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懿與《別樣的中國》 (山東)楊寬興 我對歐陽懿的瞭解,從他2001年前後的網絡寫作之初就開始了,歐陽懿聽說我的名字更 在10前,但我們的直接聯繫至今祇有一年多時間.2005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在網絡上四處 遊逛,不經意間讀到了他的詩歌《與韓斌先生獄中相識記》,一時間淚如雨下,無法自制, 稍稍平靜下來,當即寫了一封信給他,寫罷卻發現無法在網上搜索到他的e-mail地址。急於 取得聯繫的迫切心情之下,甚至等不及天亮找朋友索要他的聯絡方式,而是直接把信發給與 我們都有聯繫的一位身在美國的朋友,請這位朋友將我的信轉發給歐陽懿。 第二天,起床後打開電腦,歐陽懿的覆信已到。「寬興兄,終於等到了你的消息……那 段時間,聽賢斌說得最多的就是你的名字……這些年的堅持,是因為我相信:有一天,賢斌 的朋友都會和我聯繫……」羞愧之餘,急忙打開Skype,搜索到他的網名,卻見他已在等我。 雖是初次通話,卻如幾十年深交的朋友,「八九一代」的共同經歷與信念,在這個世界上結 晶出一種特殊情愫——那一刻,我們在兩台相距遙遠的顯示器前同時哽咽唏噓. 2006年,因 為謀生的需要,歐陽懿暫時告別了異議寫作,我們之間的聯繫幾乎中斷,但在我艱難的時刻, 歐陽懿會打電話來給我安慰,而我們彼此都很清楚地知道:即使終生不能得見,我們也是最 好的兄弟。有一種感情不是靠朝夕相處而形成,也不會因天涯相隔而泯滅。 2007年春節,歐陽懿發來拜年的信息,並且將他新的Skype帳號給我,通過網絡,我們 再次長談。應我的要求,他把《別樣的中國》書稿全文傳送給我。此前,我已通過網絡讀過 書稿中的部分篇章,但通讀為尋求出版而整理出的完稿,卻有新的感受與感動。 《別樣的中國》實際是一部微縮版的後八九中國民運史,儘管歐陽懿筆下的人物多為川 渝民主鬥士,但由於民主運動同聲相求,同氣相應的特點,川渝民運人物的活動是在一部中 國民運史的宏觀背景下展開的,這就使一般讀者通過對《別樣的中國》的閱讀,對後八九中 國民運歷史可以有一個基本的瞭解,若不以學究或教科書式的眼光來做要求,《別樣的中國》 這部以川渝民運為主要記錄對象的書稿,完全可以作為一般讀者瞭解和研究後八九中國民運 史的入門教材。 歐陽懿主要不是一位學者,而是一位作家,是較早提出「民運文化假設」的探路者,他 的文字與他的經歷一樣,首先是感性的。在《別樣的中國》中,歐陽懿記述了劉賢斌、周志 剛、蒲勇、佘萬寶、胡明君、陳衛、廖亦武、許萬平、李作、楊偉、魯登川、王森、張林、 楊建利以及歐陽懿等人在追求民主過程中的嘗試、苦痛、堅守與反抗。但歐陽懿的筆觸並未 停留於對民運歷史的簡單記錄,而是把視野延伸到這些異議者的父母、妻子、兒女及友人的 遭遇,延伸到他們具體而微的個人生活,將堅硬的政治抗爭與柔性的生活、情感雜糅在一起, 使民運歷史顯示出更加真實的全貌。我以為,要書寫後八九中國民運史,這是最佳的寫作方 式,從傳統政治觀點來看,後八九中國民運的堅持往往並不能取得實質性的成果,這種飛蛾 投火式的抗爭,是以抗爭者及其家人的痛苦遭遇為基本特徵的,而且往往也祇有用這種近乎 自殺的艱難抗爭,他們才能顯示出中國民運在八九之後的頑強存在,並以這種人性的存在對 政權形成某種程度的制約,使中國社會的文明進程緩慢推展——當權勢者將一個個良心犯投 入監獄,他們或許從來都沒有體會過勝利的喜悅,外部世界以及權勢者內心的人性部分,由 於這些良心犯的正義堅守,而意識到中國人權問題不容迴避的嚴重性。在漫長的時間中,民 運勇士們近乎自殺性的堅守,無論具體行為模式是否策略、技巧,或許也祇能是不言放棄的 唯一一種選擇,過於苛刻的事後評判既不道德也不公允。 我敢說,在輿論被高度控制的中國,95%以上的中國人讀到歐陽懿的《別樣的中國》都 會感到震驚,不僅如此,一開始他們可能還要面對閱讀中的不適應感,這是一些完全陌生的 名字,這是一個無法標榜為「太平盛世」的社會,但是,誰也無法否認:歐陽懿筆下的名字 和他們的足跡,正是八九民運的自然延續,是民間中國對自由、公正、民主、人權的真實探 索。 歐陽懿把充滿了苦痛與希望的歷史化為一個個故事,一首首詩歌,他用令人欲罷不能的 感性文字,強迫遭遇這部書稿的人們將莊重的閱讀進行到底。在沉痛、悲傷之中,新的希望 將誕生在人們心間.年輕的歐陽小戎在《別樣的中國》序言中寫道:「在民運形成深遠影響 的國家中,極權勢力崩潰之後,社會迅速擺脫動盪和貧困走向繁榮,今天的捷克、波蘭和克 羅地亞,經濟、文化等領域的發達程度已經接近西歐水平。而在民運勢單力薄的國家,情況 則不容樂觀.塞爾維亞、吉爾吉斯斯坦、烏克蘭、阿塞拜疆等國常年動盪,社會並未因極權 勢力的崩潰而得到明顯好轉.」 賢斌們的努力,會為未來中國帶來真正的穩定與繁榮嗎? 「6」和「4」這兩個數字的組合仍然是一種禁忌的今天,談論「別樣的中國」不同於談 論「別樣的俄羅斯」,經濟的表面繁華與更為成熟的專制統治技術似乎使我們難以驗證海明 威式的「冰山理論」,除了浮在水面之上的部分,八分之七的水下冰對我們來說,彷彿是不 存在的,除了魏京生、王丹和方勵之等少數人,絕大多數異議者的名字,無法成功進入中國 社會的普遍視野。這是一個半吊子經濟學與管理學大興其道的時代,政治學已不存在,整個 社會失去靈魂,迷失方向,創傷了賴以維持平衡的中樞神經。對於廣泛存在的政治與社會問 題,權勢者的策略是「蒙上眼睛,就以為看不到,堵上耳朵,就以為聽不到」,但歐陽懿通 過《別樣的中國》告訴我們:「這江水的起落,正如別樣的俄羅斯,它在我們的視野之外。 但它是一種真實的存在。」 是的,中國民運以及中國民運所關注的問題,是真實存在的,由於長期而系統的封堵, 中國異議群體中的多數人生活在貧困之中,侷促窘迫的生活逐漸限制了他們的發展,也限制 他們的視野伸向更遠.他們承受著最為沉重的苦痛,動輒十幾年的刑期和妻離子散的悲慘遭 遇並不為社會廣泛知曉,因此也就得不到廣泛的同情和支持,但他們以人數上的絕對劣勢, 與一個空前強大的專制政權長期對峙而屹立不倒,其中蘊涵的力量有多大?這力量的來源是 什麼?《別樣的中國》會給人們以答案和解釋。 我不想誇大中國民運的影響力和凝聚力,由於長期的嚴酷打壓,曾經活躍的民運活動者 大都已被社會邊緣化,而由於轉型社會必然存在的觀點分歧,對中國的民主化路徑選擇,異 議者往往也吵得不亦樂乎。由傳統政治分析方法來看,對於這個群體的作用與價值,似乎很 難得出樂觀的預測,但我們應該看到,在利益高度分化的當代中國,民運或者說異議群體仍 然是不以純粹利益為紐帶卻能形成凝聚的最大社會力量之一。正因為對民主的堅定信念以及 長期的共同命運,才會使兩個從未謀面的人之間,存在著親如兄弟的感情與信賴,在這個松 散的群體當中,這種奇跡般的情感與理性聯結,從來就沒有中斷。注重「民運文化建設」的 歐陽懿們實際上也在從事著未來中國的「道德文化建設」:劉賢斌與陳明先的愛情故事,足 以銘刻於任何一部愛情童話;蒲勇在生命最後時刻的簽名活動,使我們必須認真思考公民的 含義;隔著看守所的鐵窗,佘萬寶與歐陽懿對一幅圍巾的推讓中,有人間最真實的友情;劉 賢斌入獄後,歐陽懿為拿出全部積蓄2000元營救而對妻子發火的情節,讓我們領略了俠肝義 膽的古道衷腸;一個普通網民在歐陽懿入獄後寄給歐陽懿妻子「每月50元不得拒絕的錢」, 或許可以買到整個中國的自由與民主——祇有這「別樣的人群」的存在,才會有「別樣的中 國」聲聲不息地延續;祇有這些敢於說「不」的人的存在,才能見證未來中國對「自由、民 主、人權」說「是」的時刻。 《別樣的中國》是一個奇跡.我一直以為在目前階段書寫後八九中國民運史是不可能的, 權力對異議者的打壓和分割,使宏觀層面上的記錄祇能停留於對新聞記錄的篩選與複述,而 新聞記錄中的真實與傳言部分難以分辨;異議活動的危險性和異議群體的流動性,決定了很 少有人能夠自始至終地瞭解一個地區的後八九民運全過程。所幸的是,頭腦清醒的劉賢斌顯 然在有意保護歐陽懿等朋友,使歐陽懿經歷了18運過程,卻祇有兩年時間身陷囹圄,這就使 他能夠對川渝地區的民運歷史有全面的切身感受而又不喪失書寫的基本條件,於是才有了 《別樣的中國》這部可以作為民運史來讀的寶貴書稿。 令人遺憾的是,謀生的需要,使歐陽懿被迫放下了手中的筆,而《別樣的中國》至今未 能結集出版。由於《別樣的中國》書稿內容豐富,無法借助短短的介紹「窺一斑而知全豹」, 但願會有更多的人知曉這樣本書,閱讀這本書,對《別樣的中國》的閱讀使我相信:多一個 該書的讀者,就多一個未來的民主同盟者。祇有真相被廣泛傳播,才能從「別樣的中國」中 孕育出歐陽小戎所說「序言」後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