事。」 據顧建棠說:軍隊整了許多造反派和地方幹部的黑材料,有一份列有18人的名單,上面 有曾思玉的親筆簽字批示,說是在必要的時候,對造反派的一些人要處以極刑,當中就有我 的名字。 林子忠回憶,1974年3月30日,鋼派的人已經把軍區圍著要「兩清一批」的黑材料。新 派頭頭張立國發話要我牽頭去找市委查封軍區搞的黑材料。當時鋼新兩派關係並不融洽,但 都意識到不聯合不行。胡厚民趕到市委,對我們查封黑材料的革命行動表示堅決支持。市委 書記王克文在市委黨校一號樓小會議室接見我們說:「曾思玉不是解放軍,是軍閥」。據柳 英發講,王克文還專門對胡厚民的所謂罪狀進行了駁斥,說是「栽贓」。林子忠說,根據一 定的組織程序,我們留了借條,將3萬多份「兩清」材料運回,是經王克文書記同意的。過 了一周,市委秘書長栗棲傳達了周總理的指示:「運走和搶走的材料要全部送回來。」我們 將材料一份不差地運回了市委。凡是1974年到軍區去搶了「兩清」檔案材料的人後來都判了 4年徒刑,我當時辦了手續,留了借條,沒有被追究刑事責任。 胡厚民放出來後,主持制定了湖北武漢批林批孔運動的「放(人)、平(反)、補 (台)、提(干)、納(新)」五字方針。胡厚民被補台到省總工會任副主任。5月底,隨 著中央口徑的變化,大規模的群眾運動偃旗息鼓了。1975年初至1975年底鄧小平搞整頓時, 胡厚民、張立國、朱鴻霞、夏邦銀被省委分別安排到羅田、麻城、大悟和通城縣掛職鍛煉。 任縣委副書記和公社黨委書記(朱不是黨員,任縣革委會副主任和公社革委會主任)。 顧建棠說,當時結合到省市革委會常委的造反派頭頭絕大部分都派了下去,對外講是根 據鄧小平指示,新幹部要下去鍛煉,將來好工作,省委、省革委會對下面的內部指示是,這 些派頭頭在武漢會鬧事,放下來監督。實際是和貧下中農搞「三同」(同吃、同住、同勞 動),用這種方式把「三結合」中群眾組織的代表趕走。這幾個人在基層工作是很積極的, 與基層幹部關係處理得較好。1976年2月,省委通知我們回漢參加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 動。 八,反擊右傾翻案風 據吳焱金、林子忠、曹承義等眾多造反派頭頭講,1976年湖北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 是胡厚民領導的,沒有胡帶頭搞不起來。 吳焱金說:胡厚民先來找我,通過我影響原新派的潘紅斌(武漢市三輪摩托車廠工人, 工造總司二號頭頭、湖北省革委會常委)、顧建棠、謝望春(國棉三廠工人,「文革」中參 加工造總司,中共九、十屆中央候補委員,武漢市紡織局黨委副書記)等人,當時鋼新兩派 很團結.胡厚民確有號召能力和組織能力。 據林子忠、顧建棠等人回憶,1976年胡厚民甚至兩次找了「百萬雄師」一號頭頭俞文斌 (「文革」前為武漢市機械局武裝部副部長,1967年「七二○」事件後被關押4年,1977年 後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武漢市經委副主任、湖北省暨武漢市駐香港辦事處主任),我們和 胡厚民都主張和「百萬雄師」的人合作對付當權派,但是造反派中多數人反對,說我們是 「投降派」。 據顧建棠介紹,其實在當時形勢下,省委也在主動轉彎子。1976年9月25日,水利部長 錢正英到湖北,跟省委商量,調他到水利部去當副部長.省革委會副主任饒興禮把他找到東 湖客舍,趙辛初、姜一當面告訴他,省委不同意,因為準備安排他當省委副秘書長.後來才 對錢鬆口。 顧建棠還說,省委按照毛的指示「正確對待文化大革命,正確對待群眾,正確對待自 己」,已經準備安排夏邦銀當省委書記,革委會成員中造反派是黨員的都進同級黨委領導班 子,不是黨員的都發展入黨.胡厚民對林子忠說,趙修態度較好,書記們(指兩趙一王,不 包括韓寧夫)對我們不錯了。 隨後發生10月6日的巨變。顧建棠說,會議開到10月7號晚上,中央通知趙辛初、趙修、 楊得志8號到北京開會。他們次日回武漢後,省革委會會議倉促結束。 1976年10月7日晚,胡厚民對張立國、朱鴻霞等人講:「實踐證明,我的『三個長期斗 爭』的理論是正確的,現在還不是新老、革保的鬥爭嗎?這類鬥爭還得長期鬥下去。」 10月12日,省委向省直機關除造反派以外幹部傳達「四人幫」被抓,胡厚民私下說: 「我作好了坐牢殺頭的思想準備。斷定這是一次右派政變。」「同志們準備迎接最艱苦的風 浪,已經是考驗同志們的時候了。」「你們以後不要亂跑了,特別是不要到上面頭頭這裡來, 把毛主席給江青的那封信好好回憶一下,自己領會就行了。」 「四人幫」被粉碎僅一個月,胡厚民等人就被由「百萬雄師」極少數骨幹分子組成、受 到省、市委支持的群眾組織「工農兵」非法關押一個多月。 這是一次不為世人所知的秘密審訊。據汪揚(長江儀表廠工人,百萬雄師礄口區宣傳部 副部長,1977年提拔為武漢複印機總廠副廠長,後調市經委並提為正處級)披露:約1976年 11月上旬,「我們『工農兵』頭頭研究決定,對造反派的主要頭頭要抓起來辦學習班」, 「交代問題」。「武昌(漢陽)以武重、武鍋、武船、漢軋的同志為主」,將「夏邦銀、朱 洪(鴻)霞、胡厚民、李湘(想)玉、彭勳等人抓起來」。「其目的有三點:1.掌握『四人 幫』插手湖北、武漢的情況和(有)牽聯(連)的人和事;2.三鋼頭頭打、砸、搶、抓、抄 的罪惡行為;3.湖北、武漢個別領導幹部與『四人幫』的牽聯(連)和支造的事實真相」。 汪揚寫道:我們辦的一個多月的學習班結束前,對夏邦銀、朱洪(鴻)霞、胡厚民、董 明會、李湘(想)玉等在全市進行一次聲勢浩大的游鬥,每人一輛車,大長了廣大工農兵群 眾的志氣,大滅了造反派的威風,他們如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游鬥後(我們)把他們移 交專政機關. 1976年12月直至1982年7月被法庭宣判,胡厚民被關押在位於武昌民主路45號 看守所。一同關押的楊道遠說,這裡以前是監獄,裡頭有一棟樓上關人,夏邦銀、朱鴻霞和 胡厚民都關在這裡,原來因「北決揚」案件被抓的人都還關在這裡……看守所訂有一份《人 民日報》,一份《紅旗》雜誌,先送到我那裡,然後輪流轉,到了最後上面的字跡就看不清 了,有人拿著它打蚊子。 致死堅持信仰 1976年12月,胡厚民被隔離審查。12月12日,湖北省委發出通知,要求各級黨委深入揭 批「四人幫」及其「在湖北的骨幹分子」胡厚民等人的反革命罪行。兩天後,12月14日,全 省批鬥夏邦銀、朱鴻霞、胡厚民大會在洪山禮堂召開.1977年11月28日,中共中央批准,將 夏邦銀、胡厚民、張立國永遠開除出黨,撤銷一切職務;司法機關「依法」將其逮捕,近五 年後的1982年7月28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判刑。 胡厚民1982年7月24日在法庭上的陳述記錄稿在當局手中。下面是胡厚民在獄中的追記, 1983年由家屬探監時帶出。 尊敬的法官先生: 我認為我的問題決非個人問題,而是個社會問題.不為個人陳述,我要為千千萬萬在 「文化大革命」中致傷、致殘、致死,被批、被斗、被關的工農兵群眾、幹部、知識分子、 青年學生,他(她)們的子女及親友在這裡講幾句,為他(她)們鳴冤叫屈。我認為,既然 文化大革命全錯了,那就不是你是我非,更不能一派的受害者得到了公正合理的評價,而且 得到了各種優厚的照顧;而另一派的受害者至今不僅得不到公正合理的評價,而且仍然背著 各種罪名(包括其子女及親友長期遭到歧視和排斥)。人民是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概念,人民 法院不應該站在某一邊講話,應該為全體人民作主,伸張正義.決不能以曾經反過或者保過 自己來作為判斷是非、認定功罪的標準,而應該以法律為準繩、以事實為依據,大公無私, 親疏一視同仁,不是說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嗎?我想在這裡也應該是平等的。造反派這邊傷 害了那邊的問題,我願承擔一切責任。那麼「百萬雄師」(「文革」中湖北最大的保守組織 ——鍾注)那邊傷害了這邊的人,該由誰來承擔責任呢?總不能說這邊是人民,那邊就不是 人民罷?! 也許有人說我這是為民請命,對此我將理直氣壯地告訴他,這是責無旁貸的。為此,我 將代表這些受害者及其親友特此向人民法院提出口頭起訴,希望人民法院真正站在人民立場 上秉公執法,嚴肅審理,為全體受害者作出一個實事求是的公正合理的結論。我起訴的內容 如下:第一、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出於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反修防修而積極投入 「文化大革命」,被打成「三家村」、「四家店」、牛鬼蛇神、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小 鄧拓」等等罪名的工農兵群眾、幹部、學生、知識分子,如果這些人確負上述罪狀,請按國 家法律懲處;如果不是,應該給這些人員作出一個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結論。該追究誰的 責任?該追究什麼樣的責任? 第二、1967年3月17日,全省上下一個晚上以「反革命」名義抓成千上萬的人,關押時 間不等,有的致傷、致殘、致死,如果上述人員確係反革命,請按國家法律懲處;如果不是, 就應該給人家作一個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結論。該追究誰的責任?該追究什麼樣的責任? 第三、1968年底清理階級隊伍時,據曾思玉(武漢軍區司令員——鍾注)在總理面前匯 報時說:湖北全省清理出幾多萬階級敵人(我當時在場,曾有講話稿可查)。如果這幾多萬 確係階級敵人,請按國家法律懲處;如果不是,就應該給這些人作一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 結論。該追究誰的責任?該追究什麼樣的責任? 第四、1969年中共中央發出了「九二七」指示(我有證據,這個文件是康生搞的),曾 思玉、劉豐(武漢軍區政委——鍾注)在湖北大抓「北、決、揚」、「五一六」,全省上下 被打成「北、決、揚」分子、「五一六」分子的人,數以萬計,被批、被斗、被抓、致傷、 致殘 、致死的人數是空前的,我個人就被打成「五一六」反革命集團在湖北的幕後總指揮, 「北、決、揚」反動組織的總頭目、總後台、幕後主要操縱者。假如上述情況屬實,請按國 家法律懲處;如果不是,就該給上述人員作出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結論。到底誰是「北、 決、揚」?到底湖北有沒有「五一六」?應向全省人民講清楚,好像天津市委就宣佈天津沒 有一個「五一六」分子。該追究誰的責任?該追究什麼樣的責任? 第五、1970年曾思玉、劉豐在大抓「北、決、揚」、「五一六」的高潮中,每次批鬥我 時,都要提出一部電台來,並稱這部電台是我私設並使用過的。然而,我活了四十多歲,還 不知電台是何許物也。請法庭審查,假如確認我私設電台並使用過,請按國家法律懲處;如 果不是,請對這個轟動全省的奇案,應該作出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結論。該追究誰的責任? 該追究什麼樣的責任? 第六、1976年底以後,全省上下許多人被打成「四人幫」的黑干將、黑爪牙、黑爪毛等 等,被抓、被斗、被關、致傷、致殘、致死者無法統計。如果上述情況屬實,請按國家法律 懲處;如果不實,就該給上述人員作出實事求是的結論。該追究誰的責任?該追究什麼樣的 責任? 以上問題如果真正得到了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解決,槍斃了我胡厚民,我死也瞑目。如 果得不到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解決,槍斃了我胡厚民,我死也不瞑目。但是我深信我們偉大 的黨,必定會作出實事求是、公正合理的結論。至於我是判死刑還是判無期,那就隨你們的 便罷.但是為了向黨向人民表明我的心跡,特寫了二首小詩,題為法庭吟。 第一首肉軀刀可斷,主義槍難滅。身首異處分,魂猶信馬列。 第二首行至地獄入口處,當像遊子返故居。入黨曾許獻終身,捐軀豈能頭反顧。一刀可 將生命斷,萬槍難使真理屈。共產黨人誰惜死,敢擎方寸照寰宇。 撤職、開除黨籍、坐牢三件事,都落到了胡厚民頭上,他做到了三不怕,判刑後胡厚民 考慮實踐第四件事:離婚。 胡厚民1964年結婚,妻子是華中農學院園藝系「文革」前畢業的大學生,在武漢市青山 良種場任技術員,育有一子一女。胡厚民對妻子感情非常深厚,1980年,胡厚民寫下了《獄 贈妻》詩二首,其中寫道:「但疚堂上孝久失,亦憾膝下養中斷,戀窩雖損鴻鵠志,無情亦 非男子漢.」 但他從判刑之日起就要求與妻子離婚,準備獨自將牢底坐穿。胡妻開始不同意,在胡堅 持下祇得從命。1983年元月20日,胡厚民在被囚禁六年多後,第一次接到四弟胡世明試投給 襄北勞改農場的來信,他在覆信中說:「下午接到洪山區法院復函,內容盡抄如下:我院已 收到你訴訟離婚的來信。案件正在著手審理。如需找你,到時通知。洪山區法院。1983年1 月17日。」當年胡厚民與妻子解除了婚約. 1984年,胡厚民在獄中獲悉他最疼愛的妹妹,到 武昌縣插隊的胡茜在勞動時被雷擊身亡,而自己即將參加高考的愛女胡穎又竟患白血病去世, 這對他不啻是晴天霹靂.他飽蘸淚水寫下了長長的《挽愛女——胡穎》悼文。聞知前妻的單 位武漢市青山良種場為女兒治病承擔了大額醫療費,胡厚民將家人送到獄中的菲薄生活費寄 去20元,在匯款單附言欄中寫道:「巨款還清十二載,唯因祇此綿薄力。倘若他日能活歸, 再趨尊處謝救妮。」(胡當時認為還要坐牢12年。——鍾逸注) 胡厚民不服判決。他的姐姐胡秀娟和朱鴻霞的妻子朱愛華1983年去關押胡的襄北機械廠 探監,遇到他正在絕食,將牢飯讓給其他囚犯吃,差點餓死,被獄醫注射葡萄糖救活。回漢 後,胡秀娟給湖北省委書記關廣富、武漢市長吳官正寫信,要求讓胡厚民保外就醫,被拒。 襄北農場在梁坡磚瓦廠為胡蓋了一排平房,周圍是高牆,哨兵在屋頂上站崗,安排幾名刑事 犯與胡厚民關押在一起,以便監視。胡厚民戲稱關押處為「胡家大院」。 1986年夏天,胡秀娟和母親陳愛娣去襄樊看望胡厚民,正巧又遇上胡厚民不肯穿囚服、 不肯在胸前掛囚犯牌子,上級來監獄檢查,獄方就將胡厚民關押到禁閉室,胡厚民絕食抗議. 絕食第五天,已是奄奄一息,監獄領導接見家屬說:「他跟我們唱反調,不遵守獄規。想死 還不容易?我們打個報告就可以要他死。」他們將胡厚民抬出來,胡的老母親將其抱在懷裡 喂糖水,4個多小時後他才甦醒,埋怨母親和姐姐,「你們不該將我救活過來」。 1990年9月,76歲的陳愛娣以「原判執行刑期計算有誤」向法院申訴,經法庭審理裁定, 確實應該扣除「文革」中多次羈押期4年零9個月,「胡厚民的刑期起止日期應從1976年12月 10日起至1992年3月9日止」。 據說當局正考慮提前釋放他,1990年10月31日,胡厚民病故於襄北勞改農場,走完了生 命的最後歷程,享年53歲.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胡厚民事前不怕,事後不悔,言行一致地 實踐了一個追求真理者的誓言。 折射造反派領袖內心的詩詞 胡厚民一生寫了上千首詩詞.然而,本文作者在採訪中卻驚異地發現幾乎沒有人瞭解他 有這一愛好。楊道遠大概是例外,他回憶,自己因「文革」造反被當權派死整很多年,小孩 出世都是姐姐拋家不顧來照料,姐姐一家也因此長期不得安寧。「姐姐去世時胡厚民在獄中 寫了一首《哭楊姐》,寫在紙條上傳給我,這個紙條我從監獄裡帶出來保存至今」。楊還說, 兩個女兒出世,我都為她們寫一首詩,胡厚民都有和詩,現在都找不到了。 胡厚民極少以詩示人,第一次公開發表詩歌竟是在法庭上。在獄中,他將平生詩詞整理 抄錄在自己用練習本內頁裝訂的厚本上,竟然有幾大本。 他詩歌的題材廣泛,思想內涵豐富,滲透著洞察力和思辨力。冷嘲熱諷,切中時弊,發 別人未發之言,見別人未見之處。這些詩作當然不同程度地打下時代烙印,也表現了胡厚民 本人的思想局限和認識偏差;由於其絕大部分都是對現實遭遇的即時反應、心情變化的當下 記錄,它們都帶上某種急就章、半成品的痕跡,遠非完美的藝術品。然而,這些詩詞,具備 了詩歌最基本、最首要的特徵:真誠.從折射一個造反派領袖內心深處真實思想感情的意義 上,反而更珍貴.他的詩詞,有遊記,有贈答親友,有對自然和社會萬物的感歎,有謳歌精 神情操和讚美勞動者,很多是記錄人生大事,如進廠,入團,入黨,戀愛,新婚,下鄉務農, 中央學習班,悼念領袖等;更有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如自戒、自督、自勉、自惱、自譏、自 策、自省等。 他在扉頁上寫下序歌:「血寫的詩,淚譜的歌。獻給親愛的黨,獄子丹心一顆.」武漢 方言將「獄」讀作「游」,「獄子」是作者一語雙關以對「慈母」賦詩明志的「遊子」自寓。 魯迅自稱筆下文字為匕首與投槍,胡厚民的詩歌正是這樣。他在「文革」中「怒向刀叢 覓小詩」,鼓舞自己的鬥志。 1969年底,在中央學習班集中火力揪「北、決、揚」、「五一六」,猛批胡厚民等人時, 胡寫下《自歎——中央學習班感歎》多首記錄心境,認為當權派逼迫自己承認反毛是「生平」 「最心痛」的事:「雖經九曲十八彎,一知偏離速返中。」「人非聖賢誰無過,焉能一錯推 下河。……死馬竟當活人醫,病株豈當朽木割。如此違教背民意,怎不叫人疑心惡。」 1970年6月,湖北省革委會召開廣播大會批鬥胡厚民。胡厚民寫下了兩首《告世詩—— 全省廣播大會感賦》,嬉笑怒罵駁斥當權派的栽贓陷害:「堂堂工總名中外,何苦又去組 『決派』?誰知『北會』起東湖?更斥『揚評』充長街!今世不識魯禮安,前生未見馮天艾。 斯般主操兼總頭,栽贓問罪意何在?」 1982年7月開庭後,胡厚民一口氣寫下《法庭雜詠》等30多首詩詞,有的描繪法庭情景: 「手無寸紙慷慨辯,汗流滿面照本宣。真理謬誤誰當是,法庭內外有明鑒.」 有的鼓舞自己鬥志:「遺臭不由今日定,留芳更待未來評.」「人生能有幾回搏,是非 功罪任評說.」 有的駁斥官方起訴的荒唐蠻橫:「聽罷辯詞駁原告,通篇謊言加大帽。若將語錄摘幾句, 活像當年批判稿。」 有的辛辣諷剌法官虛偽:「原告發言從無阻,被告請講舉酸手。法官不坐天平中,竟與 原告站一頭.」「千對何怕人開口,萬錯盡出官洋相。」 1982年4月1日囚車路過家門,胡厚民作詩一首:「車過家門情激盪,恨不插翅飛出窗。 淚眼悵望鎖身鐵,寄語街柳問老娘。」判刑之後的胡厚民七年未見過家人,他在《答慈母》 一詩中寫道:「陽光雖好擇晴晝,無宵母愛暗更濃。」 胡在看守所還寫了兩首詩抒發對兒女的期望:「猶記尺嬰懷中笑,一恍身齊父眉梢。驚 歎風雨肥效奇,盛讚憂愁能量高。安樂抑思晚發蒙,危難催人早開竅.莫怨生平無佳遇,逆 境好將人材造。」(《示女》) 在鐵窗中,胡厚民吟詩、讀書、看報、寫信,精神生活十分豐富。他在給四弟的信中寫 道:「請給我郵些精神與物質糧食來。由於您們想像得到的原因,我頗為需要,我以後開些 書名來。物質者豬油為急,每月最好二斤,因這裡除一頓或二頓葷菜外,余皆蘿蔔白菜,而 且水煮鹽拌,不吃又餓,吃又難吃進,唯望有點油炒而食之,聊以度日。」但他的《鐵窗戲 占》將坐牢生活寫得樂觀、浪漫:「隱居一洞天,快活像神仙。踱步代耕地,遐思當紡棉。 三餐來伸手,九樁不掏錢(自註:」九樁「指柴、米、油、鹽、醬、醋、茶、房、電)。諸 君急何往,此處勝桃源。」 他在1985年——第三次鋃鐺入獄的第九個年頭——春節所寫的《閒吟詩》中,對他的詩 歌進行了總結:樂豈煙生,憂非酒亡。苦海樂天,唯因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