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運的新課題:難民運動 薛 偉 美國紐約哈德遜河出海口的自由島(Bedloe's Island)上,矗立著被人們稱為自由女 神的巨大塑像。如同法國作家羅曼羅蘭將其著名小說《約翰克裡斯多夫》獻給「各國受苦奮 斗而必將戰勝的自由靈魂」一樣,這件由法國人民在美國獨立100週年之際送給美國人民的 禮物,始終召喚著全世界飢寒交迫的奴隸,在美國門戶迎接了一代又一代嚮往自由的各國移 民。 一、詩人艾瑪.拉薩姆斯的啟示:熱誠關懷苦難的同胞 巍然屹立100多年的自由神像,不是威武的鬥士,而是一位女性。她右手高舉火炬,左 手緊抱美國《獨立宣言》,象徵著自由和機會公平;頭冠上有七支劍狀突出物,代表著世界 七個海洋和大陸,標示著國際合作和世界主義。 人們注意到在自由神像基座上雋刻著的是美國女詩人艾瑪.拉薩姆斯(Emma Lazarus 1849-1887年)震撼人心的詩句:「將你疲倦的、可憐的、蜷縮著的、渴望自由呼吸的民眾, 將你海岸上被拋棄的不幸的人,交給我吧。將那些受苦受難,無依無靠,被暴風雨吹打得東 搖西晃的人,交給我吧,我在這金色的大門前,為他們高舉明燈。」 詩人艾瑪。拉薩姆斯祖上是來自南歐的移民。1881年俄國發生排猶滅猶事件,大批難民 湧向美國紐約。8月的一個早上,艾瑪前往位於東河的瓦德島參觀,這個荒涼的小島當時是 猶太難民居住地。在這裡她看到了猶太人像動物似地住在擁擠不堪的骯髒環境裡。艾瑪受到 強烈的震動,因為她也出生於猶太人家庭。於是她發誓要為這些難民伸張正義,要讓世界知 道猶太人的苦難以及他們抗爭的勇氣。她開始把難民們的事業看作是自己的事業。人們說她 「不再滿足於為十字軍戰士唱讚歌,她自己也成了一名十字軍戰士。」 艾瑪參加了各種為解決猶太難民問題所舉行的會議,奮筆疾書,奔走呼籲。她開始學習 希伯來語,與猶太人領袖會面交談;有生以來第一次去了歐洲,親眼看見了舊時代刻板的風 俗對社會發展形成的障礙。1883年艾瑪回到紐約,自由像即將從歐洲運到美國,為自由像基 座的資金的募捐活動開始了。美國著名作家懷特。惠特曼、亨利。朗菲羅以及馬克。吐溫等 人的手稿都拿出來拍賣。集資活動的組織者請艾瑪為募捐拍賣活動獻上一首詩。艾瑪從她的 親身經歷和受迫害人們的反抗裡找到了靈感,將內心的激情傾瀉到了詩作《新巨人》裡。 1903年,雕塑家喬治娜。斯凱勒的在紐約一家書店發現了艾瑪的詩集,被詩感動了的她把這 首詩刻在自由像的基座上,從此,成千上萬前來美國的人都從這裡讀到了它。 詩人艾瑪給了我們什麼啟示?這就是:一個已經獲得了自由的人,應當像她那樣熱忱地 關心至今尚且處在艱難之中的同胞,不管他們為了什麼原因而離開了家園。 二、21世紀的難民問題和自由世界對難民的接待 剛剛過去不久的20世紀是人類歷史上空前悲慘的難民世紀。至本世紀初,全球難民總數 達到了1978萬,其中亞洲882萬,非洲417萬,歐洲486萬;其中因為武裝衝突造成的流離失 所者至少有2500萬。在世界難民潮前赴後繼的時代,21世紀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難民」(refugee)這個詞最早出現在近代法國。16世紀後期,西班牙統治者在尼德 蘭迫害新教徒,造成了近代早期最大的難民潮。在尼德蘭總共80萬人口中,有11萬多人逃亡, 這些逃到法國的加爾文教徒被稱為「難民」。17世紀後期,路易十四在法國大規模迫害新教 徒,強迫他們皈依天主教。為躲避迫害,10多萬人從法國移居荷蘭、英國、美國。直至西歐 對宗教異端的態度較為寬容後,宗教難民的逃亡才基本停止。 20世紀以前,世界上還沒有出現大批流離失「國」的人無處安身的現象。俄國「十月革 命」改變了這種情況,十月革命後近200萬人淪為難民,被迫逃離俄國。1949年以後200多萬 中國難民逃往台灣,還有200多萬逃往港澳。我們不得不指出,在當今世界,中國仍然是主 要的難民製造國家,近年來震驚國際社會的重大難民死亡慘案也與中國難民有關(比如「金 色冒險號」慘案、「多佛慘案」)。 1951年,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公署 (Office of the United Nations High Commissioner for Refugees —— UNHCR) 在日內瓦成立。這一機構原為處理二次大戰遺 留下來的歐洲難民問題而設立,後因世界各地陸續出現難民問題,工作範圍擴大,一直延存 至今。聯合國還通過了難民公約。根據這個公約,難民是曾因種族、宗教、國籍或政見遭受 迫害或有充分理由擔心將遭受迫害而逃離本國,不受或不願接受本國保護而又流離失所的人。 從這個定義可以看出,構成難民身份有兩個要素:「遭到迫害」和「流離失所」。承認一個 國家的叛逃者為難民意味著認承認難民產生國存在「迫害」,接受一個國家的「流離失所」 者意味著對該國統治狀況的譴責。因此,各國政府在處理難民問題時在不同程度上仍有政治 考慮,既需要顧及與難民產生國的關係,也要考慮自己國內的承受能力。但聯合國難民公約 規定,不得將難民強行遣返回可能遭到迫害的原居住地,否則會被認為不人道,招致國際輿 論的譴責。 在接待難民方面,美國堪稱世界各國的榜樣。古巴卡斯特羅「革命」後,美國政府為古 巴難民提供接待、安置、福利救濟、職業和語言培訓、醫療保健服務,給古巴難民的待遇甚 至超出了給本國公民的待遇。在紐約,1980年代郭德華擔任市長的時候對市政府員工公佈了 一條禁令:不准檢舉非法移民。理由是非法移民應該得到做人的權利。在美國曾經有一個州 規定非法移民的子女上中小學要交學費,結果被家長們告上一狀,最後州法院判令,無論是 對合法移民還是非法移民的子女,必須一視同仁。美國對非法移民的問題雖然辯論得很激烈, 但紐約現在仍然是拒絕檢舉非法移民的美國城市之一(祇有聯邦移民局才干預移民事務)。 為什麼?因為開門接納世界各國來的難民是對基本人權的尊重,是紐約的重要傳統。非法移 民的基本人權因這個傳統而得到較好地保護,紐約的心胸開闊,正像中華民國時期的上海, 它也曾經敞開自己的胸懷,在烽火連天的二戰期間接納了2萬多走投無路的猶太難民。這些 難民對後來以色列的獨立建國發揮了重大的歷史作用。誰能說美國非法移民的後代不能創造 歷史?他們之中也許就有未來的美國總統! 三、海外中國民運必須關心來自大陸的難民 1989年中國民主運動遭到鎮壓之後,數百名學生、工人、知識份子為躲避迫害流亡海外, 至今已有18年。當年的難民,著名民運人士王若望、趙品璐、金堯如、劉賓雁相繼在美國去 世。作為難民的製造者的中共政權沒有讓他們生前回國看一眼自己的家園。可以說當代大陸 流亡人士所面對的壓迫,比當年猶太人在俄國面對的專制政權的壓迫更加嚴酷。人們喜歡將 許多民運人士稱為「中國的良心」,而讓「中國的良心」們流亡國外、客死他鄉,不能不說 是國家的恥辱、民族的悲哀。18年中,來自中國大陸的難民有增無減。他們中間有些人是因 為和中國專制政府政見不同,有些人是因為和中國政府主導的生活方式不同, 有人因為多 生了一個小孩,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有人參加了家庭教會或者法輪功練功活動,也有人為 了維護自己的房屋、田地的產權到處上訪,甚至有人祇是在網上撰寫了批評官方的文章,就 受到嚴酷的迫害。於是,這些人就想方設法來到海外尋求自由,避免災難。 鑒於此,我認為今天大陸流亡海外的人士,不管他們流亡的具體原因有異同,流亡的具 體時間有先後,目前的具體處境有易難,都是我們的同胞,都是中國海外民主運動的寶貴財 富,都會影響中國的未來。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就應當同呼吸、共命運。作為以中國人民 的福祉為自己奮鬥目標的海外民運組織,我們沒有理由對他們的存在視若罔聞,對他們的疾 苦漠不關心。 根據我們的暸解,這些難民雖然被排斥在國門之外,但他們仍然心懷祖國,關切國內人 民的疾苦。他們不能回國是因為政府過於黑暗。中共雖然強調建立和諧社會,但在專制制度 下根本無和諧可言。許多大陸流亡人士不能安全回到國內。前幾年中國公民楊建利、張林、 清水君(黃金秋)等海外民運人回國,卻付出了失去自由的代價;中國民主黨的忠貞不屈的 黨員幹部們,至今仍關押在大陸的黑牢裡,暗無天日。近年來廣大法輪功群眾受到的嚴酷迫 害,更是駭人聽聞。 四、海外民運青黃不接,新難民堪稱生力軍 當今海外民運中出現了一種青黃不接的現象。據一位資深民運人士講,2001年在紐約舉 辦的紀念文革三十五週年的會議上至少來了100多人;到2006年同樣在紐約舉辦的紀念文革 四十週年的會議上,儘管預先刊登了大型廣告,卻祇來了寥寥數十人,許多與民運有關的活 動情況都似乎一年不如一年。 與此同時,反對一黨專制的法輪功組織卻在海外蓬勃發展,使得流亡海外的異議人士隊 伍的構成有了很大的變化,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新組織、新面孔也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每年的六 四紀念活動之中,而且他們還不斷舉辦各種形式反對中共專制制度,聲援國內維權人士的會 議和抗爭示威。應當承認,這些活動對在海外揭露中共的罪惡本質,讓國際社會對中國現狀 有進一步瞭解,是有積極作用的。在中國大使館、領事館門前的抗議聲浪,對中共駐海外機 構乃至中共政權本身也是一種持續不斷的政治和心理的壓力。 有人會說,這些人參加這些民運活動是為了拍照,然後去移民局申請政治庇護身份—— 這種現象以前不是沒有,但現在有日益嚴重的趨勢。以致有人驚呼:不得了,狼來了,參加 民運活動全是假的。 我想套用一句大家熟悉的老話:現在是「老民運遇到了新問題」。我們應當承認,海外 民運確實遇到了新問題。這就是我的文章的題目:難民運動是海外民運的新課題。 認識人是一種自私的動物,這是法治社會和民主政治的前提。因為人自私,所以需要法 治和民主來予以制衡。當年你可以根據你在北京上海參加過的反抗活動的某個事實申請政治 庇護,現在別人就不可以根據他在紐約巴黎參加的某些抗議活動申請政治庇護?其實從民運 的大局出發,任何反對一黨專制,主張民主自由的個人和組織都是我們的同盟軍,我們應該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不是指責別人、製造分裂、自我孤立。 我們也要看到,對於中共專制政權來說,祇要參加過民運的遊行示威抗議,就是「反革 命」或者「顛覆」活動,就有可能被記上黑名單。即使這些人後來離開了民運隊伍,中共也 不會赦免他們。你說他是假的,共產黨卻認為他是真的。喊一聲「打倒共產黨」,中共說是 反革命;再喊一百聲「共產黨萬歲」,得到的還是懲罰。正是因為這個道理,美國移民官員 批准了一些人的政治庇護申請,使得他們免受遭到迫害的恐懼。雖然這些人在國內沒有參加 什麼政治活動,但是到海外以後卻投身民運,並有突出的表現。許多人開始被逼上梁山,後 來從自發到自為,最後真的成了民運人士。我本人就遇到過很多這樣的朋友,開始是為了要 在美國辦合法居留的身份而申請政治庇護,為申請政治庇護而參加民運活動,在活動過程中 接觸到了《北京之春》這樣的刊物,讀了一些以前從來沒有讀過的鼓吹民主自由的文章,越 讀越覺得這些被中共當局稱為「反動」的文章說得有道理,於是就成了《北京之春》的長期 讀者和民運活動的積極參加者,還動手寫文章向《北京之春》投稿。對這樣的朋友,我們有 什麼理由歧視他們? 五、民運組織也是難民的服務者 面對海外民運隊伍青黃不接,而我們身邊又有一支人數眾多,年輕力壯的嚮往自由民主 的難民群體,我們應該怎麼辦? 首先,我們應當放棄將民運隊伍搞得越純潔越好的想法。一些人要求民運隊伍純而又純 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我們必須先有隊伍,然後才可純潔。如果連隊伍都沒有,純潔豈不 成了一句空話?沒有的東西當然是最純潔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這樣的純潔對 民主事業的發展沒有什麼意義。我認為,在我們爭取民主自由的隊伍中,有身份的與無身份 的,合法移民與非法移民,政治難民與經濟難民,都是平等的一員。 其次,我們要時時關注基層民眾的切身利益,這是民主運動在基層民眾中生根發芽的重 大基礎。共產黨掌握政權之後的中國民運可以追溯到1998年中國民主黨組黨活動、1989年天 安門民主運動、1979年民主牆運動和1976年四五運動甚至1957年大鳴大放運動。所有這些運 動,不僅充滿理想主義精神,而且從來就是具有深刻群眾利益基礎的現實政治運動,忽略了 中國民運的這一光榮傳統,對於中國民運的新課題就無法形成全面的認識。我們知道,在中 國社會,絕大多數人是無權的平民,他們與中共黨內的特權階層形成尖銳的利益衝突,從本 質上來說他們都是民主運動的天然支持者和同情者。因此他們在國內會積極參與維權運動, 在國外也自然參與難民運動。隱藏在中國民眾心中的對民主的需要、對自由的渴望、對個人 利益的追求,一定會表現出來,不必由外界來「灌輸」和「啟蒙,它是發自人類靈魂深處的 動力。民運組織並非某種觀念的灌輸者和啟蒙者,而是民眾的服務者。 目前的實際情況是,在國內,共產黨雖然掌握著龐大的國家機器,但是卻阻擋不了轟轟 烈烈的維權運動,而維權運動恰恰就是新形勢下的中國民主運動。在國外,政治上的自由使 得廣大的中國移民得以毫無顧慮地加入抗議活動,中國海外的民主運動因此沒有進入停擺狀 態。可以說,在海外的中國難民運動是中國人民國內的維權運動的延伸。聯合國和中國使領 館前經常發生的抗議示威,法輪功在世界各地的擺攤遊行,就是如此。 還需要指出的事,在中國具體國情下,所謂經濟難民其實也是一種特殊的政治難民。因 為在中國大陸的官商勾結下,人民的經濟出路幾乎全被堵死,1980年代以前的政治壓迫,今 天通過經濟壓迫體現出來。我們沒有必要在難民中區分什麼政治難民、經濟難民,或是宗教 難民、計劃生育難民。祇要是逃避共產暴政的,就都是難民。共產極權是全權主義的、全面 專政的、無孔不入的、壟斷一切資源的。在東德時期,翻越柏林牆的就是難民,去西德之後 根本不需要接受甄別,一律得救。現在的韓國也是一樣,給所有北朝鮮難民以庇護,不管他 們在政治上態度如何。 總而言之,面對來自中國的難民,海外民運組織就是一個服務者。 六、如何對待申請政治庇護的難民 面對中國民運的新課題難民運動,我們需要思考一些操作層面的問題。這裡說一下民運 組織應該如何對待申請政治庇護的難民。 我建議,在各個民運組織內部成立法律援助處,依靠法律和輿論的力量,來服務、救助 大陸難民。在推動這項工作的時候我們應該注意以下幾點:1、不違反所在國法律,避免弄 虛作假;2、收取的費用著重用於救助國內受害者和推動海外民運活動;3、遵守各項民運活 動的基本規則,對無組織無紀律現象,如胡亂拍照等等要加以糾正、規範。 通過我們切實可行的工作,甚至可以考慮為政治庇護申請者們進一步提供職業培訓、工 作推薦、出路指導、人脈積累等方面的幫助。 大儒朱熹《活水亭觀書有感》說得好:「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任何民 主運動、民運組織、民主政黨都不是幾個自命為領袖的人製造的;需要我們以心換心、腳踏 實地發展出來。廣大追求自由的接踵而至的難民同胞,就是民主運動、民運組織、民主政黨 的源頭活水。 長久以來,中國民運的分裂是主流,聯合是支流,世界各國的正義人士想支持中國民運 都不知道該支持誰。西藏流亡運動有達賴喇嘛這樣的天然領袖,所以很容易爭取到國際支持。 中國民運則沒有這樣一個代表人物,所以力量就分散甚至互相抵消。多年來中共也耗費了大 量人力財力,來從事分裂民運的罪惡勾當。但是歷史潮流浩浩蕩蕩,不可阻擋。現在海外申 請政治庇護的中國難民像潮流般湧來,每年每個月都有人加入到各種各樣抗議中共的活動中 來,給民運增添了寶貴的新血。他們會逐步長大,會不斷克服自身的弱點,走向成熟。隨著 時間的流逝,老民運人士會逐漸彫零,年輕一代會逐漸成長;他們會不斷克服自身的弱點, 走向成熟。誰說他們之中不會出現民運領袖? 1960年代美國宇航員阿姆斯壯在太空中看見地球的時候,禁不住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地球在那永恆的藍空中浮動,又小又藍又美麗。看到地球這般的真貌,我才感覺到我們都 是一個宇宙航船上的乘客,我們永遠是兄弟……。」是的,中國人,中國民運人士和中國難 民,我們彼此都是姐妹兄弟! (2007年4月20日) ◆